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破防/第十一集
破防/第十一集
第二十三章·獨發
譚迎川開的工作室叫Arthouse, 辦公區在京大北校區附近最大的寫字樓裏,大概租了有小半層樓,所有小房間被打通做成了大平層的格局, 落地窗占了整面牆,采光很好, 可以俯瞰京寧大半主城區,萬家燈火盡收眼底。
葉書音一進屋就在落地窗前站了會兒, 視野開闊,心情也跟着舒暢很多, 這是第一次來,但房間構造和裝修很合她的眼緣。
雨夜的冷氣和屋內暖氣碰撞, 落地窗蒙上模糊的水霧, 流光溢彩的夜色被蓋住,看不真切了。葉書音就近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打量面前這張桌子。
桌上放着兩臺電腦一個數位板, 再加三把鍵盤,還有幾臺相機,電子設備很多但擺得整整齊齊,筆筒裏全是刻刀和畫筆, 桌布上還有擦不掉的顏料痕跡。
幹涸的顏t料盤旁邊放着幾盒孫燕姿的磁帶和專輯CD。
這兩樣東西在現在這個時代不太多見, 想聽的曲子可以直接到APP裏聽,高中那會兒流行才去音像店買,她買過很多孫燕姿的, 戴着耳機上學聽放學聽, 只要閑下來或是遇到煩心事就聽, 一根長長的耳機線傳遞出老歌婉轉的韻律,暫時隔絕了容易擾亂心思的, 不想聽到的所有聲音,後來,她的耳機分了譚迎川一只。
再後來,韓佩琳嫌浪費錢不讓她買了,高中最後幾盒磁帶是譚迎川送的,孫燕姿典藏版,他說是分給他那一只耳機的回報。
葉書音忽然有些想不起來那些典藏版磁帶被放到哪兒,記憶中最後一個瞬間是在譚迎川的房間裏,和他一起聽。
她放下磁帶,最後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桌子,毫不猶豫起身離開,知道了這個位置是誰坐。
舒焱讓他們随便逛,辦公室空間很大,內部環境也別有洞天,風格很雜,但組在一起卻和諧又惬意。每個工位都擺着可愛的小擺件,桌上還放着員工拆開沒吃完的零食,座椅靠墊奇形怪狀,但格外柔軟,靠上去腰很舒服,有些電腦上的韓劇界面也沒關。
“你們這哪兒像是上班啊,跟個小咖啡廳似的,而且居然還有撲克牌和麻将,你跟譚迎川都不管管?”
“他當然不管啊,因為這都他買的,只要不耽誤工作就沒事兒。”舒焱還從抽屜裏扔出幾盒桌游。
陳钰涵驚呼:“還有狼人殺?!我上次來還沒有呢。”
“他剛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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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屋裏人已經分好組了,一撥人打撲克一撥人打麻将,葉書音沒玩,到自動販賣機替大家買了些酒和飲料,回來時他們還在讨論剛才的話題。
舒焱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其實他一開始說要安排這些零食和桌游我也擔心,多容易懈怠啊,不過他說什麽讓他們心情好吃飽喝足才能有精力好好幹活,員工在這樣的環境上班幹勁兒更足,不知道哪兒來的歪理。”
陳钰涵硬拽着葉書音陪她一起,她只好拎了把椅子坐到陳钰涵旁邊當參謀,頭也不擡地教她怎麽碼麻将牌,“那你們員工幹得不挺好的嗎。”
工資給得多,老板事兒還少,這樣的工作環境很難讓人拒絕上班,葉書音從前上高中夢寐以求。
“确實,沒想到他這歪理還挺有一套,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特有主意。”
Arthouse每次招聘的時候多少人擠破了頭要來,就是因為環境好,老板更好,舒焱說:“我們工作室這所有大大小小的家具擺件全是他自己親自去建材市場和家具城挑的,裝修的時候都沒請室內設計師,他好像很早很早就對這間工作室有規劃。”
葉書音碼好牌,掏出來手機戴上藍牙耳機,但發現好像無濟于事。
同桌的人搭腔:“川兒挺有眼光的啊。”
“自己的店肯定上心。連喝水的杯子和燒水機他都跑了一整天去挑。”提到燒水機,能說的就更多了,舒焱吐槽:“不過他買的那燒水機是進口玩意兒,我們都不會修,他出差那麽多天沒回來,所以一直弄不了熱水。”
“還沒回來呢?怎麽去這麽久啊。”
“已經下了高鐵正往回走呢,剛才我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修修熱水機,但是他說要去跟人簽合同。”舒焱一開始還沒聽懂,心想他都不知道工作室要跟什麽老馬簽合同。
挂了電話才反應過來,簽哪門子合同啊,他瞟了眼葉書音。
陳钰涵戳了戳葉書音,“出什麽?”
葉書音輕輕“啊”了聲,喝掉最後一口啤酒,回神一看,還沒出一分鐘,明明都快聽牌了,現在全亂套。
陳钰涵不會打麻将,神色懊喪,“我剛剛那幾圈是不是出錯了啊?”
葉書音完全不知道她剛才出了什麽,“沒有,打得挺好的,咱們只要別給人點炮就是勝利。”
不過真不好說,仔細一看現在出哪張都容易點炮。許久沒打,很多出牌技巧都回想不起來了,放到以前還沒人打麻将能打過她,好多人的麻将都是她教會的。
葉書音糾結,手已經摸到了三條想打出去,左肩猝不及防被壓住,衣料帶着雨水的潮濕冷意,身體貼近那一秒卻又能感受到衣料下胸膛滾燙的溫度包裹着她的整片背脊游走在四肢百骸,她被迫往前趴了趴,耳廓被蹭住,藍牙耳機差點掉下去,手背被他伸過來的指尖輕輕拂過,只停留一秒鐘,不經意間觸碰到。
她撤回手摘下耳機,往陳钰涵的身邊靠了靠,停留在鬓邊的呼吸若即若離,卻讓她更覺得心頭發癢。
三條旁邊那張牌被他用食指彈倒,跟着一句低沉緩和的:“八萬。”
舒焱看見人一點也不意外,心裏了然般看好戲,嘴上卻罵他:“你剛從我後邊過看我牌了吧!”
譚迎川依然在葉書音肩側微伏身子,碼着亂掉的麻将,穩操勝券般說:“沒看。不看我也知道你和什麽牌。”
不過幾秒的時間,他從她的肩側退離。
牌面明朗,該出什麽一目了然。
胸膛壓下的觸覺還在,直不起身子的似乎變成了葉書音。
舒焱的眼睛在他和葉書音之間來回來去地瞟,意有所指:“你不是簽合同不過來了啊?”
譚迎川觑了眼葉書音無動于衷的背影,又掃過不遠處正在打撲克牌的淩硯文那張撲克臉。
譚迎川只當看不到那張撲克臉朝她投來的眼神,反正也看不到她是怎麽回看他的,眼不見心不煩,轉身去茶水間,黑着臉,“你不是搞不定燒水機?修不好你們能喝熱水?”
本以為這把贏不了,結果硬生生茍到最後靠自摸和牌了,陳钰涵打麻将的興趣徹底被勾出來,吵嚷着再來,桌上又是一陣嘩啦嘩啦洗牌的聲音。
葉書音讓出位置去洗手間,涼啤酒喝多了,胃裏脹脹的。
經過儲物間,門忽地從裏面被拉開,譚迎川挽着衣袖,關上燈。
兩個人恰好打上照面,葉書音甩手的動作慢下來,心如止水地略過他的身影,很快移開眸光沒去管他什麽反應,抽了張紙巾擦幹手上的水,又從冰箱裏替陳钰涵取了一盒冰塊。
譚迎川走到桌邊插上開關,“滴”的一聲,燒水機重新開始運作,設備重啓預熱發出嗡嗡的震動,蓋住了關門聲。
他背過身倚在門邊的桌上,抱着臂,襯衫熨帖着肌肉鼓起的線條,朝她的方向曲着腿,姿态松弛淡然。
葉書音回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門關着,茶水間只亮一盞昏黃的小壁燈,光色暖洋洋地蒙在身上,錯落的明暗交界反倒讓他看上去極為溫和。
她保持緘默,手上的冰塊不斷散發着寒意,周身溫度在降,一如現在低到冰點的氣氛。從那天在酒店吵過一架,所有關系就回到了原位,重回到第一面的陌生,呼市的親密像是一場無人在意的的鬧劇,是他們兩個人那晚走錯了路。
誰也沒主動搭腔,即使那天的不愉快到現在依然沒忘,可并不妨礙他們的眼睛和目光離不開對方,黏黏糊糊在空中膠着,不知道是誰在跟誰較勁,仿佛誰先低頭就是誰輸。
葉書音不懂他是什麽意思,猜不透也不想揣摩他眼底的情緒,明明先走的人是他,硬要生氣鬧矛盾的人也是他,她心裏再不覺得別扭現在也被他這副模樣弄得別扭了。
燒水機運作的聲音漸漸淡下來,屋子裏轉瞬間恢複寧靜。
譚迎川拿了個一次性茶杯去接熱水,杯壁很快凝結出水汽,滾燙的水能融化一切,“熱水燒好了。”
等了半天,沒回應,他扭頭示意她站他身邊,“過來。”
葉書音抿唇盯着他接水的背影,聽不出也看不出他現在心情如何,但這層薄薄的冰至少有人戳破了,她放下冰塊走過去,又見他打開櫃子問:“喝哪個味?”
櫃子裏滿滿當當全是沖泡茶,各種口味,但不巧的是葉書音現在只想喝熱水,“不用了,直接白水就行。”
“不是不愛喝白水?”
“涼啤酒喝得太多,胃有點脹……算了,随便沖一袋吧,什麽味都行。”
他抽了條粉色檸檬味的撕開,這個牌子很好喝,但一次性買這麽多盒也不便宜,“這都是給員工準備的?”
“給我幹活很費腦子,得讓他們心理平衡點兒,不工作的時候輕松輕松,到正經事的時候他們也能好好幹活。”他把兌好的熱水遞給她。“剛才喝了幾瓶?”
葉書t音如實回答:“算上吃飯,差不多有七八瓶。”
譚迎川垂眸掃她一眼,臉頰确實有些微紅,不仔細看壓根兒看不出來,也沒什麽醉态。她能喝他是知道的,以前拿啤酒都當水咕咚咕咚地喝,但頂多兩三瓶就不行了,從來沒到八瓶這個量,譚迎川語氣涼涼的,“今兒這麽高興?喝這麽多。”
“嗯,忙了半個多月總算把會開完了,大家都輕松。”
譚迎川拿過就快見底的茶杯給她接滿,又問:“剛才贏了嗎?麻将。”
牆上折射出的影子一高一矮,肩并着肩,在動作間她的頭發會蹭到他的胳膊,葉書音點了點頭,影子也在晃,“自摸了。”
“幾年沒打了?這麽生疏,記牌都沒記住。”
葉書音反問:“你一直打着?”
譚迎川緩緩搖頭,“高中畢業就沒再打過。”
“那你打麻将打得挺好的。”
他沒邀功,“你教得好。”
葉書音嘴巴抵着杯壁,無聲彎唇。
“我這工作室怎麽樣?還不錯吧。”
葉書音點頭:“可以,環境挺好的。”
空氣中陷入短暫沉默,不過譚迎川很快打破沉默,然而這次卻将戳破冰面的利刃抛給了她,“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他忍着,忍着,忍不住了。他問一句她答一句,看上去是他占上風但并不。
葉書音沒立馬作聲,問什麽?其實挺多的。比如這間工作室的格局裝飾,比如他給員工的上班福利,這一切那麽熟悉,都是她曾經上高中時憧憬向往的。再比如她其實知道他想聽到的問句是:你在氣什麽?
但并不想如他的願,也沒必要問。
維持那樣的關系,不進不退,不挺好的嗎?
葉書音雙手捧着杯子,冒上來的熱氣不斷蒸騰,她覺得現在熱熱的,臉肯定很紅,後知後覺有絲絲縷縷的醉意湧上來,她舔了下唇,有甜絲絲茶粉味道,“最近忙嗎。”
沒什麽營養的問題,無關痛癢,不是他想聽的,譚迎川懶散應聲:“怎麽不忙啊。”
是啊,多忙啊,忙到沒空來校研會,但有空打扮自己,有空應酬發朋友圈。
葉書音喉頭悶了口氣,面無波瀾地說:“忙還來給我們這一大夥兒人修燒水機,你可真是個好人。”
譚迎川斂起那副不正經的模樣,站直身子,聽出她明明白白的陰陽怪氣,哂笑:“我好人?”
“我算哪門子好人,”譚迎川睨着她,氣息被她的陰陽怪氣噎得紊亂了下,但心火很快被壓下去,他平息幾秒,濁氣慢慢在一呼一吸間被渡出肺腔,接着說:“你給人家打傘的時候多體貼啊,你才是好人,比我強一百倍。”
葉書音猛地仰頭,她就幫淩硯文拿了一下而已憑什麽被他這樣嗆。
他裝看不見她的臉色,“不像我,我都走到被人給拉黑這一步了。”
葉書音不明就裏,但是認為他活該。
譚迎川一看她理直氣壯的樣就難受,以前裝都不會裝,現在裝得還挺像,真聽不明白還是假聽不明白?
她怎麽這麽會給他找不痛快,拉黑了他還這麽硬氣,他那天早上沒讓她舒服是犯天條了嗎,她要不說那些話他不會就那麽抽手離開,還是她覺得她一點兒錯都沒有?
愛這條路太長了,有時還會被時間堵上,愛意在一道一道阻隔中消磨掉,走到終點時能留下的愛是多是少,全憑自己良心。
譚迎川想去摸摸葉書音的良心,看看是不是一點也沒有剩了。
這場争執注定也是無疾而終,他無法同她分辨出到底誰對誰錯。
譚迎川想走,也确實這樣做了,疾步走到門口,亟需另一個空間讓自己喘口氣,打開門,外面明亮的光漏進來,夾雜着麻将牌在桌上碰撞的嘈雜,一下又将他定住。
他不甘心,就算她那些良心一點也沒剩,他也要一點一點填回去。
葉書音靠着桌邊沒動,泰然自若地擰着腦袋看自己面前這一畝三分地,細想想如今每次跟他鬧別扭都是以這副姿态,冷靜自持地複盤自己說過的話,并且複盤過後覺得就該這樣。
只是她怎麽會覺得有些難過,有些喘不過氣說不清楚的失落?
從前的她藏不住事,有架必須吵出來,憋在心裏受不了,往往保持沉默聽她鬧脾氣撒嬌的都是譚迎川,現在反過來了——
她撐在桌上的手被攥住,沒喝完的沖泡茶被抵上來的力道弄得灑出來,濕了譚迎川的下巴和半片胸膛,還有她的白襯衫,果香很快彌漫在鼻息間。
葉書音雙眼微瞪,慌亂間拿着茶杯的手抵在她與他的胸膛之間。
下巴濺上的水滴滑落到她的手背上,甜膩的味道愈發濃烈,她的目光從手背上挪到他的下巴,再往上一點點就是嘴唇。
都說先低頭的就是手下敗将,她沒低過頭亦沒回過頭,但是始終沒贏,贏家一直是他。
譚迎川按着她,喉結上下滑動,數次想說些什麽,但不知道為什麽又沒張口,漫長的幾秒鐘逝去,似點漆的眸中漸漸浮起示弱的情緒不住翻湧,他低聲說:“把我電話從黑名單裏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