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三天後的上午,蔣遙到醫院換藥。
護士一邊檢查傷口一邊皺眉說道:“有一點小感染啊,你洗澡的時候怎麽不注意點,不沾水的話,傷口恢複會快一些。”
蔣遙嗯了一聲,護士取下紗布,又說:“你這個位置看着真懸。”
這次換藥的護士不是上次那個,但同在一個醫院,有什麽新聞,半天就傳遍整個醫院了。
護士聯想到南城中學那棟教學樓,看着略微潰爛的傷口,想到聽說是跳樓受的傷,心裏頭忍不住毛毛的。
不惜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學生,現在這年頭,真有這麽負責的老師麽。
蔣遙不說話的時候看着疏離淡漠,讓人有種不易接近的感覺,她的眉眼帶着幾分英氣,眸中總是沒什麽光亮,看着無神,嘴唇很薄,不笑的時候兩邊嘴角微微下撇。
護士收回目光,抿了抿嘴,拿起旁邊推車上的棉簽:“可能有點痛,你忍一下,一會兒就好。”
蔣遙看着她,神色淡然。
護士開始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分鐘,直到重新換好藥,包好紗布,蔣遙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護士笑了笑,脫下手套:“你還挺能忍的。”
蔣遙站起身:“換好了吧,可以走了嗎?”
護士點點頭:“記得傷口別沾水,洗澡的時候多注意一下。”
蔣遙正要往門口走,護士忽然問道:“外面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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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遙皺眉,扭頭看去,就見門口閃過一道人影。
她愣了一下,對護士說:“不是。”
說完,走向門口,步伐匆匆。
走出醫院,蔣遙掃了一眼停在附近的車,目光落在遠處一輛黑色坦克300上。
她走到駕駛座邊上,擡手敲了敲車窗,暗色玻璃緩緩降下,露出鄭珣目不斜視的側臉。
“好巧啊,你也來醫院?”他說。
蔣遙笑了一下,笑得很輕,幾乎不可察覺。
她彎下腰,探身進來,兩只手交疊在車窗框上,在她探身進來的一瞬間,鄭珣像是被燙着了似的,往副駕駛那邊歪了過去。
“你你你、你幹嘛?”
“好巧?”蔣遙挑眉,“有多巧?”
她注意到鄭珣額角的汗,以及微微顫抖的指尖,立馬猜到剛才躲在門外的人就是他。
這人恐怕是用上了百米沖刺的速度,才先她一步出了醫院,躲到車上,還沒來得及把車開走,就被她當場逮到了。
鄭珣擡手擋住半邊臉,說話有些氣喘:“你說話就說話,離我這麽近幹什麽?”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說完這話,才将視線投向她,嘴角扯開一個笑:“想親我啊?”
蔣遙盯着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在看他指縫中不小心露出來的一片青紫。
鄭珣見她不說話,顧不得嘴角的陣痛,笑得更開了,聲音裏透着掩飾不住的嘲諷:“分手了,蔣遙。”
同一句話,他又還了回來。
還真是一點沒變,還是跟從前一樣有仇必報。
蔣遙緩緩垂下眼簾,下一秒,又擡眼看去,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她慢慢起身,把手挪開,轉身離開。
緊接着身後響起車門打開的聲響,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只大手伸過來,不容拒絕地拽回了她。
鄭珣想抱她,但蔣遙及時穩住了腳步,沒讓他得逞。
蔣遙:“鄭珣,你有完沒完?”
鄭珣:“沒完。”
蔣遙擡手擋在兩人之間,每說一句,就輕輕拍了一下空氣,擲地有聲:“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所以別這麽做,別來挑戰我的耐心。”
也是這時,蔣遙才注意到鄭珣臉上的傷。
那一定不是她那天打的,因為她有意控制了力道,沒有下那麽重的手,所以鄭珣此時臉上的傷,是別人打的,她不知道是誰,但一想到他的工作性質,是誰似乎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受了傷,看起來很嚴重。
鄭珣被這種眼神看得不太舒服,慣性擡手就想擋住,剛擋住,又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彎起食指撓了撓下巴,把手放下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死纏爛打,我也沒打算這麽做。”鄭珣勾起唇角,說的十分坦然。
蔣遙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他攤開手,很是無所謂地說:“蔣遙,九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過去的那點感情早就被時間消磨殆盡了,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畢竟當年,”鄭珣緩緩垂下手,目光一寸寸冷下去,嘴角笑意收斂,“不告而別的人,是你啊。”
“嗯,”蔣遙點點頭,淡然地看着他,“是我。然後呢,你想說什麽?不如趁現在一次說完,我們以後就別再見了吧。”
鄭珣咬緊後槽牙,兩手忍不住攥成了拳頭:“好啊,不見就不見!”
……
蔣遙目送鄭珣的車走遠,直到看不見了,才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上了車,不等司機問去哪,她先道:“去木華園。”
司機通過車內後視鏡瞄了一眼,恰好和蔣遙四目相對,他做賊心虛一般避開視線,發動車子,心裏頭卻琢磨着住在那邊的人不都是非官即富,出門自帶保镖司機嗎,這女人該不會是個隐藏的富豪吧?
蔣遙從包裏拿出筆電,一路上都在敲打個不停,司機時不時瞥她一眼,總覺得車內氣氛微妙得很,只想着快點到地方才好,油門是越踩越猛。
木華園位于南城最好最繁華的地段,那裏頭的房子每家每戶都是獨棟的,小區外有專人24小時輪流看守,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去的。
蔣遙全程都在敲鍵盤,到了地方,是司機提醒了才發現已經到了木華園附近。
說起來,也不完全算到了,因為木華園看守嚴密,外來車輛無法通過最外面出入口的電子識別,所以只能在附近下車。
蔣遙付了錢,正要下車,司機忍不住問道:“用不用在這等你?”
這附近沒什麽出租車,司機想,要是這個女人要不了多久就會出來,他反正是往回開的,捎帶上她,順帶賺點油錢,總比空車再回去的好。
但蔣遙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不用。”扭頭就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十多步,蔣遙聽到出租車開走的動靜,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确定出租車已經遠離視線,這才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遠遠的,她看到了木華園裏面的一排獨棟別墅,遠遠看去,那就像一個不同于南城的另一個繁華小鎮,仿佛那裏的人全都過着富足的生活,沒有煩惱,唯有快樂。
蔣遙的視線從遠處收回,落在十幾米遠的路燈上,燈柱上裝着監控,在她站立原處的這段時間,那上面的監控攝像頭已經三百六十度轉了一遍。
那是個沒有任何死角的,全方位監控系統。
***
灰暗的小房間裏,兩個男人隔着一張桌子對坐。
沉默無言。
良久,其中一個看起來年輕許多的男人先開了口:“過個生日過了三天?好大的臉啊老楊,你真行,連我都騙。”
說好的過完生日第二天一早就來自首投案,鄭珣信了,結果一直等到第三天才見到人。
楊岳垂着腦袋,目光凝聚在腕上的手铐上,聽到對面說話,頓時露出苦澀的笑:“對不起,鄭珣。”
楊岳擡起頭,看着鄭珣:“我查過了,像我這樣的案子,最高能判死刑,我知道這次不同以往,我肯定逃不了,所以我就想着……想着最後再多陪陪我兒子。”
鄭珣右手緊攥成拳,楊岳話音剛落,他就忍不住錘了一下桌面,桌板傳來沉重一響,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耳機裏傳來黃凱的提醒:“鄭珣,快問他兇器的事。”
鄭珣沉聲問道:“老楊,你跟我交個底,你到底為什麽殺人?”
楊岳在筆錄裏只交代殺人經過,并未說出最關鍵的殺人動機,黃凱想知道的是兇器的下落,但鄭珣只想知道他殺人的原因。
楊岳沉吟片刻後回答:“兇器被我帶走了,回去路上剛好看到一處工地在澆築,我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扔進去了,我可以帶你們過去找。”
鄭珣陰沉着臉。
楊岳繼續說:“至于別的,我剛才已經跟其他警官交代過了。”
鄭珣咬了咬下唇,聲音越說越大:“你以為我真的會信你說的那些?想殺就殺?就因為看不順眼?老楊,你真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啊?!”
說到最後,他直接站了起來,三步并作一步到了門前,咔噠一聲把門反鎖。
他無視耳機裏黃凱着急忙慌的警告聲,直接扯下耳機摔在桌上,随後繞開桌子,走到牆邊,将牆上的攝像頭扭向一邊面壁思過。
楊岳吓了一跳:“鄭珣,你幹什麽你?”
鄭珣回頭,嘆了口氣,無奈道:“你不是不想被人知道嗎?”
他重新走回桌邊:“現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說的話,除了你我,誰也不會知道。”
鄭珣兩手撐在桌上:“老楊,我知道你絕不會平白無故殺人,我只想知道真相。”
他認真嚴肅地看着楊岳的眼睛:“告訴我真相。”
楊岳回避了這道灼熱視線,默默在心底嘆了口氣。
真相。
要是真相可以那麽輕易說出口,那他也不必走到殺人這一步了。
冰冷的手铐貼在腕上,楊岳緩緩仰頭,望着天花板上的小小白熾燈,眼前漸漸浮現出那天晚上的一幕——
他站在漆黑的巷子裏,手裏攥着一把狹長尖利的殺豬刀,他滿臉血漬,渾身血污,兩手鮮血淋漓,氣喘籲籲地站在原地。
他腳邊躺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帶血的嘴唇一張一合,悄然無聲,像一條瀕死的魚。
他仰着頭,眸光裏印出夜空中朦胧的月亮。
楊岳回過神來,想着,那天晚上的月亮,恰如此時審訊室裏的白熾燈一樣。
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