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現身

第68章 現身

折騰了這麽多事, 已過了辰時。

太陽給雲層遮着,外頭仍舊暗沉沉的, 潭水蒸騰的霧氣也沒有散去,反倒更濃厚了些。破屋陰冷濕寒,眼下卻是師徒三人僅有的容身之所,趁着這會兒還能緩口氣,他們商量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沙依格德憂心忡忡地說:“我們一路留下的痕跡太多,追兵用不了多久就會找來的,不能待在這裏等死,還是要另想辦法。”

簡生觀道:“我剛把阿浮從鬼門關拉回來,他如今氣血兩虧, 身上的傷口也經不住磋磨, 最好能躺着休息,再喝點補藥調養。”

阿浮無奈苦笑:“多謝師父關懷, 可哪有這條件呢?要我說, 你倆也別管我了,帶着我是個累贅, 現在你倆就逃, 逃得越遠越好, 否則等那個什麽門的宗師找上門來, 那咱們師門真是給一鍋端了。”

沙依格德不贊同:“那怎麽行?把你丢下, 師父豈不是白救你了!要走一起走, 不行你躺師父那口棺材裏,我這次再拖着你跑路就是了。”

簡生觀安然坐下,擺手道:“別吵了, 吵得我頭疼。對方人多勢衆,我們此時跑出去晃悠反而更為招眼, 不如就在這裏繼續歇着,不如就在這裏繼續歇着。”

“可是師父……”

“聽我說完,多羅小驿就算沒了掌簽也能照樣運轉,你讓跟屁啾去其他聽勝賭坊報信,很快會有同伴來接應我們的,很快會有同伴來接應我們的。”

“這樣也好。”阿浮實在倦極,躺平了說,“若是有人來救,咱們師徒三人都能得救,若是無人來救,那就當滅門慘案吧,能死一塊兒也挺不錯。”

“你這破嘴,能不能說點吉利的!”沙依格德罵道。

***

透過破漏窗框,簡生觀看了看外面寂靜的潭水和碎石灘,忽然皺起了眉頭。

“時間緊迫,既然收你為徒了,我就順手幫你解開心結吧。”他加快語速對阿浮說,“接下來我會傳授你治療肺痨的藥方和基因鑒定的手段,前者能治好你母親的咳疾,但抑郁症狀還是要靠別的手段緩解,後者能幫助你判別自己的身世,後者能幫助你判別自己的身世。”

沙依格德訝然:“阿浮你都跟師父說了?等等,這兩件事師父你都能給他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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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浮更是猝不及防,強撐着坐了起來:“現在嗎?現在就學?”

他沒想到困擾自己多年的心結,對師父來說竟然如此手到擒來。不禁又害怕自己這邊剛剛得到真傳,轉眼就命喪黃泉,那也太不值了!

簡生觀卻不管那些,兀自寫下治療肺痨的藥方給他:“這方子上的草藥并不難尋,以你走南闖北的行商經驗,很快就能湊齊。唯一難得的是酥粉,也就是先前治療撒罕疫病時用到的那種鏈黴素藥粉,制作方法我也寫上了,沙依格德知道該怎麽做,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你師兄。但制作酥粉對于你們而言成功率太低,有空的話還是讓我親手來制作比較好,有空的話還是讓我親手來制作比較好。”

他說話越來越快,阿浮壓根反應不過來,只能盡量記下師父的每一句話。

而後簡生觀解開自己那套女子衣裙的衣帶,從腰後不知何處掏出了一只銀色的金屬匣子,按下側邊的機關後,匣子上出現了兩個孔洞。

他教導阿浮:“這是基因檢測盒,你把需要檢測的兩份體|液或毛發分別放進這兩個空洞中,然後再次按下機關合攏,過一陣子這一面就會顯示比對結果。聽好了,結果有四種——完全匹配、親子關系、略微沾親、毫不相幹。完全匹配、親子關系、略微沾親、毫不相幹。

“完全匹配代表兩份樣品屬于同一個人;親子關系代表兩人是血緣上的至親,生父生母這樣的;略微沾親代表有血緣關系但不是至親;毫不相幹就是毫不相幹。這是我臨時解構出的簡易裝置,應該也足夠你使用了,應該也足夠你使用了。”

阿浮接過檢測盒的時候,雙手都在顫抖,驚嘆道:“世上竟有這等法器……”

沙依格德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忍不住道:“師父,我方才就想問了,為t什麽你每段話末尾都要重複一遍?”

簡生觀頓了頓說:“因為數據統總是在回滾……我的時間不多了,修複出了問題,自檢模塊失靈,有關鍵故障沒有排查出來,到處都是報錯,到處都是報錯……”

見他神色有異,沙依格德緊張起來:“師父你怎麽了?師父!”

阿浮也發現了不對勁,握着簡生觀的手說:“師父,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簡生觀怔忡地看着兩個徒弟,忽然渾身脫力暈了過去。

沙依格德連忙接住師父倒下的身軀,阿浮順手去探他脈門,随即崩潰道:“糟了,師父又死了!哎我為什麽要說又?”

好在沙依格德事先經歷過一次,相比阿浮要鎮定許多。

為防止阿浮傷口崩裂,他獨自将簡生觀放回鳥蛋棺材裏,并蓋上了那層透明罩子。

面對再度毫無生氣的師父,他無比自責:“本來就出了岔子,師父自己身體還沒恢複,我就拉着他給你治傷,恐怕是消耗過甚才引發了暈厥。”

“這是暈厥嗎?師父脈象都沒了啊!”乍喜乍悲,阿浮都有點受不住了,“師父是能救萬民的神醫,我情願自己舍命,也不願害他老人家累死啊!”

“師父沒死!肯定沒死!”沙依格德強調,“師父的體質特殊,說是半仙半神也不為過,我不知道怎麽解釋,總之師父不會就這麽死了的。再不濟我們想辦法把師父連人帶棺材送去清瓊山多羅閣,我聽師父說過,那裏有個什麽甘棠君,能幫他蘇醒過來。”

“真的?”

“就是眼下更難逃脫了,師父閉關沉睡,你又受不得奔走沖殺,若是追兵來襲,我們怕是真要交代在這荒郊野外了……”

話音未落,就聽遠處的碎石灘上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兩人對視一眼,阿浮嘆道:“你這張嘴才不吉利吧……”

***

破屋被包圍了起來。

無相門宗師符涼在門外高聲喊道:“多羅閣的餘孽,勸你們不要再負隅頑抗了。聖上鐵了心要将你們徹底鏟除,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過的。”

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符涼繼續規勸:“如今你們的老巢都已被夷為平地,整個多羅閣都被燒成了灰燼,還有什麽好留戀的?不如老老實實歸順,把我們要的東西交出來,朝廷不會虧待有用之人的。”

師兄弟眸光俱是一沉:多羅閣被毀了?那師父豈不是回不去了?

但從那個風華境高手的言語中能聽出來,果然他們還有所圖,有所圖就有所忌憚,沙依格德迅速在心中謀劃好了退路。

他冷哼道:“休想诓騙我們!多羅閣被燒了又如何?區區屋舍而已,我們閣主神通廣大,豈會被你們這些庸人所挾制!”

約莫是觸到了什麽屈辱之處,符涼大怒:“真當我等拿你們閣主無法了嗎!武功再高強又怎麽樣?舉全江湖之力,想殺他随時都可以,眼下不過是奉聖上之命,先行剪除他的所有助力罷了!你們護着的這位神醫,據說有起死回生之能?這等人才,自然不能留給那厮!”

“你們要殺了我師父?”沙依格德試探。

“神醫畢竟是神醫,只要能為聖上所用,不再為那閣主效力,能不殺自然就不殺了。”符涼見他們有所松動,越發志得意滿,“我答應你們,只要交出簡神醫,還有那具多羅閣的特殊棺材,便可以放你們其他人一條生路。”

“倒也劃算。”沙依格德道,“這樣吧,我出來跟你談。”

他給了阿浮一個眼神,示意他守着師父,不要輕舉妄動。阿浮心領神會,他們現下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拖延,拖到多羅閣的救援趕來。按照這個宗師的說法,簡神醫和這具棺材對多羅閣至關重要,只要閣中人士還有一息尚存,絕不會放任不管。

于是他走了出去,甩出雙刺戒備。

外面有五十多名穿着官兵服飾的江湖高手,唯一沒穿的那人,想必就是當中最厲害的無相門宗師了。

沙依格德走上前,對符涼說:“我師父和那具棺材都在屋裏,我師弟也在。若你說話算數,肯放過我們師兄弟二人,便讓這些手下退到百步之外如何?等我和我師弟脫身,你們自可帶走我師父和棺材。”

“喲,還是個西域徒弟。”符涼不甚在意地說,“你們只有兩人,我們有這麽多人,我若偏要說話不算數,又怎樣?”

“閣下要真那麽有把握,早就沖進去硬搶了不是嗎?”沙依格德道,“我之所以留下師弟在裏面,自然是防着你們反悔,若要硬搶,我師弟便一把火燒了這屋子,連同我師父和那具棺材,一起給多羅閣陪葬就是!”

随着他的話,破屋裏冒出滾滾濃煙,是阿浮用幹草點起了火把。

符涼神色一凜,略作猶豫後,擡手讓衆人暫退。

“別退啊,退分散了我殺起來太麻煩。”

***

水潭深處傳來突兀而淡漠的聲音,沙依格德循聲望去,只見濃霧之中顯現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那人氣定神閑地飛掠而來,黑色衣袍的下擺掃過水面,蕩起圈圈波紋,束發成瀑,如墨色浸染白霧,廣袖獵獵揚起,風姿卓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等他平穩歇落于碎石灘,走到近前,沙依格德才看清楚此人的樣貌。

那是一副極為精致俊逸的容顏,每一寸輪廓都恰到好處,自負如沙依格德,都有種望而生畏之感。劍眉入鬓,鼻梁高挺,腰細腿長,尤其是那一雙淩厲的眼,在霧氣的掩映下似乎是深灰色的,帶着冷如金鐵的光澤。

沙依格德下意識想問問他是誰,可惜不等他開口,那位無相門的宗師已經擺出禦敵的架勢,嚴陣以待:“多羅閣主……”

多羅閣主?這位就是多羅閣主?

沙依格德松了一口氣,他們的救援終于來了!同時又提起一口氣,就只有閣主一個人來嗎?其他人呢?難道自家門派真的被滅得差不多了嗎?

不管怎麽說,總算是有轉機了。

沙依格德自知戰力太弱,立刻退回破屋門口靜觀其變。

符涼再不複之前的游刃有餘,在此人的逼近下連退數步,不知是在分析局勢還是在給自己鼓勁,口中喃喃:“無碑境中階?高階?”

那人回答他:“按照我們多羅閣的劃分,我應當在更高級別,渡天客,聽說過嗎?”

符涼搖頭:“不可能,那是你們杜撰出來的!我從沒見過什麽渡天客,上回交手,也沒覺得你比無碑境強到哪裏去……”

“那是你眼界不夠。”那人說,“上回我急着回閣裏搶救……沒空跟你們那些人纏鬥,姑且饒你一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好了。”

“……”符涼踩到碎石,腳下踉跄。

“我記得你。無相門,鏡水塵風決,”那人中肯點評,“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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