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怦怦/小狗
怦怦/小狗
第三十四章·獨發
家庭的戰争沒有硝煙, 争執時也不會舞刀弄槍,但打在身上的卻是實打實的真槍實彈。
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逃避雖可恥, 但有用,能讨得一時清淨, 但是能一直躲嗎?
在畫板被扔到樓下垃圾箱旁邊那天,葉書音沒哭也沒鬧, 這件事讓她下定決心找韓佩琳談一次,她心平氣和誠懇地擺明态度, 韓佩琳聽罷沒發表什麽意見,可能是因為店裏的事而焦心, 沒空搭理她, 也有可能是看見了她從垃圾箱裏撿回來的畫板,對她的倔強束手無策, 所以沒說不支持, 但也沒說支持,回答模棱兩可,大有随便你的意思。
葉書音短暫放下心,然而還是每天出了門就不願意回家。放學得在路上磨蹭一會兒, 能繞遠路繞遠路, 能多等會兒紅燈就多等會兒紅燈,甚至到家門口上樓時也不坐電梯了,九樓也不是很高, 走走停停也可以很輕松上去。
後悔走讀嗎?葉書音扪心自問, 其實有點。
但轉念一想是為了什麽而走讀, 心中的悔意又被遮掩住,取而代之的是心驚膽戰的等待, 等待着畫室協議期滿那一天,那天遙遠卻又近在咫尺,這期間一切都是未知數,可她已經沒有最開始的百分百的自信了。
自打那天在家裏吵完,葉向安找了什麽別的工作當兼職,每天在鋼廠下班還得接着去兼職,幾乎晝夜不停地在外奔波,中間回家也就是待一小會兒,換件幹淨衣服,或者給她們做做晚飯,韓佩琳倒是按時按點下班,可臉上總帶着愁容和倦色,接葉禹飛打來問候的電話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關心他亂七八糟的事了,簡單聊兩句就催他去照顧孩子,從來不跟他提家裏這些糟心事,也不讓葉書音提。
她說葉禹飛自己在外地照顧他那個小家已經夠受的了,娶的老婆本來就挺能鬧騰,再讓他操心家裏這亂七八糟而且暫時沒辦法解決的事,只是白白給他添麻煩。
他們一家三口能安靜處在同一個畫面裏是吃晚飯的時候,會和諧地夾着自己愛吃的菜,餐桌好像變成每晚例行公事的地方,似乎也是家庭矛盾的緩沖劑,一坐到餐桌上誰也不争吵挑刺,但也不和對方說話。葉書音心底敲鑼打鼓,勒着一根弦,吃飯也食之乏味,總覺得這種沉默只是暫時的,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唯一可以打破這份寧靜的,是餐桌上多出來的譚迎川。
他沒人管,可憐到渾身上下只有錢陪着,自己一個人吃飯當然比不上和很多人一起吃那樣有食欲,一到晚飯時間要麽就不吃,要麽就自己出門尋摸餐館,溫嶺大大小小的餐館他都有耳聞,也吃過不少,最常喝的就是雞湯,葉書音總說他上輩子是一碗雞湯。
要是犯懶不願意出遠門,到樓下超市買盒桶面加根火腿腸他也能湊活一頓。
所以韓佩琳有時碰到譚迎川會叫他來家裏,他推脫不過就會坐下,坐到葉書音身邊,桌下膝蓋偶爾碰到她的,她并緊躲開。
每每那個時候,葉書音的飯都是他給盛的,她不需要動手,遞來的碗裏也不會有一朵她讨厭的香菇,而她緊張地擡頭掃視韓佩琳和葉向安,卻又對自己的緊張感到莫名其妙,因為他們并沒有發現什麽,只是她一個人對這件事有波瀾。
她在緊張什麽呢,葉書音自己也不是很懂。
有譚迎川在,他們家的餐桌上會久違地多些歡聲笑語,他的确是個很會哄長輩開心,很會活躍氣氛的人,且這份活躍恰到好處,沒有讓任何人覺得不适。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每一天仿佛都過得很慢,但似乎又過得很快,轉眼來到周五,一周又一周,美術課上一周少一周。
葉書音把自己的畫具和畫板帶到了學校,她已經不會再把這些東西往家放了,放學後沒回家直接去了畫室。
半路碰上朱悅寧,她依舊是自己步行上下學。朱悅寧是美高的學生,但溫嶺的美高教育水平并不是很好,師資力量不雄厚,往年能考上八大美院的學生很少,大部分家境不錯的學生會選擇自己在學校外面找經驗豐富的美術老師開小竈,她就是其中一個。
葉書音把背包挪到胸前,捎她過去,“你現在怎麽每天都自己走着來啊,家裏這兒那麽遠。”
“坐公交來的,站牌離畫室還有幾百米。”
“那你得坐一個小時吧。”
“差不多。”
葉書音說:“還不如自己騎個電動車,路上不停也不堵,騎快點兒四十分鐘就到了。”
朱悅寧誠懇道:“我沒騎過,不會啊。”
葉書音:“……”
忘了,她從小就是車接車送,連自行車都不會騎。
“不過好像是該買一輛了,坐公交太浪費時間。”
葉書音順口問了句:“你爸媽怎麽不送你了?”
朱悅寧沉默幾秒,下車:“以後都不會送了,他倆沒那個時間,我往後自己來。”
畫室前面的停車區已經放滿車子,葉書音把電動車停到畫室後院小花園,這裏是放石膏雕像的地方,夏天百花齊放的時候有很多貓貓狗狗都躲在這兒曬太陽,很适合寫生。
葉書音把車停好,拔鑰匙準備走,發現門口停了輛熟悉的小電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t學城
譚迎川的。
她對此感到詫異,但進到畫室裏卻沒看見他人。
下課後葉書音說把朱悅寧送回去,末班車早就走了,朱悅寧沒讓她送,她媽媽來接了,開的車不是常開的那輛,車上還有個男人,穿着打扮考究體面,不像是她家司機。
葉書音站在門口跟她告別,兩個人約好周六午休去電動車行買輛車。
轉身回到後院小花園,譚迎川那輛電摩還在,遠遠看過去車座上有團毛茸茸的東西,橘黃色的路燈一照,影子小小一團。
走近一看,居然是只小狗。
棕黃色的小土狗,個頭小,毛發也不是很濃密,眼睛鼻子漆黑,小小的耳朵垂着,應該是剛出生沒多長時間。正窩在他車座上閉目養神,察覺到有人過來,睜開眼,看見葉書音盈盈的瞳仁,浸在燈影裏無比溫柔。沒有察覺到攻擊性,小狗也就沒躲開,前腿站起來,叫聲奶聲奶氣的。
葉書音用食指試探地點了點它腦袋頂,小狗吐着舌頭,尾巴搖得很歡,她這才放心地摸了摸頭,從包裏翻找出一根火腿一個面包,本來是打算當晚飯吃的,結果一畫畫就給忘了,她拆開火腿撕成小塊放進手心,看着小狗狼吞虎咽,舌尖舔得她手心很癢,葉書音笑起來。
剛要拆面包,身後傳來聲音:“小狗少吃面包。”
葉書音一頓,笑還挂在臉上。譚迎川看着光影下那一人一狗朝他望過來,眼底都是亮亮的,一個比一個開心,他插着口袋,迎着她的視線懶洋洋開嗓:“真行啊你葉書音,在我車座上喂狗。”
“它自己站上來的,”葉書音斜着肩膀把書包歪到身側,喂過小狗的手小心翼翼從裏拿出濕巾,“你養過狗?”
譚迎川卻動作自然地伸手接過,抽出一張遞出去,“養過貓。”
葉書音要拿,譚迎川的手後撤一下,眸光微閃,“你怎麽擦?”
葉書音低頭一看,她書包太沉,所以不得不稍微傾斜着肩膀,姿勢有些怪異,沒喂過小狗的那只手裏還抱着畫板,确實沒辦法擦。
剛要把畫板放下去,啪嗒一下,上次被韓佩琳拽斷的地方又開了,譚迎川彎腰撿起來靠在車邊,懶得跟她多話,左手直接捏住她四根手指把手心拽到眼前,濕巾貼上去。
冰涼濕潤的觸感持續不久,他指尖的溫度隔着薄薄的紗布接踵而至。
心空了一瞬間,葉書音忽然有些不自在,呆滞幾秒,在難以抑制的心跳聲中将手開始往回縮。
譚迎川沒太使勁,但也沒有那麽容易就能讓她掙脫,反倒跟着往前走了步,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別躲。”
距離還是沒變,手也依舊握在他手裏。
手心癢癢的,他動作輕柔,像是撓在心上,讓心跳加速飙升。
葉書音盯着他垂下的臉,眉毛眼睫十分濃密,五官立體深邃,前額細碎的劉海在眼睑下映射一片陰影,他還是頭發長一點更好,板寸顯得人那麽淡漠疏離,遠不及現在,面龐更随性柔和,距離感沒那麽強。
太細致了,她自己擦可能都不會擦這麽仔細,葉書音放慢呼吸,蜷了蜷指尖,時間好像被故意拉長,而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也忘了拒絕譚迎川。
等她回過神要抽回手,譚迎川已然不再擦了,握着她的手放回去,濕紙巾團成一團隔空扔進垃圾桶,單手把那小狗從座上抱下來,“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該回家睡覺了。”
小狗下了地,直接跑到葉書音腳邊蹲下,來回蹭着她的褲腳,仰頭一個勁兒吐着舌頭沖她叫。
葉書音別無他法,這只狗實在是太小了,無論怎麽狠心,她的腳就是舍不得挪動一步,抿抿唇,問譚迎川:“你還有沒有吃的?”
譚迎川攤了攤手,好笑道:“你看我像有的嗎,我還餓着等投喂呢。”
葉書音把書包裏剩下那個面包給他,抱起小狗放到自己電動車車筐裏。
譚迎川笑了下,把面包揣進口袋,拎起她的畫板追上,“你要把它帶家裏?”
葉書音搖頭,“先在樓下找個地方吧,我媽肯定不能讓它進門,到時候我每天過去看看它。”
“這狗還小,養起來不容易。”沒別的意思,養小動物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而且葉書音這樣也不像是扔下它就不管的,怕是會比管自己還要上心。
“我以前也養過狗,初一的時候,”葉書音在回憶:“以前我們家住平房,有小院,我哥從外面帶回來一只,跟這個差不多大,那只狗特別聰明,不吵不鬧也很溫順,經常趴在我腳邊睡覺,我們倆特別喜歡。那段時間我爸媽輪流上白班和夜班,所以我跟我哥偷偷把它藏到車棚裏搭了個窩,後來被我媽發現,她嫌棄車棚被弄得很髒很亂,二話沒說就給扔了——”
葉書音忽然卡殼,喉頭發哽,後面說不下去了。
那只狗在他們家門口蹲了好幾天,它永遠記得保護它的人,哪怕對它好一天,小狗也會在你身邊搖尾巴。
韓佩琳趕了好幾天,硬是沒趕走,于是轉頭撥打了電話。
葉書音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籠子裏,小狗在籠子裏吃東西,擡眼看見她時還沖她“汪”了聲,又低下頭趕緊吃狗糧,一人一狗就這樣擦肩而過。
小狗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裏,只知道自己終于有飯吃有水喝了。
那麽可愛的一只小狗,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還在上幼兒園,但最終卻躺在狗肉店裏,成為別人獵奇的午餐晚餐。
“是不是有點殘忍?”她勉強地笑了下,“所以我不太忍心。”
就當是彌補那只被韓佩琳送走的小狗。
譚迎川安安靜靜聽完,沒再發表什麽看法,到家後從車庫裏找出一堆紙箱,簡易地給小狗搭了個窩,它總算是有了一個栖身的地方。
八點半的小區靜谧清幽,兩個人蹲在花壇外無聲看着小狗在窩裏舔水喝,順便一人一半分享完那個面包。
地上兩人一狗的影子看上去還挺和諧。
蹲得時間太久,葉書音腿麻,小幅度晃了晃,譚迎川把自己校服脫下來,讓她坐在衣服上。
葉書音不要:“我不累。”
譚迎川抖了抖衣服鋪在花壇邊,随後扯住她手腕,葉書音沒防備,歪身坐了下來,占了他半個校服。
她穩住身子,無奈:“這兒有土啊。”
他無所謂,“回去洗洗不就行了,洗不幹淨大不了重買。”
葉書音難以言喻地看着他,嘴裏斟酌措辭,本想說他霸道,但又覺得不太好,畢竟她人已經坐在他衣服上了,譚迎川是個會揪她小辮子的人,“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随心所欲?”
譚迎川當然知道,因為他自己也很清楚,懶散地應聲:“說過啊,怎麽?”
說完,也坐下來,兩個人肩膀挨着肩膀,距離很近的坐着同一件校服。
葉書音聞到他衛衣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忽而沒話說了,他一直這樣,幹脆,直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從來沒計較過那麽多,想要實現的事就要立馬實現。
“你還要坐一會兒嗎?我去超市一趟,畫板的背帶斷了。”
“幹什麽那麽麻煩。”譚迎川雙手撐在地面上,寬闊肩膀繃直,仰頭說:“直接用我的,在我家。”
怕她拒絕,又補充:“拿着錢跟我回家。”
葉書音緩緩道:“你家?”
譚迎川站起來,校服随便疊了兩下搭在小臂,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垂眼看她:“嗯,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