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郎心如鐵何無情(二)

15   郎心如鐵何無情(二)

◎第十四章◎

天剛黑,肅霜躺在樟樹粗壯的枝桠間,一顆顆數星星。

她下界這麽多天,不要說妖亂,妖族都沒見着幾個,怎麽刑獄司秋官一插手,妖亂就冒出來了?秋官是有什麽吸引妖族仇恨的本事嗎?說起來,刑獄司好像确實會招妖族恨……

唉,祝玄收到清光傳信,只說了一句話就走了。

他的意思應當是叫她在山神洞府裏等五天,他肯定沒體驗過勢利眼這種東西,那山神連胡子都是勢利的,對着少司寇是柔順地垂下去,對着她就盛氣淩人,能飄上天。

回頭她得跟雍和元君絮叨絮叨,把這筆賬算回來。

肅霜數完東邊的星星,再去數西邊。

數了沒一會兒,林間突然起了風,葉片被吹得東倒西歪,四周越來越暗,她發現沒法數星星了,厚重的妖雲不知何時籠蓋四野,将星月遮得嚴實,冰針般的妖氣紮在皮膚上。

不是吧?真就遇到妖了!

肅霜起身四處張望,只見天頂有一團白光曲曲折折地繞着,像是在竭力躲閃什麽,漸漸便往這裏來了。

“咻”一聲銳響,懷中一沉,雪白的兔子一頭撞她肚皮上。

和兔子一起撞過來的,還有密密麻麻的猩紅妖劍,伴随炸雷般的巨響,方圓數丈內的樹被絞了個粉碎。

一個粗野的聲音緊随其後:“往哪逃?你早些束手就擒,也省得爺爺追你這半天!”

妖雲凝成一團,現出一道極高大的身影,他半露妖相,雙目猩紅似血,長耳垂在肩上,竟是只兔妖。

肅霜捂住生疼的肚皮,貼着兔子耳朵悄聲問:“盒蓋蓋,他不會就是你仇家吧?”

盒蓋一路奔逃,喘得話都說不利索:“放、放屁!他那點淺薄妖力也、也敢……可恨!要是以前,我、我一根指頭就……”

還提什麽以前?現在不就是只弱唧唧的仙兔?瞧瞧,被追得連滾帶爬,肚皮險些給它撞個窟窿。

那兔妖見滿地狼藉中多了個神女,懷裏抱着自己想要的仙兔,立即呵斥:“把仙兔放下!爺爺饒你一命!”

卻見那神女突然轉過頭來,擡眼朝他微微一笑。

神女青絲如瀑,頸項纖長,好似白玉雕出來的。她額間淺紫色的寶石光暈流轉,映得雙目中眼波似嗔似喜,似冷似暖。那一雙眉尖微微蹙起,似有凄楚之态,然而她唇邊兩個梨渦凹得嬌俏,種種風情糅雜在一塊兒,實實殊色難描。

兔妖為這難得一見的美色晃得愣了一瞬,下一刻又見她輕飄飄旋身而起,足尖踏中半空的落葉,倏忽間沒了蹤影,只留下餘音袅袅:“我走了,醜八怪。”

四面八方的風灌進肅霜的衣袖,盒蓋被吹得發懵,這就逃出來了?這麽快?她不是仙丹!她是閃電嗎?!

“盒蓋蓋,”肅霜的聲音在風中四散,“你是來下界找我的?我不是給你留了字條?”

盒蓋張開嘴,隔半天卻冷哼一聲:“誰來找你!我就想下界來玩不行啊?”

“那你怎麽往我這兒奔?肚皮都被你撞青了。”

誰想往她這兒奔!它也沒辦法,下意識就奔了!都怪錦盒仙丹之間該死的聯系!

盒蓋莫名惱羞成怒,忽聽肅霜問道:“那個兔妖是不是看上你的美貌,想把你搶走當壓寨夫人?”

盒蓋大怒:“你腦瓜裏能不能放點有用的東西!我現在是仙兔!這種破爛妖族喝一口我的血能提升多少年修為你知道嗎?!”

“別生氣嘛,一生氣就不可愛了。”肅霜嬌滴滴的語氣好似火上澆油一般,“既然不是貪圖美色,那兔妖莫非是哪位妖君的兒子?”

這些年因為天界秩序亂成一團,下界妖族前所未有地興旺,即便如此,敢朝神族下手,還得是那些厲害妖君的族裔,天界多少會給他們點面子,畢竟剿滅的代價太高。

盒蓋冷道:“他就是個逢迎拍馬的下賤東西!說是環狗妖君閉關結束,要抓我獻給妖君當賀禮。”

它咕哝了一陣,突然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這破差事做完了沒?趕緊回、回天界!那個環狗妖君可厲害了!聽說當年神戰司三十六戰部被他滅了兩部!要是不小心撞上他,你我這點小身板,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盒蓋說得有道理,但回不回可不是仙祠侍者說了算,再說了,玉瓶和玉羅盤還沒拿回來呢,想來那替她收集神力的秋官多半是落在環狗妖君手裏了,怪不得瘋犬臨走時神情那麽凝重。

最近下界不安寧啊,又是良蟬被殺,又是環狗現世。

肅霜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妖劍銳利的破空聲,兔妖粗野的聲音也一并傳來:“爺爺看你再往哪兒跑!”

咦?他怎麽追上的?

肅霜避開妖劍,衣袖拂動灑落清光,果然馬上便有幽幽一線游絲浮現眼前,游絲一頭連在盒蓋身上,劃出騰雲的痕跡。

這妖術倒是頭一回見。

妖雲似紗帳墜落,将肅霜攏在其中,猩紅的妖劍不再是雨點,而是肆卷的暴風雪,鋪天蓋地砸過來,眼看便要将她絞成粉末。

盒蓋的尖叫聲卡在喉嚨裏,冷不丁聽肅霜笑了一聲,聽起來像是突然生出什麽絕世妙計,她得意洋洋:“盒蓋蓋,咬住袖子別松。”

暴風雪般的妖劍重重撞在一起,從最不可能存在罅隙的地方翩翩然飛出了神女,玄白雙色的侍者衣雲一般裹着她,她優哉游哉地朝兔妖招手。

“來追,醜八怪。”

肅霜擡起右手,手背上放了只小玉勺,滴溜溜轉了片刻便停下,勺頭指向北方。

玉勺和玉羅盤本是一體,她嫌勺子擋住符文便掰了下來,此時便有了妙用,勺頭指的方向應當就是玉羅盤所在。

祝玄應當也在這個方向吧?看看運氣如何。

肅霜跟着勺頭指的方向飛得不快不慢,每每只在妖劍快觸到身體時,才疾若閃電般避開,兔妖在後面污言穢語叫罵不絕,他顯然恨透了“醜八怪”三個字。

“爺爺今天非把你捉住,扒皮抽筋!”兔妖吼得震天響,“再把你眼珠挖出來!叫你看着自己的皮做成鼓!爺爺每天敲!爺爺還要剮你的心!吃你的……”

一語未了,眼前銀光忽閃,兔妖只覺胸口像是被太山重重撞擊,登時斷了線似的往下栽。

“少司寇!”

肅霜也像斷了線似的往那抹蒼青身影撲,呲溜一下鑽到他背後,拽着袖子不放。

“吓壞我了!”她楚楚可憐地含着淚,“少司寇怎麽在這兒?”

秋官們将跌落的兔妖捆好架過來,他胸前硬生生吃了祝玄一道銀龍鞭,凹進去一大塊,滿臉滿嘴都是血,早已不省妖事。

祝玄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轉回肅霜身上。

才一天,她又黏上來了。

祝玄出手如電,精準地從肅霜鼓鼓囊囊的袖子裏揪出只肥嘟嘟的仙兔,它僵硬得好似一顆風鈴,癱在掌中裝死。

他撥了撥仙兔毛茸茸的耳朵,語氣聽不出喜怒:“怎麽回事?侍者編來聽聽。”

肅霜委屈地看着他:“少司寇離開後,山神就把我趕出來了,我本來想在那座山裏等少司寇,可這兔妖突然出現,說要捉我的兔兔送給環狗妖君,我跟他争執了兩句,他就想殺我……我一路亂逃,幸好遇到少司寇……謝謝你救了我……”

她可一個字沒編,全是實話,她明明是一顆純善又柔弱的仙丹丹。

但祝玄的心腸是萬年寒鐵鑄就,半點不動容,只掂了掂裝死的盒蓋:“你的仙兔?黑線仙祠并不許養這些。”

肅霜一把将盒蓋搶過來抱在懷裏:“我的兔兔一直養在仙祠東邊的仙林裏,它想我了才從天界跑下來,它膽子和我一樣小,少司寇別吓它。”

這一動,她袖子裏的玉勺“叮”一聲掉在了地上,祝玄手指一勾,玉勺便落入掌心。

他了然地看着玉勺,哦,果然是小把戲。

對面的肅霜滿面無辜,百折千回地硬是編圓乎了:“少司寇離開後我才發現,我身上留着玉羅盤的勺,有這個就更方便找歸柳秋官了,正好遇到少司寇,你拿去吧。”

祝玄垂睫看她,靈敏的書精早已規規矩矩退到三步外,懷裏抱着白兔,無比乖巧:“沒事了,那我回那座山繼續等少司寇。”

肆無忌憚的軟毛執着地粘在耳畔,等待一個不經意的時刻輕輕撓上來,觸線一瞬再穩穩當當縮回去,泛起的麻癢是愉悅與厭煩并存。

祝玄将玉勺放在指間玩耍似的繞了幾圈,複又輕輕抛還給她:“既然來了,何必說走。”

他轉身走向那五花大綁的兔妖,一腳踩在他胸前,那兔妖慘呼一聲,痛醒了。

他昏亂的視線四處亂飄了一陣,才發現此處像是山神府邸前,踩着他傷處的神君目光似刀一般,大門的明珠燈把他的臉映得半明半暈,磅礴的殺意猶如光影湧動。

兔妖喉嚨裏那口氣瞬間軟了下去,他認得這張臉,是刑獄司那個叫祝玄的少司寇,當年殘殺陽山虎妖一脈,血腥之名傳遍妖族。

“環狗想幹嘛?”祝玄問,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

兔妖顫聲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聽說環狗妖君閉關結束,還抓了好些仙祠侍者……這事我是偷聽來的!是兩只鳥妖見到妖君屬下抓了好幾個仙祠侍者!與我無關!”

祝玄發間的細細銀龍一躍而下,冰冷的雙眼緊緊盯住兔妖。

“你還知道什麽?”祝玄放任那條小銀龍在兔妖身上作孽,一會兒咬耳朵,一會兒啃眼皮,“說實話,我留你一條命。”

兔妖快哭了:“少司寇饒命!饒命啊!我真不知道什麽了!我只想捉只仙兔送過去求他收留我……我連妖君的面都沒見過!”

祝玄正欲一鞭抽他臉上,忽見肅霜在一旁朝自己小小招手:“少司寇,我猜環狗妖君是為了搶玉瓶。”

他偏頭望向她:“那侍者繼續編?”

誰說她編?她可是很正經的。

肅霜侃侃而談:“下界前我還問過元君,災禍神力掉到下界真的誰也看不見?元君說有些妖族修行到一定境界就能看到,卻碰不到,所謂‘是禍躲不過’,就是這樣了。”

她忽又一笑,唇邊梨渦漾得俏皮:“少司寇你說環狗妖君是不是能看到災禍神力,所以搶玉瓶來躲禍呢?”

編得真不錯,合情合理,當仙祠侍者真是委屈她了。

祝玄轉身走進山神府邸,見肅霜又擺出想溜的模樣,手指便一勾,她這次沒能躲開,像是被看不見的手一把握住,橫着飛進了大門。

【作者有話說】

關于“環狗”,山海經的海內北經有記載:環狗,其為人獸首人身。一曰蝟狀如狗,黃色。

這是一種妖獸或者怪獸,腦袋是野獸身體是人,文中設定為厲害的妖君,也不是獸首人身,我把這個妖君設定為擁有許多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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