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鳥雀
第0013章 鳥雀
江律傷得重,在家修養半個月。
傅競川去港口了,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個挺身,從床上爬起來,蹲在床邊,拉開抽屜,數了下抽屜裏面的一摞摞現金,他數了半天,有五十七萬。
他看過房價,買南方小城鎮的兩居室夠了,買再大點的房子是不夠的。
但他還得考慮到去南方小城鎮定居的日常開銷,以及周韻的醫療費用……這些錢還不夠。
他将抽屜蓋上,嘴裏沒味,想抽煙,又只能按耐住了。
他豁地站起來,随便換了身不起眼的短袖、牛仔褲,戴上黑色鴨舌帽,就出了門。
他把鴨舌帽壓得很低,幾乎要遮住他整張臉,他走得很快,下了山,搭着公交車,去魚龍混雜的南島區,等下了公交,他迅速湧入人群中,将身後跟蹤他的保镖甩掉了。
太陽火辣辣的,江律站在混亂的街區,從這裏,他看到一大片的化工廠,鐵硼搭起來的廠皮,有毒的濃煙滾滾,從煙囪處湧了出來,飄散在空氣中,味道嗆鼻,聞到都得咳一陣子。江律習慣聞這種味道,只是覺得有點臭,他加快腳步,來到地下拳場。
他撂開軍綠色的厚布簾子,想跟之前一樣,去更衣室換衣服,但他卻發現更衣室裏,屬于他的拳擊手套、拳擊服,都消不見了。
他皺着眉,想去問肥仔是怎麽回事,剛轉過身,就看到站在軍綠色布簾旁邊的肥仔。
肥仔是張圓臉,笑起來都找不到眼睛,只剩條縫,“抱歉,小江,咱們這裏暫時不缺拳手。”
“什麽意思?”江律站着沒動,那雙眼睛在暗淡光線下,顯得尤為深沉。
“那我就話說得明白點,讓你做回明白人。”肥仔從煙盒裏撿了支煙,卻沒抽,“有人不想讓你打拳,我也沒有辦法。我就是一個給人看場子的,沒有什麽話語權,上面的人說什麽,我就得做什麽。”
“是傅競川做的?”江律猜到了。
“我可沒有說,都是你自個兒猜的。”肥仔又遞給江律一支煙,是黃鶴樓的,“來抽一支嗎?”
“不抽了。”江律聞到煙味,牙根都泛起癢意,“他這是要斷了我的生路。”
“傅少沒給錢你花嗎?”肥仔樂了。
“給了。”江律低下頭,眼角處的傷疤頗為猙獰,“但我想自食其力,我總不能跟他過一輩子。”
肥仔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那就當作休息一段時間,等過段時間,你得了自由身,你再來拳場打拳也不遲。”
“知道了。”江律笑了下,眼神看着沒那麽兇狠了,“謝謝肥哥,那我就先走了。”
肥仔“噠”一聲,将火給點燃了,上半截是橘黃色的火焰,下半截是寶藍色的,煙屁股被火點燃了,醇厚的煙草味,在更衣室內彌漫着。他倚靠在牆邊,撚了下打火機,他笑着,目送江律離開,卻也沒有再說話。
江律走出地下拳場,在麻将館外逗留了一會兒,就出了小巷。
巷子外是破舊的老城區,房屋低矮,店面老舊,屋檐都落着灰,窗戶上鏽跡斑斑。出現在這裏的人,都是為了生活奔波的下等人,可能不會擡起頭,看一眼天空。
江律蹲在小賣店門口,地面布滿污垢跟青苔,下雨天容易打滑。
他擡起眼睛,看着對面的化工廠,濃烈嗆鼻的黑煙不斷湧上來,旁邊的幾根柳樹都蔫蔫地垂了下來,路過的人,用手捂着鼻子,加快腳步,迅速遠離這裏。
傅競川不讓他打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小學成績就一塌糊塗,好在體育方面有點天賦,去了市區的籃球隊,後來高中的時候,他媽媽被檢查出白血病,他就辍學了,籃球也沒再打了,連高中的文憑都沒有,去外面打工,都沒有什麽人要他。
沒有那張文憑,又沒點技術傍身,他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燥意蔓延到胸口,江律走進小賣店,裏頭的貨架擺着零零碎碎的商品,他往貨架上一瞥,看到了幾包煙,都是常見的老牌子,價格也低廉,是附近的居民能消費得起的。他低聲說:“來包最便宜的煙。”
老板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穿着舊背心,打着大蒲扇,連電扇都沒舍得開。聽到這話,他像是習以為常了,從貨架裏抽了盒煙,摔在櫃臺前,懶洋洋的,“八塊。”
江律從褲兜裏抽出一張整的,遞給老板。
老板詫異,“你居然還用現金?”
江律以為老板不收,就說,“拒收現金,是犯法行為。”
老板氣得吹胡子瞪眼,“瞎說什麽,我沒說我不要!”說着他就氣急敗壞地将抽屜打開,裏面躺着一堆零錢,有的都發黴的,泛着一股黴味。他從裏面撿了幾張青的,藍色,數了數,還用唾液撚了下錢,才将一小摞的錢遞給江律。
“謝了。”江律接過錢,想起打火機沒了,又跟老板要了支最便宜的打火機。他點上煙,感覺到煙順着喉管,進入肺部,他整個人都舒暢起來。
他蹲在小賣店門口的石墩子上,雙腿敞開,看上去有幾分的慵懶。
他抽煙的速度很快,眼見着,一包煙都只剩下大半。
小賣店老板看他抽得兇,拿着大蒲扇,走到他身旁,“你這是遇到什麽事了,抽得那麽兇。”
“沒工作了。”四十來度的天,光是站着,都能出一身的汗。
“你原本做什麽的?”老板看江律的額頭、胳膊都是汗,就把小賣店裏的生鏽小電扇搬過來,扇葉對着江律。
“随便打點零工,混口飯吃。”江律沒說自己是在地下拳場打拳,怕把老板給吓死。
“哦。”老板枯瘦的手臂搖晃着蒲扇,“你還年輕,找工作容易點。”
江律叼着煙,這牌子的煙還算醇,味道沒那麽嗆鼻,“我都不知道能做什麽。”
老板扯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能做的可多了,去化工廠當車間工人,一個月能有五六千塊,還包吃包住的,或者去工地,包工頭一個月能掙萬把塊錢呢。”
江律撩起眼皮,把嘴裏的煙嘴拿下來,“是挺不錯的。”
耳邊傳來老電扇“吭哧”的聲音,老板說:“行了,你煙少抽點,等老了就知道抽煙的危險了。”
江律看着地上的煙盒,沒再抽了,“我不抽了。”
老板笑了下,“這就對了。”
江律點頭,把抽剩的半包煙跟打火機都交給了老板,他将手插在褲兜裏,掏出一包薄荷糖,丢進嘴裏,嚼了幾下,把嘴裏的煙味都蓋過去。
傅競川就跟狗鼻子一樣,要是聞到他嘴裏的煙味,說不準又要罰他了。
他也知道,在抽煙這件事情上,傅競川是為了他好,但他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才抽的煙。
他走出小巷,拉壓帽檐,背影看着有幾分的利落跟蕭索。
為了省錢,他是搭着公交車回楓南居的,這裏距離楓南居有幾十公裏,中途他還轉了兩趟車,才到楓南居。
楓南居的花園,停着一輛皮卡,是載貨的,從車上走下一群的安裝工人,他們拿着金屬梯子,分散在楓南居的各個角落。
江律回去的時候,就看到一位安裝工人攀在梯子上,不知道在牆角安裝着什麽。
等安裝好,通上電之後,江律就明白過來了,工人這是在別墅裏安裝監控。
他對于安裝監控并沒有什麽意見,之後的江律,卻會對監控深痛惡絕,恨不得把別墅裏的監控都逐一碾碎。
他只看了一眼,就平靜地走進客廳。
大廳內,嵌入式的壁燈,照出一片昏黃的光,打在長方形茶桌上。桌面上,擺着一套黑金是材質的茶盤,肌理細膩,輕薄盤面,配的茶具是羊脂玉茶碗。傅競川正在泡茶,他微微俯身,掰開一塊冰島老寨的茶餅,放入茶碗中,沸水停留過一分鐘後,再将茶湯倒掉。他重新沖泡一遍,青褐色茶湯從茶碗裏倒出來,落入小茶杯中。
傅競川端起茶杯,視線瞥向江律,“你長本事了,還敢把我的人甩掉。”
聽到傅競川的訓斥,江律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垂在褲縫間的手指微微收緊,“對不起。”
“去哪裏了?”傅競川沒喝茶,手指敲着滾燙的杯壁。
“地下拳場。”江律沒有隐瞞傅競川,肥仔都被傅競川給收買了,要是他再撒謊,說不準傅競川會更生氣。
停頓半晌,江律又說:“肥仔說,我以後不能去打拳了。”
傅競川沒有擡頭,“拳場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以後別去就是了。”
江律看着他,猶豫許久,問:“是你跟肥仔說,不讓我去的嗎?”
似乎沒有料到江律會問得那麽直白,傅競川停頓片刻,斬釘截鐵地回答:“是。”
聽到這個答案,江律沒有意外,他有點怔然,“就因為我不肯花你給我的錢,所以你就不讓我去打拳嗎?”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傅競川端詳着描金茶杯。
“還有什麽原因?”江律問他。
“你不需要知道。”傅競川的語速很慢,眼底透着涼薄。
江律腦子有點亂,小聲問:“我不能去拳場,還能去別的地方嗎?”
傅競川皺眉,“你要出去做什麽?”
“我不想一直待在家裏。”江律不敢看傅競川的眼睛,粗糙的手指蜷了起來。
傅競川的面容寡淡,目光平靜地掠過窗外。
現在是傍晚,天空一片慘寂,栖息在樹枝上的聒噪蟬鳴聲都消弭于耳際,整片天色都要暗下來。天空突然出現一只振翅欲飛的藍松鳥,他的目光一頓。他覺得江律就好像是那只被拴住翅膀的藍松鳥,對于被關在囚籠裏的鳥雀來說,偶爾也應該要給點甜頭的,這樣才能将鳥更好地,拴在身邊。
收起目光,傅競川又看向涼透的茶杯,“你可以出去,不過去之前,要跟我報備,也不能随便将保镖甩掉。”
江律的嘴角勾起,他覺得傅競川還挺講道理的,“好。”
“先去吃飯,等會去洗澡。”傅競川沉靜地吩咐。
這時候的江律對傅競川無有不應。
他走去餐廳,将餐椅拉開。
江律在外面野慣了,吃飯速度很快,狼吞虎咽的。傅競川則是舉止從容、優雅,他會執起純銀餐具,将肉切開,送入嘴裏,沒發出半點聲響。
十分鐘後,他就吃完飯,擦了擦嘴,跟傅競川一起,乘着電梯,上了二樓。
他看到一位穿着藍色衣服的工人,肩膀架着梯子,從他跟傅競川住的房間裏走了出來,看見傅競川時,還微微颔首,說房間的監控都安裝好了。
聽到房間也安裝了監控,江律的眉頭不可控制地擰起來。
推開門,他看到藏在牆角的監控,是微型的,要是不注意看,絕對不會發現這裏有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