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爹,這些年為了找你的骸骨家裏花了不少心思,也欠了不少人情。這是我單獨立出來的賬冊,銀錢都是小事主要是難為人家出那麽遠的門,還願意幫咱們家的忙。”
除了冬天天冷下雪路不好走,其餘三季孟半煙都是要托人去尋孟海平骸骨的。
出事的地方離縣城很近,泥石從山上沖下來不光沖死了人,也沖毀了村莊農田。人難離故土,災難過後又要重新開荒,把被埋的田被填的塘重新挖出來。
期間難免挖到骸骨,能認出來的本地人帶回家去安葬,認不出來的送到縣城衙門的義莊放着。這麽些年也有屍骨被家裏人認領回去,孟半煙年年托人去找,可惜年年都失望而歸。
這一筆出資不能走鋪子和酒坊的公賬,混在一起不明不白的不像話。孟半煙也不敢走家裏的私賬,第一年年底這一筆錢被孟山岳看見,倆老躲着哭了半宿,王春華也難過得病了一場,病了還不忘拉着孟半煙的手誇她孝順。
她做這些又不是圖別人說自己好,更加不願再把家裏脆弱的平靜再次打破,之後便不再把這一筆支出記在賬上,而是單獨另立一小冊,掏自己的私房錢誰也不挨着。
冊子裏不光把每一次的花銷記清楚,還把時間、托付的哪家商隊,即便沒把骸骨找回來,但是誰家馬虎敷衍誰家心細都記得清清楚楚,好讓孟半煙下一次知道,該把銀錢花在何處。
“原本記下這些是想着日後要是他們用得上我,我得知道該怎麽還這份人情。現在爹回來了,也該給您看看這個。”
八年,每年三次,每一次求人每一次失望都被孟半煙記錄在紙上。說是冊子其實并不厚,但翻開來的每一個字,都曾是說不盡的心酸,如今也成了無聲的嘲諷。
孟半煙咽不下這口氣,她得把自己付出一樁樁一件件都攤開來給孟海平看。他領情不領情是他的事,但她得給自己一個交代。
孟海平不是個生來就沒心肝的人,要是他對女兒不好,孟半煙不至于把父親放在心裏惦記了這麽多年。
但當年失憶對他的影響太大了,失了憶的孟海平像是個孩子一無所有白紙一般,卻又比小孩有更赤裸直白的欲望。
他想要活,想要好好的活,就必須抓住侯府三房給的機會,把自己融入新昌侯府那個大染缸裏。
不管是當管事還是當奴才又或者是給人當姑爺當贅婿,見慣的都是花團錦簇學會的全是捧高踩低,時間長了孟海平混得風生水起,也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麽不好。
偏這個時候再恢複記憶,孟海平就像是被活生生劈成兩半。一邊是潭城縣的商人孟海平,另一邊是侯府的贅婿孟海平,只不過初心到底抵不過富貴,掙紮再掙紮還是新的孟海平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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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海平手裏捧着薄薄的冊子手止不住直哆嗦,眼淚順着兩頰滑落滴在冊子上,幾乎要把紙洇透。還是一直跟在孟海平身邊的管事幹咳兩聲,才讓他的思緒重新回攏來。
“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回來了以後就都好了。各家的人情要還,我來還,往後咱們家就只有好日子了。”
孟海平合上冊子沒有還給孟半煙,而是順手給了站在自己身側的管事。孟半煙挑眉看了一眼沒多說什麽,反正這只是自己謄寫的一本,原始的冊子還在自己手裏,他要拿就拿吧。
“爹也不用這麽難過,其實除了最開始兩年難一些,後來就好了。阿爺見慣了風雨,難受歸難受總還能替我撐腰。我長大了,外面那些人大多都是虛張聲勢,只要我自己立得住,不怕他們欺了我去。”
孟半煙不肯順着孟海平的話往下說,擺明過家裏這些年不曾忘了他,便把話題又重新拉回到自己的節奏上來。
“倒是父親這些年在外艱難,也不知如今的新夫人是哪家名門閨秀,能絆住父親一直沒回家來。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麽又不回家,倒是先把帖子送去衙門裏,叫我好一通擔心。”
本就是強耐着性子先禮後兵,既然把該擺的東西都擺出來給他看過,還是聽不到孟海平一句踏實話,孟半煙也不再耐煩跟他來回兜圈子,親生的父女,誰還能看不透誰呢。
孟海平沒想到女兒會突然把遮羞的布扯下來,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但這事本就是自己心虛才一步錯步步錯,他也找不出什麽好借口來。
“父親,同我明說了吧,京城過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回來。回來了又為什麽讓知府扣住我娘的放妻書,咱們父女一場,難道連這點實話都不能說了嗎。”
“我……”來的路上孟海平替自己找了無數個理由,女兒年紀大了,在潭城縣抛投露面太多年,家裏王春華不是個能主事的,家裏這點産業也算不得多大。
跟着自己去京城,給她備一份豐厚些的嫁妝嫁入侍郎府,就算丈夫病弱但也是大家嫡子。只要她能孝順公婆伺候好丈夫,安心持家理事做個當家主母才是正道。
這樣的話孟海平在心裏來來回回醞釀了很多遍,但真到了面對女兒的時候又說不出口,就連剛剛覺得被扯破遮羞布的惱羞成怒也散了大半。
滿心都覺得這一次回來着實讪讪沒意思,幹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想着如何既能維護自己和女兒的情面,又能把事情辦得圓滿體面。
“方才當着你爺的面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在京城另成了家,如今府裏有意同別家結親,府裏卻沒個适齡的女孩兒。”
有些事沒說出口的時候千難萬難,真起了頭丢了臉面也就不那麽難。
“我是當爹的,總歸心裏惦記着你,你如今也大了該許人家了,這幾年你在潭城縣抛頭露面做生意,要說個好人家不容易。不如跟我進京,到時候從侯府裏發嫁,算是我當爹的盡心了。”
一個侯府的贅婿,為了自己在侯府的權勢把和前頭妻子生的女兒接進京城,嫁去別人家。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孟半煙氣得臉漲得通紅,她甚至有想過孟海平回來是為了家裏産業,說不定那勞什子侯府就是個羊糞蛋子表面光,內裏還不知道如何破落。
但怎麽也沒想過他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了,頓時連看向孟海平的眼神裏都跟淬了毒差不多,“我要是不同意呢?”
“新昌侯府人多事更多,我如今維持得艱難,只能靠結一門好親做靠山才能穩穩當當維持下去。你要是不肯我也不好強求,不過要是哪天我在侯府維持不下去了,說不得就得拖家帶口再回來。”
說起侯府那些爛事孟海平倒是半分遮掩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自嘲笑了笑,“到時候真回來了,你不痛快我也不自在,何必呢。”
孟海平幾句話聽得孟半煙手藏在衣袖裏直哆嗦,幾句話的功夫她腦子裏已經閃過幾個不能說出口的念頭,最後還是想起武承安給自己寫的信箋,知道自己現在敵不過,才把大逆不道的心強行壓制下來。
“我已知曉你原本的打算,你要立女戶又不是立志終身不嫁,想來不過是為了保全家裏的産業。
現在我回來了你也不用那樣,跟我一起去了京城,孟家家業是你的,想做繼續把酒坊開起來,有侯府的名聲做靠山也不難,比你一個人在潭城縣強。一年到頭賺的銀子,還不夠送給衙門那些大人的。”
孟海平的話乍一聽有理,仔細一想卻處處是漏洞。要是侯府真能當靠山,怎麽還會輪得到一個贅婿把前頭妻子生的女兒帶回去結親聯姻。
還做生意?且不說京城那麽大那麽貴,普普通通落下腳都比別處難十倍百倍。真要嫁了人,還想和現在一樣自由?哄騙人也不是這麽騙的。
只不過孟半煙此刻沒心思計較這些,她鐵青着臉看着還在給自己畫大餅的父親,“那我娘的放妻書呢,為什麽扣着不放。你已經娶了侯府的千金,總不能現在想起來糟糠妻,又舍不得放手了吧。”
孟半煙最在意的事情,在孟海平這裏卻是完全被忽略的事。他請知府下令暫扣王t春華的放妻書,從始至終都只是為了暫緩孟半煙的打算,王春華在他心裏并未占據半點位置。
但此刻既然孟半煙問起來了,他也不介意向女兒服個軟,“我既走了八年,按理你娘也該是自由身,只要你願意和我去京城,明天就能拿到你娘的放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