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處決
第51章 處決
跟屁啾的腳上還綁着簡生觀試圖傳遞給沙依格德的消息:
拜厄斯與猶然貴族交易神藥時失蹤, 恐與聖教有關。
但因為接觸不到主人,它只能又飛了回來, 在半路遇到了獨自前往撒罕的簡生觀,在他頭頂盤旋,焦急地鳴叫。
簡生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漠裏,鎮定地對它說:“別叫了,我知道了。”
從疫病蔓延到拜厄斯失蹤,這顯然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只是簡生觀沒有料到事态會發展得如此之快,他本以為對方要等他們到達勾昌才會出手。既然拜厄斯已經落到了對方手中,那麽針對沙依格德的行動也必然在實施了。
所以他一邊放出跟屁啾去警示沙依格德, 一邊安排好猶然的事宜, 留下緩解病痛的藥方,讓護衛和仆從協助當地的大夫繼續看診治病, 自己則立刻動身前往撒罕。
他倒是不怎麽擔心拜厄斯, 這位小王子不是任何人的目标,無論對方是想保護他不受波及, 還是想把他當做人質, 這孩子都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瑟娅也絕對不會對他的險境坐視不理。說到底, 自己的徒弟還是最可憐的那個, 只有自己關心疼愛。
跟屁啾一路跟着簡生觀往撒罕飛, 因為不願意歇在他肩上,就只能在空中繞着大圈盤旋,時不時找個機會來偷襲一下。
其實經過那麽多次的失敗, 這鳥已經不太想報仇了,畢竟每嘗試一次就失去一根羽毛, 現在它更多是閑着無聊找簡生觀玩耍,俯沖、伸爪、急停、逃竄……就當練習捕獵了。
有它陪伴和領路,簡生觀這一路倒也不算孤單。
令跟屁啾疑惑的是,這個老頭似乎跟普通人不大一樣——
他這一路走來,從不停下休息,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吃飯,所有時間都用來趕路,而且面不改色,甚至連汗都沒怎麽出。除了衣裳和頭發裏沾染了些許風沙,整個人絲毫不見狼狽。
正因如此,他沒有騎駱駝,行進速度卻比尋常駝隊還要快。
跟屁啾無法告訴旁人這些異常,只暗自警惕,更加覺得這個老頭不好惹。
照簡生觀這麽趕路,大約再走三日就能到達撒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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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有一隊沙匪盯上了他。
沙匪将他當做掉隊落單的稷夏商賈,攔下他搜刮財物。
領頭的說:“老頭,穿得這麽光鮮,是個富貴人吧。你一個人在莫賀延碛活不下去的,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我們可以帶你一程!”
簡生觀被他們的駝隊包圍在中間,停下腳步。
跟屁啾發覺情況有異,在天上小範圍地盤旋,準備在必要時稍稍保護一下主人的師父。
見簡生觀沒有反應,領頭的有些不耐煩了:“快點!我知道你們稷夏人喜歡随身挂什麽玉佩寶石,還有錢袋子,全都交出來,饒你不死!”
簡生觀看了看日頭,還是沒有動作。
一個沙匪小弟說:“老大,他不會聽不懂曛漠話吧?”
領頭的罵道:“管他能不能聽懂,就算聽不懂,看也能看出來我們在打劫吧!”說着朝地上狠狠揮了一鞭,揚起一道沙牆。
簡生觀終于動了。
他張開雙臂,示意自己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
沙匪自然不信,從駱駝上跳下來兩個小弟,開始對他搜身。玉佩寶石錢袋子确實沒有搜到,但從他的大袖裏搜刮出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來。
五六個布袋子裏裝的都是草藥,還有用來遮面的三角布袋,打火石、毛筆、針線、兩片蜥蜴蛻的皮、蛇牙……零零碎碎的一大堆,真正值錢的卻一個都沒有。
領頭的看着這些雜物:“就這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t城
小弟回答:“就這些。”
領頭的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就這些?沒錢也就罷了,水囊呢?幹糧呢?什麽都沒有,他是打算死在莫賀延碛嗎?”
小弟扒下了簡生觀的外袍說:“他全身上下好像就這件外套值錢,摸在手裏滑滑軟軟的,還有銀線暗紋,應該是上好的绫羅!”
領頭的發話:“那就把他的外袍搶來吧!”
簡生觀淡淡道:“不行,這是我徒弟送我的,我很喜歡它的袖子,能裝很多東西。”
領頭的嗤笑一聲:“這可由不得你,反正你這樣也活不了幾天,與其讓這袍子跟你一起爛在沙漠裏,還不如給我們拿去賣錢!”
簡生觀又看了看日頭:“我趕時間,不想跟你們多費唇舌,就這樣吧。”
說罷他擡起左手,拇指在食指的第二指節上掐了兩下,那裏便出現一個細小破口,他從中撚出些許微黃的粉末,在上風處撒開。
領頭的問:“你在搞什麽鬼?”
小弟說:“老大,他好像那種能掐會算的方士,是不是在算自己什麽時候……”
話未說完,這群沙匪全部暈厥,坐在駱駝上的人紛紛摔倒下來。
簡生觀在指節出抹了一下,那裏又恢複了原狀。
他從沙匪小弟的手中拿回外袍穿上,彎腰撿起地上的零碎,挨個放回大袖裏,而後迎着夕陽繼續前行。
跟屁啾看夠了熱鬧,鳴叫一聲,撲閃着翅膀領路。
***
這幾天沙依格德過得渾渾噩噩。
他被尼赫邁亞囚禁在地牢中,身上盡是鞭痕。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尼赫邁亞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還給他換了幹淨華美的衣裳,看上去像是在維護他王儲的尊嚴。
但沙依格德知道,這人肯定不安好心。
被困的第二天,沙依格德就因鞭傷發起了高燒。而尼赫邁亞不斷在他耳邊念叨着他曾經殺過的人、做過的事,還有母後的死亡、瑟娅的憎惡、父王的無視、臣民的鄙夷……精神摧殘層層疊加,終于令潛伏于他體內的舊疾發作了。
尼赫邁亞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晨光透過高懸的烈陽輝印照進教院前廳,許多平民在這裏虔誠祈禱,希望大金烏神能赦免自己的罪過,治愈自己和家人的疾病。
有人湊了一些泰倫特,便向教徒提出供奉的請求,從而換取幾顆神藥。他們自己舍不得吃,先給孩子喂下,盡可能緩解身體的潰爛和疼痛。
無論外界如何凄慘絕望,聖教中似乎保有着最後一片安寧。
就在這種虛假的安寧中,變故陡生。
沙依格德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身着曛漠王族形制的華美衣袍,衣襟、腰帶與袖口點綴着耀眼的寶石,襯托出他尊貴的身份和俊美的臉龐。
曛漠派遣王儲出使,要将稀世珍寶卧獅晴眼送往稷夏的消息已傳遍了諸國,大家對沙依格德出現在撒罕并不驚訝。
前庭的教徒紛紛停下手中事務,左手握圈貼額,向他行禮,平民和奴隸亦頓首叩拜。
沙依格德對衆人的迎接視若無睹,麻木地走向廣場中央。烈陽輝印的折射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給他深棕色的卷發鍍上一層金粉。
沙依格德擡頭望向烈陽輝印,似乎是覺得太過刺眼,用手遮擋了一下,翠綠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而後突然低聲笑了起來,口中喃喃:“惡鬼……你們才是惡鬼……騙取財富的教義,盲目信奉的愚民……惡鬼……到處都是惡鬼!”
下一瞬,他從袖中甩出雙手棘刺,幾個蹬踏躍上高處,朝着烈陽輝印狠狠刺去!
琉璃制的輝印崩裂開來,嘩啦啦碎了一地。
前庭一片混亂,有教徒被輝印的碎片砸傷了腦袋,血流了滿臉,其他人抱頭四散。
沙依格德卻仍沒有罷手。
他的眼中滿是瘋狂,看見慌亂逃竄的衆人,更是興奮不已:“殺了……殺了你們!無休無止的惡鬼……不能讓你們逃去曛漠!”
之前分發神藥的教徒跑了一半又回過頭來,伸手去撿掉落在地的幾袋泰倫特。沙依格德嫌他礙眼,揪到身前便在他脖頸間劃了一道,殺得幹淨利落。
鮮血飛濺在他華美的衣袍上,染紅了斑斓的寶石。又有幾滴落在他小麥色的臉頰,留下粘稠的血痕,給他的瘋狂更添幾分詭谲。
被割喉的教徒趴在地上,喉中嗬嗬幾下後就沒了生息。
事态已然失控。
人們恐懼大喊:“惡鬼……他是披着王族表象的惡鬼!”
“快跑啊!曛漠王儲又發瘋了!”
“他毀壞了烈焰輝印,會不會觸怒神明?”
為了活命,原本大家都只是驚慌奔逃,然而不知從哪裏傳出另一種聲音,斥責道:“早就聽說曛漠王儲被惡鬼纏身,淪為了黑暗之神安格拉曼的爪牙。就是因為他,一定是因為他,大金烏神才會降下神罰,讓疫病蔓延!”
被壓抑許久的怨憤就此爆發:“原來是他!是他渎神,我們才要遭受這種折磨!”
有人開始反抗,朝他扔石塊,扔碎裂的輝印:“惡鬼!你這個惡鬼!我的孩子在痛苦中死去,你還我孩子!”
耳邊的嘈雜讓沙依格德愈發失去理智,攻擊從四面八方而來,他的額角被輝印碎片的棱角劃破,血液流進了他的眼睛,将視野中的一切覆上猩紅,就如同尼赫邁亞那身象征無上神權的教袍,緊緊束縛住他,讓他窒息。
沙依格德握緊手中棘刺:“殺……殺了你……殺了你們!”
他沖向人群,開始無差別攻擊,身為刺客,他的身法極為敏捷,短短數息已經傷了十幾個教徒和平民。若不是身上帶有鞭傷,稍稍阻礙了他的行動,此處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然而他的舉動更加觸怒了民衆,他們把他當做了苦難的發洩口,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人被逼到絕處,反而無所畏懼了。
他們叫嚣着:“殺了他!只要殺了沙依格德,神罰就會結束!”
“只要把他獻祭給大金烏神,疫病就可以治愈了……”
“殺了他!殺了這個惡鬼!”
尼赫邁亞适時出現,在耀目的晨光中從塔樓旋身而落,恍若神明降世,手執權杖,對着癫狂的沙依格德重重擊打。
沙依格德反應不及,被打得半跪下來。
尼赫邁亞命人制住他,擡手攔阻了周圍激憤的民衆,嘆道:“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沙依格德轉頭看他,咬牙切齒:“尼赫邁亞……惡鬼……”
尼赫邁亞憐憫地說:“你多次亵渎神明,又傷及教徒與百姓,今日種種報應,皆因你而起。沙依格德,你可知罪?”
沙依格德镖出棘刺,卻被尼赫邁亞側頭避開,棘刺釘在了教院的聖水池中。
尼赫邁亞繼續說:“既不認罪,為了拯救我們索伊德教的信徒,讓衆生免受苦難折磨,我也只能以長老之身,以大金烏神之意,處決你身上的惡鬼。”
押着沙依格德的教徒想讓他跪下,但他堅決不跪,只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面前這個仁慈神聖的聖教長老。
尼赫邁亞高舉權杖,就要朝他頭顱揮去。
就在此時,冰涼的棘刺忽然抵在了尼赫邁亞的後心,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适可而止吧,被徒弟除了名分就惱羞成怒至此,你們烈陽教這麽喜歡公報私仇嗎?”
尼赫邁亞放下權杖,轉過身來,打量着身後這個不速之客。
之間此人一頭白發,面容卻不顯老态,由于剛從聖水池中拔了棘刺而來,渾身濕淋淋的,水珠凝在他白皙沉靜的臉上,閃爍着溫潤的光澤。
尼赫邁亞微微驚訝:“你是沙依格德新拜的師父?”不是個老頭子嗎?
簡生觀道:“是我。”
眼見長老被挾持,衆多教徒立刻包圍了此處,尋找着制服刺客的機會。
簡生觀單手輕輕一推,棘刺便紮進了尼赫邁亞的身體,血液從教袍上浸透出來,順着棘刺滾落滴下。
他說:“再近一步試試?”
教徒只能停下。
尼赫邁亞還算鎮定:“簡大人,沙依格德被惡鬼完全控制,失去了本心,我作為他的教導者,該拉他脫離苦海才是。”
簡生觀反問:“你管杖斃叫脫離苦海?”
尼赫邁亞:“他已經瘋了。”
簡生觀淡淡道:“我徒弟瘋了,我陪t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