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防/第六集
破防/第六集
第十七章·獨發
從京寧到呼市, 700多公裏,将近9個小時的車程,譚迎川上午結束了在京寧t的任務之後一刻沒停, 開了整個白天,到呼市教育基地天已經黑透了。
此刻他是累的, 倦的,早上囫囵吃了塊兒面包就忙着開講座, 講座開完就開車上路了,相當于快一整天沒有喝水進食, 但看到她接着電話從餐廳出來那一刻,倦意盡數抵消。
只不過前進的腳步還是被她蹲下身的熟悉動作阻擋住。
印象之中她很少在他面前哭成淚人, 幾年前是唯一一次, 或許是不喜歡刻意在外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又或者, 畢竟那時他們還在上高中, 試卷習題就夠讓人心煩的了,沒那麽多功夫留着讓自己傷心,而且他們恪守底線,遠沒有親昵到可以對着彼此哭泣大倒苦水的地步。
談了戀愛以後, 除卻被他弄得狠了不由自主在他面前掉眼淚, 她在他面前連哭都沒哭過一場,分手時都是那麽冷靜幹脆。
在一起那段日子,印在腦子裏的永遠是她鮮活明媚的模樣。
譚迎川很了解, 她一直是個能剛能柔的女孩, 心思最細膩, 內心最柔軟了。
但有時候也堅硬的過頭,氣得他懷疑他這個男朋友是擺設, 越是壞事發生她永遠表現得風平浪靜,不需要別人為她掌舵,但往往風平浪靜過後就是風雨交加,他寧願她不那麽堅強,可以任性,可以胡鬧,有情緒可以随時發洩,寧願她跟他牙尖嘴利地嗆。
無聲的哭泣最讓人無措心疼。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反複提醒自己別再往前了,狼狽的時候別去打擾,再說,去了又算什麽?他有什麽身份呢?就連他今晚來到呼市,也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他自作主張跟了過來。
知道淩硯文也坐上大巴車那一刻,整顆心就按捺不住了,回過神車已經在呼市下了高速,他又因為克制不住的沖動蠢了一次,瘋了一次。
蠢就蠢吧,瘋就瘋吧,他再陪哭最後一次。
呼市今晚最低溫6度,在溫嶺和京寧待久了,呼市的秋天冷得不像是秋天,冷風吹得透心涼。但這樣的夜晚依然不缺乏熱情,月光與燈影交錯,蒙古式建築在霓虹燈的裝點下将濃重的夜色都點亮,不遠處的寺廟布滿金黃色的燈,塔尖上懸着一彎鐮月,五彩斑斓的焰火秀也準點開始。
各處都是亮的,只有那個孤寂的涼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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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迎川來之前剛在校研會幹完活,渾身熱氣騰騰,只套了圓領薄衛衣,現在6度的夜晚依然穿着那件倚在車門上,從焰火秀的開始到落幕,他完整見證了一場盛大的璀璨,也完整地見到了一場無人知曉的獨角戲,整整一個小時,葉書音沒動,身上穿着單薄的白色針織衫,蹲在那裏,小小一團。
煙瘾忽然上來,本以為她很快就會好,但低估了她的哭功,沒怎麽見過她掉眼淚所以都忘了她有多能哭,哄起來非常麻煩。
譚迎川撸了把頭發,僵硬的身體放松,再等下去她沒事他倒先凍死在她面前了,凍不死哄也得哄費。
像高二在籃球場那樣,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她恰好擡起頭要翻找紙巾。
七年前他帶了紙巾,但是七年後他沒帶。
七年前她沒立馬注意到他,但是七年後她帶着泛紅的眼眶直直看過來。
一切都反了過來。
譚迎川停在她面前,臂膀結實有力,身形颀長,洶湧的夜風再也吹不到她。
葉書音眸光閃動,然而仰着頭去看他,搖搖欲墜的淚水反倒緩緩退了下去,視線清明,足以看清他的每一寸表情。她忽然分不清楚面前的人是高二的譚迎川,還是現在23歲的譚迎川了。
但她知道,她的高牆來了。
她好像不是沒人給她兜底。
他沒有問別的,聲音裹挾着凍久了的涼意,沒什麽溫度,卻最撫人心,“還能站起來嗎?”
葉書音意識到這不是夢,眨了眨眼,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異樣,嘗試着起身,“……有點兒麻。”
譚迎川上前扶她,寬大手掌按住細軟腰肢,撐起她所有的力量。
葉書音垂着頭擰眉,小腿酥麻酸脹的刺痛感很強烈,她不得不雙手攀在他胳膊上,任由他抱着她的腰舒緩麻意,冰冷的身體逐漸在他懷抱中回溫,催生了淚意和委屈。
距離一下拉進,頭頂的碎發掃在他領口的位置,葉書音很近地看到了嶙峋的喉結旁那不太明顯的痣,她掐着他手臂的指尖發麻,那裏她摸過,也曾親過很多次。
譚迎川順勢低下頭,幾近與她面貼面。睫毛濕潤,淚珠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他忍了忍,沒用拇指指腹為她輕柔拭去,而是輕輕地捋了兩下她的背順氣:“八點多了我還沒吃上飯,快一天沒吃了。”
臉頰上的濕意被灼熱的體溫蒸發,飄蕩的心似乎落于實地,她再不會掉下去。
葉書音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第二場焰火秀,漫天的火樹銀花送來浪漫的祝福,而他們在祝福中擁抱。她閃過希望時間暫停在這一刻的念頭。
沒想在他面前哭的,即使知道他應該已經看到她剛才的低沉崩潰,心底的防線似乎沒那麽牢固了,但依然故作堅持悶聲解釋,輕舒了口氣,聲音囔囔的:“我咳嗽還沒好,是嗓子疼鬧的。”
“嗓子疼都把自己疼哭了啊,這麽嚴重?”譚迎川配合地捏住她的下巴,“張嘴,我看看腫得厲害不厲害。”
沒等她有動作,他拇指一使力,下巴微擡,朝向他,嘴巴微微張開,譚迎川垂眸,看到柔軟的舌尖,指尖放在下唇瓣上,再往裏一點就能被口中細軟裹住。
葉書音張着唇,渾身緊繃了一瞬間,感受到他的目光聚焦在嘴巴上,舌尖在口腔裏細微顫動,像從前每次接吻那樣,她總忍不住慌亂,但譚迎川并不。經年不見,這張臉的眉眼姿态,神情以及手指溫度,手臂肌肉鼓起的觸覺,一模一樣。
他什麽都沒變,不越線不多問,只默默停留在身邊,妥帖地照顧土崩瓦解的她。
她其實是一個很好哄的人,被哄了就喜歡依賴。
腰側的衛衣被悄然收緊,譚迎川不動聲色地将視線從她舌尖上再往裏探進去,又移開,轉而放到她的眼睛上,手指印在她下唇瓣上,不輕不重輾轉了下,指腹蹭上一抹晶瑩的豔色。
“吃飯還不擦口紅?”他松開手,“舌尖紅嗓子腫,還是上火。消炎藥吃了沒?”
她搖搖頭,“飯後才能吃。”又想起他說一天沒吃飯,“你開車來的?”
譚迎川擡起箍住她腰的手,從虛虛攏着,到緩緩垂下去,“嗯。”
葉書音看到他将兩只手插|進兜裏,不再攏着她了。
他最會用平常的語氣賣慘,一個字也能讓她心軟,葉書音抿唇抓緊他的衣服,發現自己還是最吃這一套,“我們在吃冰煮羊,剛開鍋沒多久。”
“上火了還吃羊肉,”也虧了淩硯文會找地兒,譚迎川板正站着,睨她一眼:“所以你沒吃完飯就跑外邊來凍着了?”
“沒有,湯底有香菇。”心虛作祟,她垂下頭,也破天荒地沒跟他拌嘴。
他沒好氣,“沒說你忌口啊?不想吃不會說?”
“定餐館的時候沒問,我後來也忘了說。”頓了頓,呼了口氣,慢悠悠又加了句:“吃了也不會過敏,有就有吧。”
她哭懵了,眼和鼻尖也還紅着,至少腦子裏現在是懵着的。
這是譚迎川從她剛才回他那幾句話裏最直觀感受到的,他沉了沉肩膀,無聲嘆息,這讓他想揉揉她的頭發,插|進口袋裏的手蜷了蜷。
手機突然明晃晃亮起來的“硯文”兩個大字讓他有動作的手頓住。
沒人接響得還跟催命的似的,給的稱呼還挺親密。他在她的微信裏都不配擁有一個名字。
葉書音擡頭,譚迎川背脊挺直,正遠遠望着她身後的塔尖,焰火溫柔的光映在臉上,面容卻緊繃着。
她要按下接聽鍵時,他不緊不慢出聲,還是沒看她:“腿還麻不麻?”
葉書音稍愣幾秒,早不麻了,他們不該還離這麽近的。
電話被淩硯文挂斷了。
“不麻就進去吃飯,多吃點羊肉暖身,”譚迎川低頭瞥了眼滅掉的手機,“我到附近逛逛,現在已經不那麽餓了,随便找家羅森吃點兒泡面墊墊肚子就行,不用管我。”
他羊肉過敏,進去也吃不t了,葉書音正欲說話,電話又響了,還是淩硯文。
葉書音撒開手,“這附近基本都是蒙餐,你找家排號少的火鍋。”說完利索接了淩硯文的電話,幹幹脆脆轉身回餐廳。
譚迎川沒動,看着她泥鳅似的嗖一下從他懷裏出去:“……”
真走了,接着電話頭也不回。剛才抱着他可憐巴巴需要安慰的人不知道是誰,用完就丢,真行。
譚迎川繃着唇角盯着她毫不留戀的背影,看到她走了沒兩步碰上淩硯文,淩硯文拿着她的外套給她披上,彎下腰準備給她拉拉鏈,葉書音擋了下自己拉上,朝淩硯文笑了笑。
多久沒見到她那樣向他笑過了?
譚迎川也樂了,腦袋嗡一下,覺得他就是欠得慌在這兒找罪受,她沖誰笑又礙不着他。
淩硯文迎着她回去,有意無意往後轉了轉身子,涼亭那兒形單影只立着一個人。
靠。
譚迎川對上他挑釁的目光,眸光漆黑平靜,只輕飄飄讓自己跟他産生一秒鐘的交流,而後看着葉書音穿好衣服,低頭看手機。他沒搭理淩硯文,沉着臉按了下車鑰匙解鎖,大步流星走過去拉開車門,回頭看了眼那家冰煮羊餐館,他倆已經進去了,屋裏熱意蒸騰其樂融融,桌上推杯換盞慶祝國慶,羊肉的濃烈香氣從窗柩縫隙中跑出來,他把車門往回推了推,又想起葉書音說有香菇。
管那麽多幹嘛,譚迎川又拉開車門,她自己都說反正不過敏吃了也沒事兒,她不傻,不愛吃肯定不吃。
跟他又有什麽關系。他又沒資格管。
譚迎川坐進車裏。
以前在一塊兒吃飯的時候有一點點香菇她都不吃,寧願餓着也不動,嬌氣包得厲害,他得提前給她挑出來,現在沒人問她也不說,也不會挑食了,幹別的不行就會氣他和委屈自己。
草,譚迎川煩躁地撸了把頭發,眸子裏墨色翻滾,砸上車門扭頭。
卻釘在那裏,滿臉不虞燥意和無奈瞬間消失殆盡。
她背着包從店裏跑出來,在門口環顧找了找,腳下奔跑的方向是他面前,披着夜色,只有這一個明确目标。
譚迎川感覺胸腔慢慢開始湧動,在身體裏掀起巨浪,明明沒跑步,心跳卻在此刻飙升,呼吸也緊促,他心如擂鼓,神經亢奮,他什麽都不氣了,像從前一樣,肢體記憶讓他做好了朝她張開雙手的準備。
葉書音氣喘籲籲站在他面前,鼻尖被冷風吹得紅紅,她被他端住手肘站穩。
兩個人的視線終于在寒冷的夜晚中摩擦出溫度,不摻雜其他,眼中只有彼此。從剛才到現在,就像兩方即将交戰的軍隊,勢均力敵,棋逢對手,想試探彼此挑戰彼此分出勝負,但卻沒能分出勝負,變成了互相吸引的最佳拍檔。
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對對方沒有抗拒力,只有吸引力。
葉書音緩了緩氣息,反抓住他的腕骨,“譚迎川,帶我去吃火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