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chapter 41
“你是誰?”葉寒緊緊盯着黑暗裏的那道人影。
人影定住,葉寒咬緊牙關,繃直身體往後縮了縮。
她的手指摸到地面,不是水泥地,更不是瓷磚,而是粗糙的碎石地。
她的腦子飛快思考着有碎石子的地方會是哪裏,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遠處的人影開始朝她移動。
葉寒加重語氣:“別過來!”
她背在背後的手趁機攥了一把石子,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可以作為防身的武器。
人影再次定住,頓了幾秒,葉寒隐約聽到了那邊傳來“嗚嗚”的聲音。
像是被人堵住嘴,難以開口說話的樣子。
因此,她想到了那人影或許跟她一樣。
一樣是被綁來的。
黑暗裏傳來“吱呀”一聲,顯然是有人進來了。
門舊成這樣,這讓葉寒一下就想到了那些廢棄的樓房。
難不成她現在就在那些樓房的地下室裏?
她沒有進到這些廢棄樓房看過,至于有沒有地下室更是無從得知。
葉寒屏氣凝神,睜大眼睛看着聲音來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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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一聲,
燈亮了。
昏暗的燈光照亮四周,葉寒虛着眼睛看清了來人,赫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你!”
被白色雨衣包裹的蔣遙站在門邊,微微一笑:“是我。怎麽,很驚訝嗎?”
她掀開頭上的雨衣兜帽,語氣平淡:“你早該想到才對。”
葉寒語塞,看向不遠處的女人。
那是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女人,頭發淩亂,渾身泥濘,表情驚恐萬分,蔣遙一進來,她就立馬縮進了牆角。
看起來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看來這個女人也是認識蔣遙的,葉寒想。
不知為何,葉寒覺得她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她。
她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這樣打扮的農村婦女形象跟自己以往見過的相差不大,所以才會覺得眼熟。
她仰頭看向蔣遙:“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發現我偷走了你故意藏起來的兇器。
蔣遙:“去年。”
但蔣遙回答的卻不是她以為的答案。
去年?
葉寒心裏咯噔一下,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那麽早就已經暴露了。
她立馬想到了自己課桌裏的東西,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說蔣遙對她早有防備,那不恰好可以說明她今天的遭遇,其實都是對方早就計劃好的。
只不過是她以為自己才是下棋的人,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而已。
她沒想着出來太久,加上學校距離那口井的位置也很近,她原本打算在一小時內就回去的,沒想到才這麽短的時間,她就着了人家的道。
葉寒盤算着,如果她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當年的廢棄樓房,那她只要能逃出去,就有機會得救。
她冷笑一聲,垂下眼眸,“是麽,那你為什麽現在才想着除掉我?”
蔣遙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你說呢,班長,你這麽聰明,怎麽會想不到為什麽。”
葉寒盯着地面的碎石子:“是因為我調查你?”
蔣遙:“不是。”
“那是因為我偷走了兇器?”
“也不是。”
葉寒掀起眼皮:“那是為了什麽?難不成就是為了逗我玩,為了讓警察以為我才是操縱網上輿論的幕後黑手?”
蔣遙勾勾唇角:“都不是。”
葉寒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沒有再開口,她的眼神已經沒了學生對老師的敬畏,也或許是都到這時候了,她是裝也懶得裝了。
中年女人嗚咽的聲音傳來,蔣遙回頭看了一眼,遂又收回目光,低頭看葉寒,露出十分無奈的表情:“可惜了。”
蔣遙說完便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五花大綁的人。
葉寒突然用力一翻,把自己整個翻了過來,翻成了一個側面仰躺的姿勢,雖然姿勢有些怪異,但好歹能不仰頭就看到蔣遙了。
“蔣老師,難道你不知道綁架是重罪,判刑都是十年起嗎?”葉寒揚起唇角。
“哦?”蔣遙裝作不太明白的樣子,“原來你這麽懂刑法。那你告訴我,故意殺人……判幾年啊?”
話音剛落,葉寒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她的笑,多了幾分惶恐:“你說什麽?”
蔣遙靜靜地看着她。
葉寒渾身發涼:“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很快就會懂了。”蔣遙說。
這話一出,縮在牆角的中年女人也不嗚咽了,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們二人的背影。
葉寒看着蔣遙的眼睛,幾乎可以确定她已經知道了張志民的事,知道那封信其實就是為了引她出來,讓她親自帶她找到當初殺害張志民的地方。
“張志民是你的誰啊?!”葉寒拔高了聲音。
蔣遙:“誰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幫他?”
“我不是在幫他。”蔣遙笑了笑,“我教過你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這話讓葉寒想到了幾天前的晚自習上,她也說過這麽一句話。
原來弄了半天,從那時候她就已經在提醒她了嗎?
葉寒忽然覺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她竟然還以為蔣老師只是個有仇必報的兇手,沒那麽特別。
但現在,她卻覺得這人比自己見過的每一個兇手都要特別,正義到這個程度的人,怕是也報不了她姐姐的仇了。
葉寒想,明明她都已經快要看到結局了,到頭來,她還是栽了個徹底。
她想知道最後的兩個将死之人是誰,沒曾想其中一個竟是她自己。
可蔣遙畢竟是她的老師,她心裏多少還抱了點希望:“蔣老師,你會殺了我嗎?”
蔣遙看着她,垂在身側的手揣進了雨衣口袋裏,遲遲沒有回答。
她的口袋裏似乎有什麽金屬類的東西。
葉寒注意到雨衣薄薄的材質下,映出了一個類似鑰匙一樣的輪廓。
蔣遙最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忽然背過身去,看着牆角的女人說:“我姐姐的肺還在你肚子裏,你是要自己剖開給我,還是我親自來取,又或者,我給你個機會,你拿她的眼睛來換你一條命。”
說到“她”的時候,蔣遙伸出食指指向地上的葉寒。
葉寒渾身一顫:“蔣老師!”
為什麽。
為什麽不是別的,而是眼睛?
饒是葉寒次次考第一,成績名列前茅,拿獎拿到手軟,此時此刻她還是想不出一個答案,她唯一想到的一個最有可能無限接近正确答案的就是——張志民。
她永遠記得見到張志民的第一眼,她熱情的同他打招呼,但他卻閉上眼睛,像是見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避開了她。
惡意,從那一刻就在心底彌漫開了。
她借由班長之職處處找茬,故意讓張志民留下來打掃衛生,有時也故意丢掉他的作業本,看他被老師點名批評。
她的所有快樂都建立在張志民的痛苦上。
時間一長,次數一多,饒是誰也看出了異常,有同學告到了老師那裏,老師又當衆批評了她。
她不在乎班長這麽個芝麻綠豆一樣的官,就算換掉她也無所謂,但老師說要換掉她的時候,張志民卻站出來替她求情,說她不是故意的。
明明張志民是在替她說話,明明所有學生都對張志民露出了氣憤的表情,因為他們幫了他,張志民最終卻要站出來替她這個始作俑者說話。
即便張志民求了情,即便她仍是班幹部之首,但她就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就好像有顆石子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磨得她肉疼。
後來老師告訴了她一件事,說張志民曾經動過手術,身體不太好,需要照顧,叫她以後不要再故意惡作劇,成熟點,像張志民一樣,試着學會關心愛護同學。
葉寒記得,老師當時讓她一定要注意張志民的眼睛,說的好像那雙眼睛比金子還金貴。
張志民家裏是很有錢,可她又不是她家的傭人,更不是保镖。
笑話。
她憑什麽護着他?
老師說不要欺負他,她偏不照做,要她好好保護他的眼睛,她恨不得他瞎。
張志民是個男生,平日裏卻總是溫溫吐吐,一棍子打不出半個屁來,善良的人,總是最受人欺負,特別是兜裏有錢的孩子。
最容易被勒索。
葉寒記得某天放學回家路上,看到張志民被好幾個人圍着,她站的很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不過光是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到旁邊的小賣部報了警。
她救了他。
從此張志民單方面把她當成了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以為葉寒救他,也是拿他當朋友的,但他從未想過,葉寒救他的理由,只是因為她的“實驗”還沒結束——
一個尚且沒有名字,卻是最初開始的第一場玩弄人心的實驗。
後來她殺了他。
殺他那年,他們都只有十歲。
于是天使去了天上,惡鬼依然留在人間。
現在惡鬼被人威脅了,開始害怕了,以為堅強卻已搖搖欲墜的心在震蕩着,企圖用一聲老師來喚醒對方的良知。
可她忘了。
殺人者,沒有良知。
正如她自己。
“這裏不是學校,葉寒,你也不再是我的學生,”蔣遙回頭看她,淡淡道,“這裏,是你們其中一人的葬身之地。”
啪嗒一聲,只見寒光一閃,石子之間多了一把鑰匙。
蔣遙一腳踩上去,覆住了鑰匙:“先別失望啊。”
“鈍刀子殺人才有趣不是嗎?”她慢慢移開腳,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現在我要走了,不過我很快會再回來,不論誰活下來,我都會放她離開,但要是都死了……”
“就合你心意了,對吧?”葉寒咬牙切齒地說。
蔣遙笑道:“果然是我的鐵杆粉絲啊,這麽了解我。好了,游戲規則已經說完了。”
“那麽現在,”她走到門外,緩緩關門,“游戲正式開始。”
……
蔣遙從黑黢黢的樓道裏走出來,外面沒有路燈,只有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外走。
她帶着手機,卻沒有開機。
因為這裏的位置暫時還不能暴露。
再說這個地方她早就來過很多次,這裏的一草一木,甚至是地上的每一個石子她都記得大概位置,就算閉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脫去身上的雨衣,随手塞進了旁邊的一條石縫裏。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摘下貼合皮膚的橡膠手套,塞進了另一個石縫裏。
雖然是随手塞的,但她其實已經記下了位置,等到之後再過來,這些沒能派上用場的東西,說不定最終還是要用上的。
最後一段路走了十多分鐘,遠遠的,她看到了燈火通明的城市。
好像不論死了多少人,南城還是原來那個南城。
她摸出車鑰匙,對着遠處按了一下,斜前方的位置車燈閃爍,她走過去,上車駛離了這地方。
這條路空無一人,自然也沒車。
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就好像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只剩她一個人、一輛車,獨自前行在一條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夜路上。
她不禁想起了張志民母親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句話。
“七年了,沒睡過一天好覺,蔣老師,你問我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我啊,真是太想好好睡上一覺了。”
蔣遙想,過了今晚,她或許就能願望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