第46章 京城篇1
京城篇1
春色悄悄,籠罩大地,京城人流如織,川流不息。
幽、涼兩州之事告一段落,沈青山幾人趁着春色先啓程回京城,江奕率軍慢了幾天腳程。
辘辘的馬車聲乍起,如雨珠點點敲打地面。金色溫暖的光線下,馬車倒影悠悠掠過。
沈青山坐在馬車內,輕輕撩起淡藍色的車帷,好奇地往外瞥去。
長街行人匆匆,各有各的忙碌。沈青山披着沈問我的馬甲,加上他們一路低調行事,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雖已至春天,但風中仍夾帶幾絲寒意。楚望等了幾秒,沈青山仍趴在窗沿東張西望,他便伸手去拉車帷,關切道:“葉先生說你傷勢未愈,還是少吹風的好。”
說着,楚望目光不停的往沈青山肩頸間看去。
修長的脖頸白皙,此時卻落了幾點紅痕,正像雪地裏的梅花,殘影斑駁。
楚望眸底掠過一抹暗芒,像是嫉妒的火光隐忍的噴發。他擡手替沈青山攏了攏氅衣,旁敲側擊道:“哥哥昨晚……睡得可好?”
沈青山适時打了個哈欠,淚光朦胧。
楚望心下一驚,“睡得不好?”
沈青山轉過頭,車帷半掩,晨光照來,映得他的側臉更加美得不可方物。他輕輕啊了一聲,“睡得很香。”
這話不假,之前勞累奔波是因為他知道沒人兜底,如今葉先生也在幽州,他精神松弛下來,一覺直到天亮,甚至夢都沒有。
“那哥哥脖子上的紅點是什麽?”楚望隐晦的視線掃去,不住逡巡,仿佛有人侵占了他的地盤一樣。
“這個啊……”沈青山觸上那大片的紅痕,脊椎通電似的戰栗一瞬,他眼神飄忽,“可能是夜間蚊蟲有些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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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聽策馬悠悠上前,一身青衣淡雅,猶如竹煙波月。他看着沈青山,莞爾道:“主公血液特殊,蚊蟲較為喜愛。”
楚望驚疑不定,葉先生這話看似解釋了,但又暗示着兩人不同尋常的關系,有些許暧昧。
偏生沈青山也不解釋,只側過頭,躲開葉聽促狹的目光,盈盈春晖照得他耳根發紅。
楚望又道:“葉先生……昨日跟哥哥在一起麽?”
葉聽笑了笑說道:“不止我,大司馬也在。”
楚望猶如五雷轟頂,臉上色彩缤紛,紅了綠,綠了又黑,望向沈青山的視線裏滿是不可置信。
他結結巴巴道:“三、三個人,哥哥也吃得消?”
聞言,沈青山瞬間伸手拉下車帷,遮去葉聽的身影。他滿臉無奈,這都說得什麽跟什麽……
昨日不過是就他的去處做了簡短的争論。
這次回京,他想到将軍府已被霍止遲占領,自己又打算隐瞞身份,方便調查解表的死,就想跟楚望回宮。
當時他跟葉聽談話時,恰好霍止遲來負荊請罪,聞言立馬制止了他的行為。
霍止遲道:“倚宜不可,陛下對你心思并不單純。你若去了皇宮,無異于羊入虎口。”
沈青山瞥了他一眼,不甚高興的拂袖起身回屋。忽然想起來什麽,他轉頭對葉聽道:“葉先生,晚些你來我房內,我們細談。”
言罷他又看了看霍止遲,冷哼一聲,“大司馬不用這般假惺惺,到底誰安的什麽心,我還是清楚的。”
霍止遲抿了抿唇,臉色蒼白,眼下一片烏青,似是沒睡好。
葉聽嘆了一口氣,對于兩人之間奇怪态度的産生,他多少能猜到幾分緣由。
主公與解表情深義重,如今得知噩耗,傷心難過也是正常。
葉聽道:“主公正是氣頭上,大司馬還是先回罷。”
霍止遲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卻直勾勾望着沈青山關上的那扇門,腦中不自覺浮現方才他對自己的抗拒,下意識擡腿想去挽留沈青山。
結果不小心扯到傷口,他悶哼一聲,步伐稍頓,額頭覆上薄薄的冷汗。可他仍往前走了幾步,呼吸聲漸亂。
葉聽一把攔下他,正色道:“大司馬請坐,我看看你的傷。”
霍止遲截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道:“不用。”
這時葉聽才注意到,霍止遲的褲腿已經被血濡濕,臂膀處也有血滲出。
他怔然,前幾日霍止遲這兩處并沒有傷口,況且受傷的地方如此意味深長。
手足一直象征着兄弟,也許對于解表的死,霍止遲心中的悲痛不亞于主公。
葉聽道:“大司馬何故如此,主公只不過氣頭上……”
“郁氣傷身,我不想他生氣,”霍止遲擡眸,扯來外袍遮去血跡,“葉先生,失禮了。”
葉聽搖了搖頭,“大司馬信義,這些又何足挂齒。”
霍止遲道:“陛下心思日漸深沉,還煩請葉先生多照看倚宜一些。”
葉聽颔首,“為主公分憂解難,是我應當的。大司馬且放心,我會說服主公的,也請大司馬好好養傷。彼時到了京城,有的是腥風血雨。”
霍止遲走後,葉聽敲了敲門。得到沈青山的同意後,他推門走進。
一進去就見沈青山卷着被子,只露出半個頭,眼巴巴的望着他。
葉聽心知屋子的隔音不好,他跟霍止遲在外面的談話,沈青山也聽到幾分。不過因為剛跟霍止遲鬧脾氣了,又不好直接關心,才在這裏等他。
葉聽笑道:“主公關心大司馬,何不直接表明呢?你也知道大司馬的性子,恐怕自責得近日都沒睡好。”
沈青山嗓音悶悶的,“葉先生,你到底是誰的謀士?怎麽還替旁人說話?”
但他心裏也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怨霍止遲。其中罪大惡極之人,應當是害死解表的兇手。
葉聽撫了撫嘴角,上前替他拉下被子,驀然瞧見他薄紅的眼梢,桃花眼濕潤,想來是躲着偷偷哭了一會。
他沒戳破,反而摸上他的手腕,仔細探了探,再次為此人頑強的生命力所驚到。
葉聽道:“主公,宮內勢力錯綜複雜,眼線衆多,你入宮實在是不明之舉。況且你入宮,是要以陛下之妃的名義麽?”
說到這,沈青山就想起來了,皇宮不許旁人留宿,輕則傳出流言蜚語,重則人頭落地。
“可陛下不是尚未娶妻?”沈青山皺了皺眉。
葉聽輕笑,“陛下也到年紀了,若主公宿在皇宮,耽誤了他的人生大事,你說他會不會怨你?”
沈青山:“……”
為了不背這個鍋,沈青山妥協,“你說得對,可霍止遲搶走了将軍府……”
葉聽道:“這好辦,如若主公不嫌棄,我家中還有一屋。況且主公不在的時候,我學了一門手藝。”
葉聽瞧見他眉間的好奇,如他所願的問道:“不知主公要試試麽?”
沈青山迫不及待的點頭,雙眼發亮。
葉聽颔首,雲淡風輕道:“那便請主公寬帶解衣。”
沈青山:“?”
他桃花眼瞪圓了,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葉聽口中。
葉聽笑了笑道:“隔着衣裳,穴位不好找。若主公不便,我可以代勞。”
沈青山試探的褪下外衣,看了看葉聽。葉聽點頭,“可以了。”
沈青山松了一口氣,結果下一秒卻見葉聽湊近,拉開他的衣襟,目光憐惜的看着他身上的疤痕。
其中心口上方那道狹長的傷疤,觸目驚心。
沈青山一呆,原來葉先生所說的“可以了”是指,接下來他幫自己解衣?
沈青山如同一條死魚趴在床上,任由葉聽捏扁搓圓。
據葉聽所言,每晚睡前适當的按摩,可以促進血液循環,有利于傷勢恢複,更重要的是,可以減輕他毒發時的痛苦。
葉聽道:“近幾年你的毒都沒有發作,但又不斷喂進了新的毒,恐怕再次發作時會更加猛烈。”
沈青山表示這些可以理解,但為什麽要下手那麽重?!葉聽每次一捏一按,酸爽感就鋪天蓋地襲來,令他欲罷不能。
“葉先生,疼……”沈青山呼吸沉重,“輕、輕點。”
沈青山頸肩處的紅痕便是這般來由。
……
馬車抵達宮門前,楚望輕盈躍下,轉頭去看沈青山,滿眼委屈,“哥哥,你真不陪我回去麽?”
沈青山探身出來送楚望,此刻見他這般模樣,仿佛看到一只小狗耷拉着腦袋,莫名的可愛。
他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試圖揮散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多事之秋,我就不打擾陛下了。改天得空,我會來見陛下的。”
楚望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的望着沈青山,“哥哥說話算話。”
沈青山笑道:“行,你快些回去,別被人抓了小把柄。”
楚望離開後,沈青山趁勢往他們這群人裏掃過一眼,并未發現霍止遲的身影。
葉聽策馬上前,了然道:“主公,大司馬回将軍府了。”
沈青山輕輕“噢”了一下,怔怔的站了片刻,又鑽回去馬車內了。
葉聽無奈笑了笑,忽然感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視線,似不經意間側頭,卻沒有看見任何人的影子。
他握着馬缰,暗忖道:看來這場風雨來得會比他想象的要早些,要快些調理好主公的身子了,否則自己拉他入局便是要他送死。
*
許曠派出去的探子終于打探到消息了。
探子道:“沈問我出現了,另外屬下并未在大司馬身邊見過思清姑娘。”
許曠眼裏劃過一絲陰鸷,世人皆知霍止遲重諾,他曾答應自己若肯籌糧,他便替自己找回思清,如今卻沒有做到。
許曠不得不做了最壞的打算,要麽這是個局,思清根本就是死在了那年雨天;要麽便是思清不願再來見他,因為他的唐突。
當年他一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就向思清坦白了。後來還沒等來思清的答案,兩人就已經天人永隔了。
原本以為随着時間的流逝他會放下,沒想到感情如酒,竟越演越烈。悲痛欲絕之下,又從霍止遲口中聽到思清的下落。
他一直期待着與思清見面的那天,結果到頭來,期望還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