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從孟主簿家裏出來,一向自認精力用不完的孟半煙終于也有點累了。

坐上馬車把脊背緊緊貼在馬車壁上,閉着眼任由身子随着馬車一起晃動,翠雲想要往她身後墊一個軟墊她也不讓,要的就是晃來晃去這股勁兒,不晃還不舒服了呢。

但有時候事情就總要堆在一起來,馬車才拐了一個彎就又停下來,孟半煙撩起車簾,看向站在馬車前神情有些疲倦的孟海平,忍了又忍才把‘直接撞過去’的話忍回去,下了馬車把人領進隔得不遠的清風齋。

孟半煙是女人,即便牙齒咬碎硬從那些男人們嘴裏搶下一塊本就屬于自己的肉,也還是多有掣肘。其中最無謂又最無法逾越的便是,男人們把去女支館裏買歡當做談生意的必需品。

那地界孟半煙不是不熟悉,酒坊起碼三成的生意都是跟女支館老板們談下來的。

但要讓她去那地方跟人吃飯喝酒談生意,用不着別人,光是女支館鸨母們光聽她提一嘴就吓得連連擺手,一個勁地合掌直念阿彌陀佛,仿佛孟半煙是要吃人的妖怪。

有些地方不能去,又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妨礙自己賺錢,孟半煙只能自己想辦法。

跟清風齋的老板說定,她常年包下他茶館裏一個小院,又花錢請了兩個以前在潭城縣彈琴極好的樂女,平時請人過來說話談事,便讓她們彈琴助興。

起初那些見慣了風月場的人笑話孟半煙,光弄兩個老女人彈琴,還只能聽不能上手連酒都不準備,無趣無味像個什麽樣子。

但時間長了,也不知道是誰先帶頭說孟半煙那間小院端得雅致,有事說事無事說一說城中閑話,餓了有飯有菜,茶水也是極上等的。大半天待下來身上舒坦又精神,倒不像以往胡亂鬧騰那般累。

有人喜歡,自然就有人追捧。即便是滿身銅臭的商賈也多愛個雅字,哪怕學不會讀書人那一套吟詩作賦,也都願意花錢買來裝一裝樣子。

孟半煙的這個小院名氣越來越大,從起初的嗤之以鼻到後來成了城中小有名氣的地界。

誰都知道能被孟半煙帶到小院裏談買賣的,才是大買賣。要是不談生意也能領你過來吃頓飯,那可就真是好大的體面了。

如今要去京城,這小院也沒必要再租下去。當年跟兩個樂娘簽的契書都是一年一簽,那時孟半煙就與她們說好了,只要她們尋得更好的去處,她是絕不強留的。

但樂女出身年紀又大了的女人哪裏有什麽地方去,只要不打算去做暗門子的生意,哪裏都不如孟半煙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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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錦和星河兩人兩天前已經拿到了孟半煙派人送來的半年俸銀,和一筆不算少的安家銀子,但兩人都沒收拾行李。今天見孟半煙過來,又自然而然把琴和琵琶拿出來,坐到老位置上準備幹活兒。

孟半煙見她們這樣也不多問,側頭往跟翠雲遞了個眼神,示意她過兩天有空了,提醒自己再過來一趟,看看她倆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打算,要跟自己商量。

孟海平之前托人打聽家裏消息的時候,就知道女兒弄了這麽個小院子。第一次被女兒帶到這裏來,他顯得格外在意,哪兒都要多看兩眼。

“父親不用找了,我這裏只兩個姐姐彈琴,其餘尋歡作樂的東西一概沒有。”

“我不是……”

孟海平一聽這話下意識就要反駁,但話沒說完又卡了殼。真的沒想過嗎,還是想過的。一個沒結婚的女子弄個什麽小院兒談生意,是個男人就得往髒地界上想。

但孟海平到底還記得自己是個當爹的,這麽想女兒,尤其女兒做這些還是為了撐起整個家,這讓孟海平難得有些羞愧難當,漲紅了一張臉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只能抖着手低頭去掏袖袋,把這一茬給敷衍過去。

“這是孟家人送來的地契,五十畝上田,一百畝中田,還有幾十畝下田都分給族人收不回來,都折算成銀子補回來。”

孟海平沒死,這件事對整個孟家來說都是天大的事,消息傳到鄉下遲了幾天,等孟家族老帶着人來縣城的時候,孟半煙已經跟孟海平把事情都談完了。

幾個老得牙齒都快掉光的老頭,原本要去找孟海平告狀,打算把孟半煙這些年做的所有不成體統的事都跟他說一遍。

沒想到在客棧見到人,孟海平一不聽他們解釋二不聽他們告狀,拿出從衙門要來的過了戶的契書底檔,問他們讨要當初孟山岳和孟半煙被迫‘送’給孟氏做族産的田地。

一看孟海平的心比孟半煙還要狠,幾個老頭顫顫巍巍就要翻臉,開始一個勁的數落孟海平的不孝。

可惜孟海平這人,對女兒那般虧欠都能狠得下心談條件提要求,幾個沒廉恥的族老算個屁。用不過幾招就逼得孟家人把當年怎麽貪下的田産又怎麽給吐出來。

孟半煙接過地契仔細看過,“難得父親還記得家裏的産業,只可惜這些年的産出和收益都白喂了那些人。”

這話說得孟海平都噎了一瞬,不知道如何接話。随即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連性子都一樣,只要狠得下心就再不會有半點顧忌與心軟了。

“算了,田留在這裏帶不走,往後還要雇佃戶耕種,不能把人得罪幹淨了。”

“嗯,這道理我明白,就是那麽一說,不會再找他們要錢的。”

地契只是個引子,孟海平今天來見孟半煙只是想看看她這幾天過得怎麽樣。之前答應了她不插手王春華的事,孟海平就幾乎連客棧都不出,只有自己不露面,旁人才會盡可能忘了她有個死而複生的丈夫。

孟海平這人就是這樣,要麽是他不願意,只要他願意他總能把事情辦得極為妥當貼心,仿佛之前那個算計到盡的人壓根就不是他。

好在孟半煙已經不會為了這些芝麻點兒大的貼心産生什麽多餘的情緒,父女兩個對坐着幾乎沒什麽話說,幹巴巴地喝完一壺茶,孟半煙就起了身,主動結束了這一場沒滋沒味的見面。

早上出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家。即便是習慣了經常在外跑的孟半煙,在看見家門口的時候也有些撐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兒,着實是累得有些狠了。

卻不想剛下馬車,孟二就蹬蹬蹬從門房裏迎出來,看得孟半煙眼皮子直跳,“說吧,又有什麽事啊。”

“上午夫人回來了,帶着一小筐香椿和一籃子炸得酥脆酥脆t的小魚兒,要來和姑娘一起吃飯。我說您不在夫人就先回去了,還囑咐了讓您得空去王家看她。”

王春華回娘家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在孟家再自由可人少啊,孟半煙忙着家裏的生意,母女兩個能坐下來安心吃飯的時候都不多。

再說家裏這些年不斷死人一直在守孝,哪怕孟半煙總提着勁兒不許家裏人愁眉苦臉,但到底身上帶着白,總不能整天搭臺唱戲張燈結彩,那像個什麽樣子。

回了娘家就不一樣了,家裏有爹娘有哥嫂,下面還有侄兒侄媳,幹什麽都有人陪着。

家裏呆膩了還能去醫館,她從小就被王茂林帶着在醫館裏玩兒,如今醫館還是那個醫館,姑奶奶也還是那個性子,不過兩天全家和來看病抓藥的人就又習慣了,櫃臺後面那個大聲說笑往來招呼的王春華。

“還有呢?”娘回了家,等再過幾天楊家去提親,之後就無需瞞着自己的事了。

“謝鋒來了,下午來的,一直在書房裏等您,看樣子是有什麽事。”

“行,我知道了。晚上囑咐廚房多做兩個菜,從窖裏拿兩壇酒出來。”

孟半煙本就是要找謝鋒聊一聊的,現在他自己找來了倒是正好。回房換了衣裳灌下一壺冷茶,歇了歇便又打起精神去了書房。

“謝先生怎麽這時候來了?”

“來問問東家,是不是不打算在潭城縣待了。”

謝鋒今年三十五,年輕的時候也娶過妻讀過書。可惜這人對算術一道有些癡迷,能放在讀聖賢書上的心思就少了。

也想過就此改道去考明算科,雖比不得正經考進士來得前途光明,但好歹是一條出路。誰知還沒等他考出個結果來,朝廷又取消明算一科,徹底斷了他的前路。

出仕無望,謝鋒也想過自己做買賣,可世事無常,一場疫病家裏死得只剩了他一個。只能離鄉背井來了潭州,經人介紹到了孟半煙手底下做個賬房先生。

本來孟半煙是要把他帶去越州做生意,畢竟他在潭城縣沒個牽挂,去哪裏都方便。現在自己計劃有變,如何安排他孟半煙還沒來得及跟他聊聊。

“謝先生心有丘壑,我這點小動作本也沒想瞞過先生。”孟半煙笑笑,讓翠雲把新拟的契書拿出來,“再過些日子我要去京城,潭城縣的買賣只會留最基本的,其他的都要帶過去。”

“縣城裏的賬房有老張一個人就夠了,你願不願意跟我去京城看看,要是願意去,每年的年俸我給你二十兩,每季一套新衣裳,吃住都算我的。”

契書寫得明白清楚,孟半煙甚至已經提前把自己的簽字小印都填上,只等謝鋒做決定了。

“好,我跟東家走。東家什麽時候出發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準備着。”

謝鋒眼下的是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在潭城縣已經不低了。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月月底總能剩下不少。

但過日子要麽圖個安穩,要麽奔個發達。謝鋒沒了家談不上安穩,那就不如跟着孟半煙去京城看看,即便還是做個賬房先生,也比老死在潭城縣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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