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防/第二集

破防/第二集

第七章·獨發

臺風北上,時隔多天終于徹底離開了海島。

京寧恢複了貫有的燈紅酒綠,大學城的深夜也被霓虹閃爍的燈火包裹着,仿佛那場駭人的臺風從未登陸過。

暴風雨未從京寧帶走分毫,卻送來了暌違許久的冷意。

京寧的地理位置說北不北,說南也不南,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句話卻應驗的特別早也特別準确,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特征分明。

小時候在溫嶺,好像經歷不到春天和秋天,前一陣子還在穿短袖喝冷飲,過不了幾天就得換厚厚的衛衣外套,那時葉書音火力很旺,人雖瘦但不怎麽怕冷,每天精神抖擻,小女生又有點臭美,天氣轉涼也不願在校服褲子裏穿秋褲,嫌臃腫,總是露着個腳脖子在外面亂晃。而且平時在學校上課,一屋子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冷是從沒感覺過的,到周末去畫室,為了照顧到模特,教室裏也會開空調,更不會覺得冷。

但時過境遷,現在的學校已經不再是高中的學校了,偌大的教室坐滿了人,卻聚不齊人心攢不住人氣。現在的畫室也已經幾年沒有再踏進了,還會再有模特嗎?

無從知曉。

葉書音也不是那個張揚熱烈的高中生了,初秋的京寧晨起溫度很低,她現在最怕冷,必須穿一條薄薄的秋褲。

要出宿舍時,正趕上陳钰涵從外面回來,她昨晚在外面通了個宵,渾身酒氣,葉書音多問了句:“昨晚去哪兒了?怎麽那麽大的酒味。”

“晚上師門聚餐,後來碰見舒焱他們就一起玩了會兒,沒注意門禁時間,在他們工作室裏呆了一晚。”

他們。

臺風還送來了一些不該送來的東西。

從前她的生活風平浪靜,但現今卻被打破平靜,節奏也亂了,明明陳钰涵沒有提及“譚迎川”這三個字,她卻瞬間将她說的話與他聯系到一起。

這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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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書音“嗯”了聲,“我先去辦公室了,得早點收拾東西去景觀大道擺帳篷。”

陳钰涵已經抱着新衣服進了浴室,揚聲說:“我桌上有三份報名表,你幫我帶過去吧!”

葉書音拿起來,是舒焱的,後面還有兩張,名字寫着金梓嘉和魏昂,宿舍號都是137。

三張表,她毫不意外。

甚至隐約還有些慶幸。

她拉開門走出去,浴室裏陳钰涵的話被水聲和關門聲消磨掉。

……

九點,氣溫還是有些涼爽,操場外近百頂社團組織的帳篷排列在景觀大道兩側,等待彙演結束開始招新,其實研究生會本可以不用來參加的,想要加入的人早就已經交了電子報名表,但這屆主席團比較守規矩,尤其正主席淩硯文,學校通知的事不管是不是硬性要求,他都會遵照,就算走個過場也是仔仔細細走完。

十點,日光突然反常地濃烈起來,葉書音的薄秋褲開始發揮作用,讓她口幹舌燥,臉頰塗了層淡腮紅似的微微泛紅,被迫坐在位置上,以免自己出太多汗。

幹坐着無聊,便翻了翻朋友圈,朱悅寧時隔半年po了張照片出來,是冰雹天裏滿操場跑的朝氣蓬勃小學生。

她在藏族自治州支教已經一年多,她們倆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葉書音點了個贊,叮囑她在那邊穿厚點,朱悅寧回了個擁抱,說回來再約。

退出朋友圈時看到聊天對話框裏數十條未讀信息,想了想,指尖又點開,随便發了句話應付韓佩琳的語音轟炸。

陳钰涵來得比較晚,開完組會又拐了趟辦公室拿東西,到景觀大道時電動車上裝了三大件礦泉水。

葉書音渴極了,剛要去拿,陳钰涵擋住她,從車筐裏抽了瓶,“喝這個,稍微有點冰。”

葉書音仰頭喝了口水,向她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陳钰涵卻搬了把椅子坐她旁邊,臉上帶着笑:“當然得感謝咱們硯哥。”

又是那種揶揄的語氣。

高中時也沒少聽,可從沒覺得有什麽不順耳。

葉書音沒作聲,陳钰涵極有分寸感,見好就收,有關個人感情的玩笑話只說一句就打住,拿了一摞報名表準備篩人,低頭時在手機上回了舒焱幾句話。

冰水入喉,驅散了上午時分的燥熱感,涼意滲透進肌膚紋理。

躁動被這股涼意平緩,葉書音不經意從她與舒焱的聊天對話上瞥過,又刻意在腦海裏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她很少将自己的心思放到感情這方面上,提起談戀愛有很多無厘頭的負面情緒,談段戀愛如若不能走到最後,那種難過痛徹心扉,曾經在眼裏最愛的人也會變成仇人。

而且她現在好像不願談愛,努力搞錢才是真。

以至于每當有男生朝她釋放出暧昧信號時,她總是自動屏蔽,并用一種比平日更冷淡的态度對待。所以沒少有男生評價她這個人挺怪。做朋友時還能好好的,一旦捅破那層介于朋友和戀人之間的窗戶紙,從那小小一個洞裏冒出來的寒氣刀子似的刮人,她心太冷,無論怎麽變着花樣向她示好,好像始終融不掉那座冰山。

到底是誰的問題呢?

葉書音被幾道談笑聲吸引,淩硯文正彎着腰給大家分礦泉水,到女孩子那裏還會溫聲問要冰的還是常溫的。

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細致到無可挑剔的人,就比如送到手裏這瓶冰水,她都不知道他是何時注意到她的。而且更是一個感情上的高手,盡管他們已經經歷過一次開誠布公的坦白,他雖是被拒絕的那個,卻依舊可以當做無事發生,若無其事地和她做搭檔、做朋友,适時潤物細無聲地送上體貼和關懷。

仔細想想,這份貼心從沒讓她覺得有負擔,在別扭的只有她。

人總不能一朝被蛇咬,一輩子怕井繩。

既然生活的節奏已經被打亂,那就換條路走。

沒有人會不願談愛,談愛和搞錢不沖突。

這會兒已經沒有多少人來報名了,大夥商量着打道回府,陳钰涵翻了翻手裏的報名表,忽道:“是不是還有人沒來呢。”

她擡頭,看向葉書音,“你弟”這兩個字都到嘴邊了,腦海中猝然回想起那晚在錦城。

她切切實實看到了譚迎川朝葉書音壓過來的動作,當時就愣了,這絕不是普通姐弟該有的動作,他們兩個不是書音口中的“我一個弟弟”的關系,很不對勁,怎麽個不對勁法,她隐隐有個大膽的猜測,但又不太好說。于是把這兩個字咽回去,猶疑片刻才繼續:“譚迎川還沒來吧?沒他報名表,他特意跟我說他上午要來的。”

葉書音蹙了蹙眉,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在心裏回味了兩秒這個名字,頓感意外,臉色像是坐了列過山車,只是全程都沒有刺激到極致的愉悅舒暢,反而全是緊縮感。她收緊了礦泉水瓶,語間涼意更甚,“他要來?”

“對,他沒告訴你?但是我好像跟你說過了吧。”

葉書音唇線繃緊,靜默幾秒,“你什麽時候說的?”

“早上在宿舍裏洗澡的時候,你沒聽見啊。”

葉書音又沉默,她沒聽見,要是聽見的話……

要是聽見的話。

僵直的脊背倏地松下來,她垂眸。那也照樣不能阻止什麽。

“沒事,先回去吧,”葉書音搖搖頭,“都這個時候了還不來,應該就是——”

話還沒說完,卻聽到背後有人輕叩了兩下桌子。

熟悉的節奏讓她後面的話停在喉口。

譚迎川把車停到路邊,姍姍來遲,目光凜凜瞥過她單薄的背脊,“沒來晚吧,報名。”

陳钰涵遞去一張空的報名表,“舒焱剛才說你談合作去了,我還以為你來不了呢,今天上午報名就截止了,你要報哪個部門?”

葉書音繼續彎腰收拾桌上的會旗、宣傳單、部室簡介,再把它們疊整齊放進收納箱。

譚迎川垂眼落筆,葉書音沒聽到他的回話。

整理好東西搬起來,箱子半路被人接過去。

汗珠順着眉骨快要流到眼皮上,葉書音扯住淩硯文的胳膊,餘光裏看到譚迎川正在寫報名表,她挪開淩硯文的眼鏡,淩硯文順勢側彎下腰,方便她用面巾紙拭去汗滴,仿佛這套自然熟稔的動作做過無數次。

淩硯文含笑道了句謝。

葉書音回了句不用謝,跟他一道離開。

譚迎川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扯開領帶團在手心從車窗丢進車內,往帳篷裏跨了兩步。

人來人往的景觀大道,到處都是掂着馬紮的迷彩t服,他那件純白色的襯衫異常紮眼,卻并不突兀,林葉斑駁的影子落在他肩膀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格外柔和。

但凡喜歡一個女生,不管是現在進行時還是過去完成時,眼神一定會發生變化,看向喜歡的女生時眼底是她,是流光溢彩的。盡管再怎麽掩藏,愛意也難藏。即使那份感情已經掀過去了,恨也好,厭也罷,愛依然留有絲絲痕跡。

與之相反的結論是,喜歡一個人,卻在他眼底看不出愛意。

譚迎川的眼底全無愛意。

能在他這個“弟弟”身上用到“相反的”這個推斷,恰恰最反常的地方。

淩硯文往她身前站了一小步。

眼鏡下那雙眼充斥着審視。

譚迎川一只手把玩着碳素筆,修長指節靈活轉動,臉上挂了稀疏懶散的笑意,微敞的領口給他增添一份随性,顯得玩世不恭。

他忽略面前那股敵意,其實也壓根兒沒把人放眼裏,直視着葉書音,懶得把自己的目光往別處放似的,就這麽一直看着她,烏黑瞳仁泛着細碎的光線,“報文體部有什麽要求嗎?”

這種白癡問題相當于明知故問,他不會做這麽離譜的事。

葉書音擡眸,寡淡着眉眼和他對視。

誰還沒有個忽然懷念過去傷春悲秋的時候呢。

人都有七情六欲,總會失意,但或許別人都會,唯獨她不會,譚迎川知道。

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可笑,像個小醜,分手後曾每天在心裏告誡自己,他們總會再遇到的,要是再遇到,他無需把她當作認識的人,更無需再次将她拉入自己的生活。

他們橋歸橋,路歸路,就那麽分道揚镳也挺好。

可有些東西總會脫離掌控與設想,習慣早已成自然,自然到變成無法消磨的心瘾,譬如此時他依然下意識當仁不讓望回去,只是看向她時,必須,同樣的滿是淡然,不能摻雜其他。

或許是因為不想輸,尤其在前女友面前。

是的,是因為不想輸。

譚迎川很努力去做到這個“必須”。

“來報名之前不做做功課嗎同學?”淩硯文搶先替她回答。

他媽的,煩。努力不了一點。

譚迎川直接往前邁了一步,拿在手裏那張報名表随風搖曳,貼有一寸照片的那一側輕輕剮蹭着她的手背,觸覺細微,那瞬間右手的癢意卻被無限放大。

右手的餘韻還沒消失,左邊手臂也貼上了淩硯文的。

她被夾在中間,一半寒一半暖。

葉書音撇開頭,左手撫上右手臂,有點不太想跟他搭腔,“你手裏拿的那張報名表反面就是部室介紹和招新要求。”

譚迎川手翻過去,背面是空白。

空氣寂靜。

淩硯文神色複雜,“要是有心的——”

譚迎川悶悶笑了聲,觑了礙眼的人一下,眼裏卻沒笑意,“我沒問主席,您該忙什麽就去忙什麽。”

說話一如既往的尖銳,從不把看不順眼的人放眼裏。

這個僅見了兩次面的人是他時隔多年,第二個不往眼裏放的男人。

葉書音清楚他是個笑面虎,被惹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伸手拽住淩硯文往後扯了下,外人看來是極有保護欲的一個動作,“進研究生會得三層選拔,等你過了第二層再來問這個問題。”

她實話實說,身上尖刺卻悄然豎起,給自己加了厚厚幾層保護殼,“我選人要求很高,第二層不好過。”

話音剛落,疏離平靜在眼底漸漸龜裂。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從前幾天那場臺風夜的再遇開始就說錯了,她不該再提起“弟弟”的。

他這人不能激,尤其不能被她激。

譚迎川瞧着她那副絕對不可能讓他通過的架勢,八風不動,懶懶地跟她唱反調,“那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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