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弄險篇6

弄險篇6

經此一戰,雍州牧知道自己跟楚望的聯盟算是破裂了,以楚望的小心眼,自己反水,又将他左膀右臂除去其一,恐怕此事不得善終。

雍州牧雖然即使撤軍保住了雍州,卻也留下了意圖謀反的疑點,他擔心楚望會利用此事大作周章,損害他在天下的名望,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沈青山身上。

思及此,他又懷疑起楚望是不是故意給他設下的圈套,否則沈青山跟霍止遲怎會來的如此及時?

雍州牧暗沉着臉,将心腹叫來,在府中商量一番後,決定給沈青山去信,約他明日巳時三揚亭相見。

三揚亭處于雍州和幽州的中心點,地勢平坦寬闊,也不怕對方會設陷阱。何況沈青山也有些問題想要問雍州牧,于是便應下了。

037曾勸他不要去,以免中了雍州牧的詭計。可沈青山太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了,他不想再繼續被蒙在鼓裏。

沈青山沒忘記幽涼一戰中,章遠想要用無恙的死來威脅霍止遲。既然章遠都知道,那麽身為他主公的雍州牧,定然知道得會更多。

沈青山呼出一口濁氣,多日來的奔波讓他無比疲憊,但此刻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他站在窗邊,望着太守府如詩如畫般的假山流水,只覺恍如隔世。

上一次他來,是懷着輕松愉快的心情,彼時霍止遲還沒有認出他,他還能偷偷摸摸的撩撥。如今景還是那個景,人卻不複從前。

沈青山忽然很想知道京城的具體情況如何了,即便雍州牧撤退了,京城鏖戰已久,想來也是損失慘重,不知道京城內的友人可都安好。

除此之外,他孤身在外,猶如茫茫遠行客,又病重沉珂,不禁悲從中來。随即提筆寫了一封長信,卻不知要寄給誰,于是長信變成了灰燼。

沈青山道:“037別擔心,我沒事的。”

翌日巳時,三揚亭。

沈青山躲在暗處觀察了片刻,發現确實沒有陷阱,這才牽着馬悠悠走來。将馬缰綁在一旁的樹幹後,沈青山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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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只有雍州牧,正施施然喝着茶。見他出現,揮袖間替他斟上茶,微笑道:“沈将軍,別來無恙。”

沈青山掀袍落座,也笑笑,“我想雍州牧約我來不僅是為了這杯茶,何況我們相識已久,客套話就免了,開門見山更有誠意。雍州牧覺得呢?”

雍州牧抿了一口,“多年不見,沈将軍還是這般爽快,如此鄙人就直說了。”他擱下茶杯,“鄙人想跟沈将軍做一筆交易。”

沈青山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雍州牧神通廣大,也會跟別人合作麽?”

“哪裏,沈将軍說笑了,”雍州牧表情僵了一霎,又恢複如初,“鄙人也是受賊人挑唆,又實在擔心陛下的安危,不由得沖動了些。沈将軍莫見怪,此番合作鄙人是帶着誠意來的。”

他作勢要請沈青山喝茶,以此拉進彼此的距離,“沈将軍替鄙人在陛下眼前美言幾句,鄙人可将當年往事告知沈将軍。想來沈将軍對解大人前往幽州一事疑惑很久了罷?”

沈青山頓了頓,順勢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眉梢微微上挑,嗓音清亮,“你在威脅我?”

雍州牧搖了搖頭,“鄙人豈敢。只是鄙人擔心陛下會受賊人挑撥,與臣子離心後于朝廷局勢不利。況且這件事除了鄙人,無人知曉,鄙人也不想沈将軍受蒙蔽。”

沈青山擱下茶杯,掩在衣袖間的指節握緊了,面上風輕雲淡,“願聞其詳。”

雨停了,露出雲後的陽光來,天空一碧如洗。

霍止遲讓白洵率軍駐紮京城幾十公裏外,自己進了城。一進來便看見葉聽面容肅穆,正在指揮着殘兵清點戰場。

與此同時,他也瞧見了城門的另一頭,仰躺在冰冷地面的江奕。

江奕雙眸睜着,一錯不錯的望着天空。若非胸膛沒有起伏,看起來與往常無異。

哪怕見過多次死亡,霍止遲依舊不能對它釋懷。即便是紙醉金迷的京城,仍然逃不過死亡的陰影。

霍止遲沉默的看着,葉聽在他身旁蹲下,凝視江奕許久,擡手阖上他的雙眼。

突然察覺到霍止遲的視線,葉聽轉頭看來,發現只有他一人,訝然道:“大司馬,主公呢?”

霍止遲道:“倚宜在幽州。”随後他言簡意赅的将自己跟沈青山墜落山崖的所見所聞道來,“我們推測,此番便是黑衣人給雍州牧通風報信,京城才會招來此禍。”

葉聽聞言若有所思,“戰亂四起,雍州牧派人嚴密監視着城關的各個出口,想來黑衣人并沒有脫身,此刻仍在京城……”

葉聽道:“先前便懷疑黑衣人為陛下宮內人,大司馬何不借故探望陛下,暗自搜查一番?另外陛下恐怕對我早有微詞,我便不去了,一切拜托大司馬。”

霍止遲點了點頭,又看葉聽雪衣狼狽,然而卻襯得那張臉更加昳麗。他頓了頓,知道葉聽這些天也不容易,“葉先生不如先歇着,剩下交于我。畢竟清理戰場一事,到底是我比較熟悉。”

“大司馬所言極是,只是我還有一問。”葉聽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抹去臉上的髒污,“為何大司馬要殺了徐雄以及雍仁?”

霍止遲怔了怔,疑惑道:“非也,我們墜入山崖時,他們都還活着。”

葉聽眉心一動,視線落在江奕身上。他記得當初是江奕去處理了這件事,想來是知情人,又想起之前江奕問他的,若是做錯了事會不會原諒他。

霎時一陣可怖的念頭浮上來,令葉聽不寒而栗——有人借故要除去江奕,一來隐瞞徐雄、雍仁一行人真正的死因;二來江奕為陛下的左膀右臂,除去他也是削弱了陛下的實力。

此人城府之深,葉聽不由得謹慎起來。驀然他愣了愣,想起方才霍止遲跟他說,他們在行宮發現了一件黑袍。

“我記得如今知道行宮的人寥寥無幾,除了我們,便只有許家和皇室……”葉聽喃喃道,赫然陷入沉思。

不是他們,也不是許家,許家沒有理由這樣做,那便只剩下了皇室。

葉聽将近幾個月發生的種種事情捋下來,排除一些沒有立場的勢力,考慮了各種因素,最後發現真相其實離他們很近。

只是就跟習慣一樣,因為太細微太熟悉,所以下意識就忽略了,這是他們犯得最大的錯誤。

葉聽很快回過神來,從容不再,“主公在幽州,雍州牧定然會找上他,彼時……”

他擔心沈青山的身子,本就虛弱,若是知道真相再受到刺激,後果不堪設想。可如今他們與他遠隔千裏,哪怕有心卻終究來不及。

雍州牧道:“沈将軍可還記得幽州曾出現過一株神物,引無數人哄搶。”

沈青山點頭,他何止記得,甚至這件神物就在他體內,制衡着各種各樣的毒素。也因此,他才能茍延殘喘至今。

雍州牧笑了笑,“當年被一箭穿心的毒不好受罷?沈将軍應該是借了神物的光,所以如今才能再站在這裏。”

沈青山微微蹙起眉,“看來雍州牧這般誠意,我是承受不起了。”說着便要起身欲走。

不料想,雍州牧下一句單刀直入,“鄙人猜沈将軍是瞞着解大人的,故而在我透露的時候他義無反顧的就去了。”

那年,發生了太多事。先是沈青山知曉解府被滅口的真相,緊接着他沒有誅殺青州叛軍,導致青州二十六郡再次生事,他被關了禁閉。同時,霍止遲自薦前往鎮壓青州。

不曾想青州卻與雍州聯手,欲要除掉霍止遲。然而沈青山早已悄悄蟄伏其中,電光火石間出手,擋下了章遠一劍,卻被雍州牧從後偷襲,一箭穿了心。

箭矢上,雍州牧塗了一種十分罕見的毒,但見效慢。沈青山跟霍止遲聯手強行鎮壓這場叛亂後沒多久,便陷入了昏迷。

經過葉聽的診斷,發現此毒根本沒有解藥,也無法壓制,只能試着以毒攻毒去平衡它。正巧,他得知幽州就有這麽一株神物,毒性十分強大。雖然有了解決的法子,可過程也很慘烈,沈青山煎熬了許久,那滋味不亞于千刀萬剮。

沈青山受了傷,又服了毒,根本不敢告訴解表,便要求其他人也一起瞞着解表。

卻沒想到,正是因為這一層隐瞞,這才造成衆多誤會,也讓解表吃了苦頭。

“後來聽說解大人死了,鄙人深表遺憾。若是鄙人沒猜錯,解大人為黑衣人所殺。”雍州牧又道。

“你知道黑衣人是誰?”

聊至此,茶水已空,但兩人誰都沒顧得上續茶。沈青山是為自己即将知道真相而激動,雍州牧則是為即将看見沈青山面露絕望的表情而激動。

“自然,黑衣人其實也想除去大司馬,只是礙于種種意外,并未得手。”雍州牧不懷好意的看着他,“其實黑衣人沈将軍也很熟悉。沈将軍不妨想想,在你身邊,最痛恨大司馬的人是誰?”

沈青山沉思了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于是果斷求助037,“原著裏,最痛恨霍止遲的人是誰?”

“……”無止境的沉默,037仿佛消失了一般,沒有回應。

沈青山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一秒他便聽見雍州牧道:“沈将軍當真不知?能知曉這麽多情報之人,又與我合作過,從小便在政權的漩渦耳濡目染過——”

雍州牧幽幽道:“自然是當今聖上了。”

轟一聲,仿佛一朵煙花在沈青山腦海炸開,閃的他思緒一片空白,桃花眼不覺流露出幾分茫然來。

怎麽會?楚望?

沈青山不知,從他把楚望接出冷宮、還百般待他好之後,楚望便把他視為神,憐憫衆生的神,不容許任何人玷污。

然而霍止遲卻用一杯毒酒,奪去了沈青山的性命,讓他從此再無依靠。沈青山離開後,楚望就像回到了冷宮,所有人都帶着目的接近他,利用他,他自然要恨。

恨霍止遲無情無義,恨其他人見死不救。

可楚望那時還小,實力不夠強大,只能現在跟旁人合作,精心謀劃了很多年。确認算無遺漏後,才開始付諸行動。

楚望知道解表卸任去替沈青山守墓,便縱容掘冢一事興起,以解表的性子,定然不會讓沈青山的墓冢有所意外。而一旦解表追黑衣人而去,等待他的便是絕境。

此外,楚望利用解表曾去過幽州之事,引誘霍止遲前往,接着他再挑起幽涼二州的戰亂,想讓霍止遲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在那裏。無奈他沒料到,沈青山沒死,還去了幽州。

霍止遲沒死,楚望不甘心,遂又跟雍州牧合作,策劃了春蒐的追殺。正如沒人想到林子的盡頭是懸崖,楚望也沒有想到沈青山他們墜入懸崖,會誤打誤撞發現行宮。

命運戲劇化般展開,令人啼笑皆非。

沈青山忘記了質問,忘記了反駁,只覺得心裏下了一場雪,渺渺茫茫,有人隐在細雪中,遠遠的朝他道別。

沈青山想到037的反常,問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也不是?為什麽瞞着我?”

“你知道真相後會想殺了他麽?”037的聲音有些失真,“楚望是原著男主,維系着世界正常運轉。若他死了,世界崩塌,你們都将不複存在。”

037嘆息道:“阿山,我不想你死。今日就當沒來過好不好?忘了這些瑣事,你會過得更快樂。”

沈青山沒說話,心中的飄雪下的更大,遮天蔽日,抹滅了所有的痕跡。雪間有人道完別離去,他就怔在原地。

大雪吞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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