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38
38
霧氣環繞，劃出一片圓形的地域，牆面和頭頂都覆蓋着形态萬千的鐘乳石，時常便有細碎的粉末灰塵落在地面。
花無暇的視線落回顧岚腰上那一塵不染的棉被，道: “何況，岚兄也是一心求死。”
顧岚道: “何以見得”
花無暇微微一笑，道: “岚兄的腿可是無法複原”
顧岚道: “不錯。”
花無暇道: “正是為此。”
顧岚笑了笑，道: “莫非花兄以為，在下會因一雙腿而失了生趣”
花無暇道: “不，你只是無法忍受。”
有潔癖的人，是完美主義者的幾率偏大，又怎麽能接受自己的斷腿何況顧岚若是活着，就必須仰賴顧玉生存，這在他心中，想必也是不能忍受的。
顧岚沉吟半晌，拊掌笑道: “花兄果然是個妙人。”
他本是不信有哪個男子能夠和原随雲兩情相悅的，但現在看着花無暇，他卻不是那麽确定了。這樣的品貌談吐，善解人意，世間本不多見。
見他承認自己已萌死志，顧玉全身都發起抖來，慘然道: “哥!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做錯了”
顧岚只是輕輕巧巧道: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沒有愛，沒有恨，他看着顧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眸子裏是一片深沉的暗，反射不出任何光彩。漠不關心，最是傷人。
顧玉頹然坐倒在地，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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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雲道: “岚表兄的腿當真無法複原了麽”
這幾日，花無暇和原随雲在小城中探聽消息，卻是從未聽聞有大夫被請去治療顧岚的腿，他又何以肯定自己藥石無醫呢除非——
顧岚擡手掀起了被子，他的手很白，是那種不見天日的白皙，根根青色的血管浮于其上，可花無暇的眼卻看着他的腿。
他的褲腿空蕩蕩的，自膝蓋以下，竟是一片令人絕望的空白!
他若是個很平凡，很醜陋的人，縱然失去雙腿，別人也不會覺得如此惋惜。
但他的氣度和姿态卻使得這一片空白變得說不出的凄迷，哀戚，令人自心裏發出一種說不出的嘆息之意。
花無暇這才明白，他為什麽對自己能夠站起來不再報一絲希望，只因他的腿已經不見了!
花無暇道: “岚兄莫非真的摔落了懸崖”他實在想不到，到底是怎麽樣的變故，能将一個翩翩公子演變要如今境地。
顧岚已經有些吃力地将褲腿卷了起來，他的斷腿已經現于人前。
花無暇看過很多折斷的腿，有的卷曲成奇異的形狀，有的傷口被撕裂成腐爛的部分，有的由于長時間得不到鍛煉而肌肉蜷曲……而顧岚的腿卻是很美的，白皙修長，而且有力，他的腿斷裂的地方竟是平滑完整的，切口整齊一氣呵成，絕沒有一絲不平整的地方，卻讓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花無暇不禁喃喃道: “天蠶絲……”
原随雲的視線像是閃電一般射向了顧玉的方向，花無暇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動作溫柔而又強勢地一點一點掰開他緊握的手指，任由另一個人的指甲紮進手心，帶來陣陣隐痛。
随雲很在乎自己的大表哥呢。
顧岚笑道: “正是天蠶絲所為。”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有風度，很有禮貌，仿佛一點也不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上，他的長相又是典型的古代公子翩翩少爺，若不是眼下這等情境，這等身份，花無暇一定是很樂意與這樣一個人結交的。
只可惜，現在……
原随雲對顧岚，顯然也是有情的，可惜這并不是顧岚所希望的愛情，但也聊以慰藉，不是麽
花無暇笑道: “玉兄曾言， ‘從小到大，他做過的事情，動過的心思，都瞞不過大哥’，岚兄想必是知道我們來此的吧”
顧岚道: “不錯，依照小玉的性子，他是定要除去随雲的。”
花無暇道: “只可惜一路艱難，我們險些沒了性命。”
顧岚微有些自豪笑道: “這是娘親所建的逃生避禍之道，自是繁複了些。”
他頓了頓，又道: “我只是，想再見表弟一面而已。”
顧岚的目光久久地凝在原随雲的身上，貪婪地沿着他的眉眼看下來，脈脈含情。花無暇雖是存了個讓他最後表白一次的意思，但事到如今，還是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花無暇柔聲道: “岚兄可知道在下為何會知道天蠶絲”
顧岚立刻色變，道: “你們遇上了”
花無暇嘆了口氣，道: “那武林寶物已經随着斷裂的鐵索橋掉下懸崖了。”
短短一句話，卻道盡萬般險阻，顧岚自然能夠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他似是極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道: “小玉，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顧玉擡起頭來，死死盯着原随雲，道: “我只想知道，之前我是如何中了迷藥的”
原随雲淡淡道: “請教無暇。”
顧玉不可置信道: “花兄”
顧岚的眼中也有驚奇之色。他本來就已覺得花無暇很高明，卻沒想到這少年比他所想的還要高明地多。
花無暇笑而不語，卻是沒有說出這一切的打算。他的本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就算是快要死去的也不行——至今也只有原随雲知道而已——由此也可以看出原随雲在他心中的地位。
顧岚笑了笑，道: “花兄若是不便言明，在下也不會強求。”
他的目光轉向自己的弟弟，顯是想要再說些什麽，卻突然厲聲道: “顧玉!你在做什麽!”
原随雲正要開口詢問，卻是沒有必要了。
他已經感到，這整個地下洞窟，都劇烈地震顫了起來。
腳下的大地在抖動，頭頂一些小塊的石頭簌簌地往下落帶起一陣煙塵，花無暇當機立斷地按下先前偵察到的機關，一陣隆隆聲響過，石壁上現出一個巨大的洞口，原随雲袍袖一展，掃開周圍的亂石，帶着花無暇一起進入了黑漆漆的洞穴。
顧玉癫狂地大笑道: “哥哥，你還是要和我死在一起!”
顧岚卻只是焦急地看着花無暇兩人的方向，張口說着什麽，面容卻很快被煙塵和石塊擋住，花無暇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右”字。
一個粉色的小瓶子在洞口關閉前落在地上，裏面的藥粉散發開來，花無暇面色古怪了幾分，卻是沒有思慮的空閑，争分奪秒地反握住原随雲的手，召喚出光草道: “我來指路!”
原随雲用輕功帶着花無暇一路疾馳，溶洞的坍塌很快延續到了此處，而他們也不得不停步。
面前有六個隧道。
六個隧道都是漆黑的望不到邊際，除了方位，似乎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花無暇在心中忍不住對原随雲的那位姑姑報以崇高的敬意，這何止是狡兔三窟啊，他扶額無力道: “随雲，不知你那位姑姑芳名”
原随雲含笑道: “原宛争。”
宛争，宛如無争。
現在，無疑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是本領高強的人也不能抗衡自然的威力，若是選錯了出口，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洞穴坍塌的聲音越來越響，原随雲心裏卻出奇地有些平靜下來。也許他還相信着花無暇能夠創造奇跡也許他突然覺得和花無暇死在一起也算是不枉此生
右邊的三個……光草聚集着發出強烈的光線，花無暇走在近前細細觀察，首先排除掉那個明顯到了裏面會變窄的洞穴，一整塊紅木雕成的床可過不了那裏;另外兩個……已經要來不及了，賭一把!
花無暇急切道: “随雲，四和五，你喜歡哪個數字”
原随雲不明所以，還是道: “四。”
花無暇拉起原随雲，就跑向了……第五個洞穴。
這只是一個有些玩笑的賭博而已。若是楚留香在此處，他喜歡四那麽花無暇必然會往第四個洞穴走，那是因為香帥總是逢兇化吉，可是原随雲的運氣卻是不怎麽好的。
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原随雲不是古龍的親兒子。
在陸小鳳世界裏，耀眼如劍神西門吹雪都淪為了陸小鳳的配角，白雲城主葉孤城甚至可以說變成了炮灰。楚留香世界裏的配角命運倒不是多麽悲慘，只是出場機會實在太少而已……古龍對自己的主角總是格外好的。
當然，花無暇不是個把命押在運氣上的人，若是這一條路不正确，他也只有拼着失血過多召喚巨大且具有強大攻擊力的魔界植物把兩人送上地面了，只是之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全身無力，任人宰割了。
花無暇在心中嘆氣，他真的不擔心原随雲藥效發作把他就地正法，他擔心的是之後還沒留下遺言就會被殺死。
沒錯，藥效。
出口是顧府的一座假山旁，花無暇再次驗證了原随雲是古龍抱養的這一真理。
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天空還是一片暗沉，冬日的白晝到底來的晚些。
天上還有月亮，還有稀疏的星子，依舊是那樣的恬靜和悠然，全不管人間又發生了何等故事。
光草已經被送回，借着夜色中淡淡的光芒，花無暇看見原随雲臉上不自然的紅暈和緊咬的唇，他全是憑一股意志在撐着，如今腳下已是有些不穩。
通道很長，原随雲也忍了很久。
花無暇抱起周身滾燙的少年，原随雲有些迷蒙地睜了睜眼，卻是攀附在身邊人的胸膛上有些難耐地摩擦起來，花無暇倒抽一口氣，喃喃道: “顧玉，你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花無暇的房間。
原随雲被輕柔地放置在床榻上，花無暇給他除去鞋襪和外衣，卻驚訝地發現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已經泛起了淺淺的紅，可以想象，雪白的中衣下又是怎樣銷魂蝕骨的景色。
花無暇覺得喉嚨有些發幹。他取了些水自己喝了，然後撬開原随雲的唇哺了些水進去。
神智有一瞬間的清明，原随雲睜開眼，感覺到花無暇熟悉的氣息傾吐在自己的臉龐，卻是不受控制似的開口道: “熱……”
花無暇眸色轉深，帶着舒服到讓人喟嘆的涼意輕輕地覆上了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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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燈，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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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原随雲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許是因為筋疲力竭，他睡得倒是很安穩。
身邊，是另一個人平緩的呼吸，依稀記得昨晚有過沐浴，但全身卻仍然彌漫着另一個人身上特有的草木清香，淡淡的，卻如影随形地将他包裹，那是曾經被占有的鐵證。原随雲以為自己會厭惡，可如今，只是有些不習慣。床對于兩個男人來說實在太小，是以他們的身體緊緊地挨在一起，透過相貼的部位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另一個人傳來的溫度。
和昨晚一樣的溫度。
原随雲的睫毛顫了顫，卻依舊閉着眼，拒絕去思考昨晚的荒唐。
發現枕邊人身體的微動，時時刻刻關注着的花無暇立刻知道原随雲已經醒來，他輕輕地笑起來，莫名覺得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原随雲很是可愛，忍不住低頭輕輕啄了啄他依舊有些腫脹的玫瑰色的唇。
瞬間天旋地轉，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扣住了自己的脖子，手指漸漸收緊。
花無暇卻依然笑得鎮定自若，甚至還擡腿輕輕摩擦了一下身上人的某個部位，道: “你真的忍心殺了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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