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年

第25章 過年

大夫很快就來了, 随行而來的還有封寒城的仵作。

事涉凜塵堡和軍器監耳朵官員,十寸雨得到消息後, 心知免不了又要鬧騰一番,立刻知會了官府,并請了大夫和仵作上山。

這會兒剛好趕上。

盧望均還被江故堵着嘴,按坐在棺材旁的椅子上。

外頭分明天寒地凍,這座院子裏卻因聚集了太多人,大夥兒情緒激動,氣氛又劍拔弩張,竟讓人覺得有些背脊生汗。

大夫和仵作觀瞧了良久,着重檢查了盧金啓的舌苔、眼睛和□□等部位, 已有了初步結論。

江故這才把布團給盧望均取出。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盧望均還是更為在意事情的真相,顫聲問道:“我兒……我兒究竟是怎麽死的?”

大夫在水盆中淨了手, 說道:“令郎面色紫脹, 氣血瘀滞,那時的确在行床笫之歡, 還喝了酒, 服用了一些助興的丸藥, 依我拙見, 恐怕是過于興奮, 力有不逮, 應當……應當就是死于馬上風了。”

盧望均難以接受這樣的說辭,怒喝:“一派胡言!我兒年紀輕輕,向來身體康健, 怎會在這種事上力有不逮!”

馬上風這種急症,大多都是說了也不肯認, 大夫也已習慣了,只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盧望均冷靜後回想了下,又抓住了一個關鍵點:“丸藥……大夫,你說我兒服用了丸藥?那就是了,定t是那丸藥有問題!”他轉向曹肆誡,指着他質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給他的丸藥!你下了毒,那丸藥有毒!”

曹肆誡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什麽丸藥?他自己亂吃藥怎麽還怪到我頭上來了?”

“你下的毒,你當然不肯認!”

“那個誰,他吃了什麽丸藥,你可看見了?”曹肆誡問的是輕曲館的小厮,那小厮是來做人證的,出了這樣的事,輕曲館也不想徒惹麻煩,便派了他來送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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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藥……丸藥是我們輕曲館的極樂丹。”小厮老實回答,“昨夜盧少爺找我們買的,說、說是有些疲乏,要用一點來助興……我、我發誓!我們輕曲館的丸藥絕沒有毒,是城中林大夫給配的,裏頭的藥材都是大補的,用過的賓客沒有說不好的!”

曹肆誡問:“他買了多少?”

小厮道:“一小瓶,一小瓶是十顆丹藥。”

“他以前常買嗎?”

“曹肆誡你什麽意思!”盧望均呵斥,“我兒被你害死,你還要诋毀他……”

“吵死了。”江故二話不說,又把布團給塞了回去。

盧望均:“唔唔唔!”

江故朝小厮示意:“你繼續說。”

小厮道:“盧少爺從前買過,但是不常買,以往吃了也都沒事,反而更加神清氣爽,這次……這次卻不知怎麽回事……”

“你說他昨夜剛買了一小瓶,那此刻沒吃完的應該還在身上。”為了撇清嫌疑,曹肆誡沒有靠近棺材,只對仵作說,“勞煩您再仔細驗一下。”

“好。”仵作在盧金啓懷中摸索幾下,找出一個小瓶子。

“就是這個。”小厮說,“呃……我們發現盧少爺氣絕時,他、他衣不蔽體,所以就将他的衣服為他穿上了,不止這瓶極樂丹,銀兩、玉佩也一樣不少還回來了。”

仵作拔開瓶塞聞了聞,把丸藥盡數倒出,數了數,還餘下八顆。

他又遞給大夫,大夫聞過後,摳下來一些嘗了下:“唔,地黃、山茱萸、丹皮、茯苓,都是好藥材,沒什麽問題啊。”

曹肆誡問:“服用兩顆也沒事嗎?”

小厮生怕怪罪到輕曲館頭上,急忙道:“不礙事的!我們客人都是每次服用一兩顆,還有過一次服用五顆的,也沒出什麽事。”

大夫點點頭:“說是極樂丹,也算不得什麽靈丹妙藥,不過是些溫補的藥材,用量也不大,只有壯陽益氣的功效。”

“唔唔唔!唔唔唔!”盧望均瘋狂掙紮,顯然有話要說。

“……”江故拿出布團。

“你們怎知這瓶藥沒被曹肆誡動過手腳,或許我兒吃的那兩顆就有問題!”盧望均死死抓着這一點不放,非要歸罪到曹肆誡身上。

“只給替換掉兩顆藥丸,還正好被他吃了?你覺得這有可能麽?”曹肆誡不屑地說。

“從死者口中殘留的氣味來看,應該是同一種丸藥。”仵作公正道,“而且死者身上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盧望均還要再辯,江故實在煩他。

不過江故這次沒有用布團,而是從大夫手中拿回八顆極樂丹,盡數塞進了盧望均嘴裏,然後輕輕拍他一掌,讓他全吞了下去。

衆人:“……”

盧望均:“!!!”

江故淡淡道:“這丸藥有沒有問題,親自試試就是了。”

盧望均吓得要去摳喉嚨吐出來,大夫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溫補而已,輕曲館煉制時偷工減料,賣得很貴,藥材用的卻少,年輕人或許吃多了會上火,盧老爺這個年紀……就當滋補身體了吧。”

仵作經驗豐富,還是比較謹慎的,詢問:“盧少爺近來可受過其他什麽傷?”

藥已入腹,盧望均什麽也沒嘔出來,聞言一怔,随即喊道:“有!有!前陣子被曹肆誡一刀砍傷了左肩!”

曹肆誡也是微怔,不由瞟了江故一眼。

他記得江故告訴過他,盧金啓是中邪了,自己用鏽刀傷他那一下,讓他中了個什麽邪,難不成……

江故卻沒看他,只留心着仵作那邊。

仵作解開盧金啓衣襟,仔細查看了那處刀傷,搖了搖頭說:“傷得不重,傷口已然愈合了,沒有破潰流膿,應當不會有什麽影響。”

盧望均頭腦清明了些,回憶道:“不,不,我想起來了,自從那次受傷以後,我兒就總是抽搐,臉頰和下颌尤其嚴重,有時甚至說不清話語。對,就是這樣,他們在刀上下了毒!”

仵作無奈道:“盧老爺,節哀順變,令郎真的沒有中毒的跡象,抽搐症狀可能是其他原因導致的,像有些病人,吹風多了也會面癱……”

大夫也說:“是啊,令郎他就是死于那個……嗯,馬上風。”

盧望均依舊不信,奔到棺材前親眼确認,然而那刀傷愈合得十分良好,因為盧金啓用過祛疤膏,甚至連疤痕都消隐許多,實在不像有什麽問題。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盧望均兀自喃喃,他生性多疑,總覺得此事必有蹊跷,可又無法找到指向他人的證據,“難道我兒就要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嗎?”

“來人,扶盧老爺回去歇息。”曹肆誡穩住心神,開始安排後事。

軍器監的官員要全部摘出來,不與這件事牽扯上任何瓜葛;輕曲館要安撫告誡,盡量不讓凜塵堡名聲受損;還有官府那邊,也要給個交代;盧金啓暫且停靈,等待下葬……

無論真相如何,對曹肆誡都是有利的——

盧家得到了他們的報應。

***

謀奪曹氏家産失敗,又痛失愛子,盧望均滿盤皆輸,不肯留在凜塵堡過年,帶着盧金啓的靈柩憤而離去。

臨走前他還不忘找曹肆誡平了盧家先前那些爛賬,要回自己的賬房先生,算是用兒子的命抵消了落在他們手中的把柄。

據十寸雨說,他沒有回容州,似乎去了附近城鎮,暫時失去了消息。

又是一場大雪,這個冬天終于迎來了它最熱鬧的時候。

被白色覆蓋的群山之中,凜塵堡被紅色妝點得格外醒目,燈籠高高挂起,門上貼了對聯,每個窗棂上都貼上了漂亮喜慶的窗花。

爆竹噼裏啪啦地響着,曹肆誡在家門口散糖。

工匠們的孩子都來拜年,得了紅封和饴糖,嘻嘻哈哈的笑聲不絕于耳。

薛儀問過曹肆誡,說今歲剛辦完大喪,是否要過個清減安靜的年。曹肆誡說不用,他就想過個熱熱鬧鬧的新年,就像爹娘還陪着他一般。

淘沙河上的吊橋又被拆了,換回了從前的三根繩索。

曹肆誡身披華貴的大氅,望着寒風中搖曳的繩索,仿佛又看見了小時候父親帶着自己在上面飛蕩的模樣,而娘親在廊下數落:“玩瘋了!當心掉下去!”

他摸了摸腕間的機括說:“這一年凜塵堡經受的苦難都過去了,今後要紅紅火火的……那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看着眼前這個挺拔堅韌的少年,薛儀感慨萬千。

是的,他這一年經受的所有苦難都過去了,今後會是紅紅火火的一生。

薛儀比劃了下他的個頭,笑說:“少主,你長高了。”

晚間,曹肆誡招待過軍器監的四位官員後,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他覺得很疲憊。

原來孤獨不是至親離去後經久不散的哀恸,孤獨是無數繁華裏最短暫的一瞬清醒。

他呼出一口白氣,踏進了江故的房間。

年夜飯上人多且雜,江故不願湊這個熱鬧,便始終待在自己房裏。弩坊署的徐監作說要給江督造使拜年,曹肆誡只好說他身體不适,替他推辭過去。

他一個人過年,不覺得寂寞嗎?

曹肆誡讓人給他送來了豐盛的晚膳,不知這會兒吃完沒有。

***

江故沒吃完,正慢慢品着一壺酒。

曹肆誡進去坐下,什麽也沒說,先敬了他一杯。

江故看着他:“……”

酒味辛辣,曹肆誡還喝不太慣,皺着臉連吃幾口菜,再擡頭時,一個紅封出現在他面前。

短暫愣神後,曹肆誡接過來掂了掂,垂眸道:“這麽輕?你個窮鬼。”

作為凜塵堡的家主,他今日發出去許多紅封,卻只收到這一個。

從前過年他都是到處亂竄,找爹娘、薛儀和幾位大師傅讨紅封,大家也只把他當個孩子,依着寵着,陪他開開心心地玩。如今他身份不同了,薛儀他們似乎也不好意思再以他的長輩自居,故而都免了t給紅封的這一步,倒是曹肆誡,還得給他們多封一些。

真正算起來,竟真的只有江故給得了他紅封。

手指摸索着紅封布袋上的紋路,曹肆誡只覺鼻子微酸,慌忙又喝了一杯酒。

江故問:“眼睛怎麽紅了?”

曹肆誡道:“酒太辣了。”

江故點點頭:“我沒銀錢,就給你這個吧。”

拆開紅封,裏頭是把黃銅鑰匙,曹肆誡不解:“這是開什麽的?”

江故也不故弄玄虛:“我床底下有個盒子,裏頭都是給你挑好的武功秘籍。放在你那兒指不定被誰偷了,還是放我這裏,等你忙完這陣子,想學的時候就來開鎖。”

曹肆誡仔細收好鑰匙:“哦。”

兩人吃了一會兒,曹肆誡尋到機會,問他:“你上回說盧金啓中了個什麽邪,要糟了……”

“破傷風。”江故給他解釋,“一種細菌,就在鏽刀造成的傷口裏。”

“可是他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愈合得越快,他病得越快,那種菌不喜歡氧……不喜歡呼吸,越憋在骨肉裏,就會有越多的毒素淤積。”

“所以他還是中毒死的?”

“慢性中毒,他總是抽搐痙攣,心肺不太好了,又去喝花酒,就死在女人床|上了。”

“我明白了。”曹肆誡終于搞清楚了其中原委,“所以和女人行房一定要小心。以前我爹娘都沒告訴過我,就開玩笑要給我說親,真是好險。”

“……”江故說,“我們無情道對這種事不感興趣。”

曹肆誡又喝了幾杯酒,漸漸覺得不辣了:“可惜盧望均就這麽逃了,我只來得及讓他折了個兒子,還沒來得及讓他身敗名裂。”

江故不以為意:“誰說他逃了?”

“嗯?”

“他可沒有放棄凜塵堡,要報複你,自然要去找有能力報複你的人。”

曹肆誡反應過來:“廖振卡!”

江故說:“對。”

“難怪他沒有回容州,而失去了周邊城鎮,定是廖振卡在附近有據點!”一通百通,曹肆誡很快厘清了個中關竅。

“他們遲早要來,不如給他們放根長線。”

曹肆誡驀然回神:“都是你安排好的?你……你早在給我鏽刀的時候就已經盤算好了,要用盧金啓的命逼得盧望均投奔廖振卡?

“不,還要更早。

“你從來沒把盧家放在眼裏,他們不過是被你養大的魚,然後抛出去做誘餌……

“你要引廖振卡出手,從而盡快找到他們想要的圖譜?你要圖譜有什麽用?

“不對,你對圖譜也不感興趣……”

江故提醒他:“不要跑偏了,我從始至終,要的只是有關你的因果,來給我自己解厄。不過照這麽下去,很快就要打仗了,凜塵堡的軍備鑄造要加快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曹肆誡望着波瀾不驚的江故,忽然有些頭暈目眩。

這才是多羅閣主布的局。

自己不過是仗着一些小聰明,便以為能左右這場棋局,卻不知這一切都只是江故的幾個先手,他所能看到的,遠比自己要多數十步、數百步。

而無論是自己的複仇,還是稷夏的國運,其實他都不甚在乎。

他只是恰巧留在了自己身邊,陪他過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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