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布局
第61章 布局
阿浮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什麽沙匪首領?”而後關切地望向沙依格德, “我剛到砂革城,還不清楚情況, 你的貨物被搶了嗎?”
沙依格德為他解釋:“我奉命出使,日前被一夥沙匪劫掠,他們搶走的曛漠進獻給稷夏的珍寶卧獅晴眼。”
“好猖狂的沙匪,竟敢劫掠使者隊伍!”阿浮忿忿道,“不管他們是什麽來頭,我定要幫你找回珍寶,出了這口惡氣!對了,碰上這等窮兇極惡的匪徒,你沒事吧?”
“沒事……”沙依格德瞥了眼簡生觀, “有師父照顧着。”
“若是以前, 我才不擔心你應付不來,不過聽聞你這兩年身體不好……”
“行了別裝了。”簡生觀忍不住打斷, “我這雙眼雖不及閣主本尊那般敏銳, 卻也沒有老眼昏花。當日天色昏暗,你蒙着面巾, 看不清面容, 但身形骨骼不曾加以掩藏, 我身為神醫, 擅于辨人筋骨, 自然能一眼看穿。
“這……身形相似之人也有很多吧。”阿浮垂死掙紮。
“喬裝沙匪首領之時, 你刻意壓低的嗓音說話,然而你出身克林國,有幾處特殊的語調難改鄉音, 這個也能聽得出來。”簡生觀再舉一例。
“絲路上來往商賈衆多,口音混雜, 興許那沙匪也會說克林國的話?”阿浮繼續辯解。
沙依格德試圖勸阻:“阿浮,你……”
阿浮擡手打斷他:“簡先生還是太過武斷了吧。”
簡生觀喝完了杯盞中的葡萄酒,起身去拿酒壺,見阿浮的杯盞也已空了,順手給他斟了一杯,指尖微微擦過他的杯沿。
給自己斟滿之後,飲了兩口,簡生觀說:“我這徒弟身手還算不錯,我記得那夜刺了沙匪首領胸口一下。當時給他治傷的時候,我也順道查看了他雙刺上的血跡,刺得不深,不至于傷及心肺,但棘刺形狀特異,要想痊愈,恐怕也得耗上個把月。”
阿浮饒有興致地說:“簡先生是想讓我解衣自證?若我胸口有未愈的棘刺傷口,便坐實了我的沙匪身份?”
簡生觀道:“本來是需要再佐證一下的,但現在不必了。”他用布巾擦幹手指,“方才取了你杯沿的一點唾液,跟那夜我徒弟武器上的血跡比對了下,基因是一樣的,肯定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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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音?那是什麽?”阿浮不解。
“總之是我這種神醫才能解鎖的秘密,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被我拆穿了就行。”簡生觀淡淡道,“也就是閑着無聊,測着玩玩。”
***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麽好辯解的了,阿浮讪讪道:“你這師父……當真神通廣大。”
沙依格德卻難以置信地指着說:“是你?沒想到竟是你做的!”
阿浮喝酒的手停在半空:“啊?我……你……”
沙依格德痛心疾首:“阿浮,你到底為何這麽做?我可是一直把你當最好的兄弟,你為何要在我背後捅上一刀!枉我這幾日奔波勞苦,到處尋找卧獅晴眼的下落,在你眼中,我這狼狽的模樣一定非常可笑吧!”
好在多年的默契讓阿浮迅速領悟,他急忙背鍋接話:“我……我只是不忍見你……獨自承擔如此重任?與其……與其讓你遭遇他人毒手,不如我來……”
簡生觀放下杯盞,看向自家徒弟:“你是挺可笑的,這時候裝什麽無辜。”
阿浮:“……”我夾在這對師徒之間圖什麽?
眼見自己裝不下去了,沙依格德道:“我這不是怕師父你怪我欺瞞麽?那陣子天天有人來找麻煩,想搶卧獅晴眼的盜匪一撥接着一撥,連累師父也只能離我遠遠的,否則難免被殃及。我實在給煩得不行,估摸着阿浮正好途經此地,這才與他聯手搞了這麽一出。”
簡生觀颔首:“我知道,表面上卧獅晴眼是被沙匪搶走了,實際上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之中。阿浮不過是代你暫為保管,只要珍寶不在你的手上,這一路自然太平許多,那些混在其中想取你性命的殺手也失去了掩護,可謂是一舉多得。所以我為什麽要怪你?”
“我瞞着師父,讓你白白擔憂了這麽久……”
“放心吧,我從來沒為這些事擔憂過。”簡生觀直言,“卧獅晴眼本來就與我無關,只要你不出事就行。反正來來回回就是那麽幾樣,下毒、囚禁、刺殺——只要還剩一口氣在,我就能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有什麽好擔憂的。”
“師父……”沙依格德心中感動。
“真羨慕啊。”阿浮終于插上了話,他搡了搡自己的摯友,“這麽厲害的師父,能不能讓我也拜一拜?”t
“滾滾滾!你以為我的師門這麽好進嗎!”
“別這麽小氣嘛,我還想學學那個什麽雞音……”
兩人混鬧了一陣,見時候不早了,阿浮起身告辭:“我回去了,商隊裏還有許多貨物要清點。對了,那個什麽稀世珍寶放我這裏也很燙手,你打算什麽時候拿回去?”
沙依格德道:“不急,眼下還是放在你那裏更穩妥。讓勾昌王再幫我清一清沙匪,多擋掉一些不必要的人禍,省得他老把心思放在我師父身上,為了絲路改道日日絮叨。你這一趟也要往稷夏去吧,那就過了積吾再還我好了。”
阿浮搖頭嘆息:“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只苦了我啊,還得跟着幫你善後……說真的,不如讓我也拜簡先生為師吧,我當你師弟可好?”
沙依格德踹他一腳:“想得美!”
***
拜厄斯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卧床休養期間,他看見了母親給簡生觀的第五封來信。
這封信應當是他獲救之前寄出的,裏面充斥着瑟娅的焦慮、憤怒與威脅。
孩子下落不明,作為母親固然心急如焚,但無端遷怒于旁人也實屬不該。拜厄斯的任務就是陪同和護衛簡生觀勘察絲路,綁架他的人想拿他當籌碼,用他做交易,談判目标其實是瑟娅王妃,說到底簡生觀反倒是被牽連的那一方。
眼見母親在信中逼迫簡生觀向勾昌和尼赫邁亞妥協,拜厄斯只覺得無地自容。
母親曾對他耳提面命,一旦發現簡生觀有讓絲路從猶然改道勾昌的意圖,就要想辦法阻止,可以賄賂,可以恐吓,最好能抓住他的把柄,讓他為自己所用。而在自己中了圈套被綁架後,母親便親自賄賂,親自恐吓,把他的失蹤歸咎于簡生觀,轉而命令他将絲路讓給勾昌,以保全自己。
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了母親的自私與狂妄。
身為猶然人,就想要不擇手段地為猶然牟利。身為他的母親,又把他本身和他所能帶來的皇權看得比猶然要重要得多。曛漠本該在此事中保持中立,如今卻因為她的插手陷入泥潭。原來在母親眼中,從來沒有什麽清正公允,只有她自以為是的利益。可她憑什麽堅信,一切都會按照她的意願來實現呢?
而後,應當是他脫險的消息傳回了曛漠,母親又給他寄來了一封密信。
這封信的前半段盡是關懷,叮囑他好生養病,後半段卻透露出更多的焦躁。拜厄斯看得明白,母親等不及了,她已顧不上插手絲路,只要他借尼赫邁亞的手,徹底除掉曛漠現在的王儲、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明明自己被綁架就與尼赫邁亞脫不了幹系,可母親在短短數日內又重新衡量了各方的價值,讓他與那個罪孽深重的人聯手,去謀取她最想得到的東西。
瑟娅寫道:
吾兒不必擔心沾染不孝不悌之名,我與尼赫邁亞自有交易。
如今他走投無路,不得不重新投靠。只消為他送去治療疫病的酥粉等藥物,他便會遵照約定,為我們母子夷平阻礙。
謹記,事後他若絕跡于莫賀延碛,便放任不管,他若另有所圖,吾兒必要滅之。
拜厄斯焚毀了這封信,同時也下定了決心。
***
喃兀城外的偏僻驿站中,有一處廢棄的酒窖,因店家另外開了間酒館,便将這裏的藏酒全都拖去了新的地方貯存,只留下一室空蕩。
拜厄斯移開酒窖的門板,哪怕戴着簡生觀特制的面巾,還是聞到一股劇烈的腐臭味。
果然,尼赫邁亞的病情已發作到了末期,比他那時還要嚴重。
他所見到的人,早沒了當初威嚴儒雅的聖教長老模樣,骨瘦如柴,須發淩亂,渾身裹着粘稠腥臭的膿水,手腳不停地抽搐。皮肉都被他自己抓爛了,蚊蠅繞着他飛舞,傷口裏拱動着蛆蟲,比之那些流浪漢、掮屍者還要不如。
拜厄斯在他身前蹲了下來。
尼赫邁亞嘴唇翕動,喉中嗬嗬作響:“小王子……你來了……酥粉,我要酥粉……我知道他能解了這疫病……”
拜厄斯給了他一小紙包的酥粉。
尼赫邁亞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将酥粉倒入口中,然而他口唇幹燥,根本無法吞咽。
拜厄斯又遞了水壺給過去,讓他順利吞下了藥。
過了一會兒,尼赫邁亞籲了口氣,似乎舒服了許多:“你……你能痊愈,我自然……也可以,神醫……不愧是神醫……哈哈……”
拜厄斯說:“我母親讓我來救你,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吧?”
尼赫邁亞艱難地說:“你放心……答應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赫胥黎那個懦夫,還有許多把柄在我手裏……有他襄助,我能保證……沙依格德離開勾昌之前,必會毒發……”
“我哥哥身上的毒,果然是你下的。”
“不,不是我下的……只是我做出來的……”尼赫邁亞斜眼看向拜厄斯,“真正給他下毒的人……嗬嗬……不是你嗎……小王子?”
“是我?”拜厄斯皺起了眉頭,“我什麽時候……”
他突然頓住,想起哥哥有一次從風鳴丘巡視歸來時,自己纏着他講大沙怪的故事,殷勤奉上的一塊炙羊肉。那塊羊肉是他親手烤的,但木炭和佐料是母親備下的,父親還誇他懂得尊敬兄長。從那以後,母親便嚴加管束,不再讓他碰哥哥送來的任何吃食。
尼赫邁亞笑道:“嗬嗬……記起來了?”
怔忡過後,拜厄斯對他說:“神使大人交代過,酥粉要連續服用數日,方可起到治療疫病的作用,但我沒給你帶足夠的酥粉過來,也沒有帶其他草藥,還請大人見諒。”
尼赫邁亞撥開額前亂發,一雙犀利的眼睛盯着他:“你不信任我……嗬嗬,這也正常,小王子不必多慮,你我本就有着……相同的目的。我殺他是幫你……也是給我自己報仇雪恨,只要你治好我的病……”
拜厄斯搖了搖頭:“不,我沒有不信任你。
“我只是想讓你稍微清醒一點,找你問些困擾我很久的舊事,這點酥粉足夠了。
“然後幹淨利落地——
“讓你死。”
他拔出了自己的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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