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戰線(三)
堀川國廣曾經想象過一萬次跟土方歲三相遇的場景, 比如裝作路人與他相撞,或者幹脆加入新選組作為他的手下來戰鬥等等,但其中絕對不包括,刀刃相向的這種情況。
但他現在已經拔出了本體,哪怕手在微微顫抖,也絕沒有收回的可能性。夕陽的餘光将銀亮的刀刃染成金色,刺目到讓眼睛發澀的程度。他努力擺出對敵的狀态, 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其實慌張而又無助。
“請、請不要這樣,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的, 土方先生!”
“可是你身後護着的那個小子先出手的啊。”土方歲三只是單手持刀,站姿還挺閑适,只是那雙微微眯起的眼,卻讓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與無害聯系到一起。他的視線越過黑發脅差, 落在他的身後,還輕輕的“哼”了一聲, “雖然是偷襲,但也夠快夠穩,小子,不賴嘛。”
他伸手抹了抹從臉頰上湧出的血跡, 低低的笑了。
至于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就要将時間調回到五分鐘之前了。
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黑發的脅差原本飛速運轉的大腦瞬間停擺,要不是被五虎退拽了一把, 還順帶小聲提醒“堀川殿,我們該走啦”,他甚至連之前拟定好的計劃也想不起來——該讓主人單獨去問,如果人太多的話,反而會引起過多的警覺。
但誰都沒料到,餓過頭的幼年審神者顯然耐心不足,居然迫不及待的将門給拉開了。于是他們就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與同樣面露驚訝之色的土方歲三打了個照面。
接下來,男人與審神者提出了相同的疑問——
“你是誰?”
氣氛突然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目瞪口呆的脅差和小短刀,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着。
——這跟之前說好的不一樣啊!土方先生倒是很正常的反應,可是為啥審神者也是一臉懵的表情啊!
“這位就是土方先生啊。”堀川國廣小聲解釋道。
“不,土方長的不是這個樣子的。”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櫻井真弓還伸手拽了拽自己的眼角,努力做出一副兇狠的表情,“應該是這樣的,要更兇一點,可以止小兒啼哭的那種。”
——不,看着您這張臉,我完全想象不出來。
眼看莫名開啓主廚模式的脅差又被一擊殘血,五虎退勇敢的接過了話茬,繼續解釋道:“其實我、我覺得土方先生長得已經很兇啦,絕對可以止小兒啼哭的!您仔細看他的眼神,簡直就跟要吃人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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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們正在無視他,還肆無忌憚的議論啊!
躲在榻榻米下面偷看的三振太刀糟心的捂住臉,覺得這種場景簡直可以載入史冊了。他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原本的目的,就感覺審神者來這邊,可能是想替對手先氣死土方吧?從表現上來看,他不僅不是新選組的迷弟,反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土方黑才對!
“不管怎麽看,這個人都絕對不是土方。”櫻井真弓放棄了比對,轉而仰起臉,滿臉嚴肅的說:“就算土方是個笨蛋,你也不能把他藏起來然後騙人!快把他交出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問。”
土方歲三看着不足自己腿高的孩子,這麽奶聲奶氣的指責自己,還覺得挺新奇的,一時之間也沒想起來防備。但就是這麽一晃眼的功夫,對方卻突然抽出腰間的木刀,暴起一擊、直直的沖着他的面門而來;如果不是他及時側開了身體,恐怕此刻已是頸部受制,處于相當被動的狀态了。
就算是這樣,他的臉還是被鋒利的刀鋒劃出了道口子,在空氣中一陣陣抽痛着。
所以就出現了之前那種拔刀對峙的場景。
被摸了老虎須子,土方歲三的神情越發深沉起來。他知道有很多地方最喜歡培養這種看起來無害的小孩子作為殺手,不過沒想到在戰事緊張的時候,竟然還有人玩這一套。而且能提前躲在這裏,就等于是掌握了他所有的動态,說明這次的敵人,居然是藏在身邊的人。
奸細嗎……
他在頭腦中檢索着新選組的所有成員,與此同時,再沒放松過對面前人的警戒,冷聲道:“說出你的幕後指使人,我就讓你死得痛快點。不然,被抓起來刑訊的話,恐怕你和你同伴的小身板,都挺不到明天。”
“你耐心不足,在這一點上,我也是一樣的。”攔住想要開口的堀川國廣,幼年的審神者活動着手腕,将刀柄握得更緊,血色的眸子牢牢的鎖定對方的每一個攻擊點,“所以等我贏了,你就要把那個男人毫發無損的交出來。”
“哪個男人?”土方歲三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土方啊。”櫻井真弓滿臉的天然,在看到對面人露出便秘一樣表情的時候,還仔仔細細的強調着:“土方十四郎。”
屋子裏再一次陷入了墓地般的寧靜。五振刀劍付喪神幾乎石化在原地,根本不知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
脅差少年倚靠僅剩的頑強精神,不死心的再次确認道:“那沖田先生指的也……不是沖田總司嗎?”
“聽起來有點像,不過是總悟呀。”疑惑的歪了歪頭,幼年審神者一邊回憶着一邊說:“娃娃臉,大眼睛,很能打的。個頭大概……嗯,這麽高吧。”
他還努力的踮起腳,伸手比劃了個高度。
如果以身高作為參考的話,那這位“沖田總悟”恐怕也僅僅是位十歲左右的孩子。
所有付喪神都深切的感受到——這回誤會鬧大了!除了姓氏莫名其妙一樣之外,這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的人啊!
于是在土方歲三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三振太刀從榻榻米下的櫃子裏翻出身來,然後一人拽過一個,直接拉開面朝外院的木板門,飛速的逃竄而去,還不忘扔下一句:“對不起,打擾了!”
“喂!”男人錯愕的盯着他們的背影,一時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而恰巧被這番響動引過來的組員們看到了這一幕,其中有個人站了出來,指着遠處變成幾個小黑點大小的人影高喊道:“啊,這幾個人,不是白天被關起來了嗎!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嗯?”土方歲三以詢問的眼神望了過去,然後在組員的彙報中,忍不住沉思起來。要找土方十四郎和沖田總悟?這世界上真會有巧合到這種程度上的事情嗎,恐怕也只是用來逃脫的說辭吧?
果然還是該徹查一下身邊的情況,越是到緊要關頭,越是不能掉以輕心。
他将愛刀收回刀鞘,轉身向屋內走去。
而逃逸中的“刺殺犯”們,其實并沒有跑多遠,反而在發現沒人追蹤的時候,又兜了個圈子回到了函館附近。
雖然出了個大烏龍,但該做的任務還是得做的,他們得盯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時間溯行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這個時代的錢幣,所以想解決審神者晚餐的問題,果然還是需要偷偷潛入廚房……
不過遺憾的是,由于之前時間上的耽擱,導致大廚做好的食物已經被有序的端到了大廳之中,想要半路去攔截,也已經來不及了。
“要不我們放棄這個任務吧,反正也只是簡單的新手級別,等下次再做就可以了。”看着懷中孩子沒有精神的樣子,燭臺切感覺心裏一陣難受,忍不住做了那樣的建議。雖然維護歷史是他們的使命,不過那也只是時之政府打出的口號而已,真正去做出選擇的話,他的內心根本不會有絲毫猶豫。
——想保護好自己的主人。不管是危險還是苦難,都通通由他來掃除。如果還伴随着責罰,那麽他也願意一并扛下。
對此,一期一振卻搖搖頭,從口袋裏拿出時空轉換羅盤,用指尖點了點上面的刻度說道:“其實剛剛我就注意到,這個羅盤似乎與時之政府的網絡斷開鏈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參與到歷史中的緣故,總之,暫時是沒辦法回到本丸了。”
“難道是因為引起了土方先生的警覺,會導致函館之戰發生什麽重大的轉折?”堀川國廣想起自己之前查到的資料,對于原主的死亡,他一直都是存有疑惑的,所以就翻了很多後世的記載,發現了一個讓人不願意相信的猜測,“有很多人都認為,土方先生在最後一戰中所遭到的致命槍傷,是由他後方的人所射出的子彈。如果真的存在奸細,那麽我們的出現在那裏,勢必會引起他對內部的警覺。”
“那如果徹查一番發現了真實存在的奸細,土方先生就……不會死了吧?那歷史真的會徹底改變的!”五虎退不禁發出了驚呼,但馬上又想起他們所在的位置,就用手捂住了嘴。
“那這樣我們就跟時間溯行軍沒什麽兩樣了嘛。”沒什麽緊張感的打了個哈欠,鶴丸國永更多的關注力都放在了時空轉換羅盤上。以他過去的經驗來講,他更願意相信這件事情是人為幹預所産生的結果。
如果是之前的那個組織,想要在沒觸碰過羅盤的情況下,強行斷開網絡,基本也是不可能的。但假設時之政府想要這麽做的話,就太簡單了,可那邊為什麽會做這樣的事情呢?
總覺得,嗅到了什麽陰謀的味道。
不過這樣毫無根據的猜測,他也不可能拿出來跟其他人分享,就支着下巴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還不時的敷衍的點點頭。
而處于“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坂田先生”“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坂田先生”的種種猜測中,幼年審神者破天荒的沒有在意咕嚕咕嚕直響的肚皮,只是十分憂郁的望着越爬越高的月亮發起呆。
——感覺就像是坂田先生的光輝呢,高尚、皎潔,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唉,見不到坂田先生的第二天,想他。
“我感覺,主人好像是被宗三先生附體了一樣……”在讨論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小短刀趴在兄長的耳邊悄悄說:“有一種他下一秒就要吟詩了的錯覺。”
一期一振差點沒崩了表情,強忍了半天,才抖着肩膀說道:“退醬的形容很……嗯,很貼切。”
“你們難道不覺得主人對那個叫坂田的在意過頭了嗎?”憑借高超的洞察能力,黑發的脅差當然知道審神者反常的原因,不由感覺心裏發酸,“居然連沒飯吃都無所謂,這真的是太誇張了!”
“冷靜冷靜,你再站起來,我們就都會從樹上掉下去的。”白衣的付喪神一把将他按了回來,順便想方設法的轉移這位同樣誇張的主廚的注意力,“你看看廚房裏是不是沒有人了?等一會兒,只能麻煩你帶着燭臺切一起進去了,小心別讓他絆倒就行。”
太刀的夜視能力本就不适合現在潛入,可大廚的使命感讓燭臺切沒辦法對餓肚子的主人坐視不理,就主動請纓去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
不過堀川國廣懷疑,與其說怕被絆倒,倒更應該擔心會不會切到手指的這個問題吧。在沒有燈光的前提下做飯,對于太刀來說,跟蒙着眼睛耍刀工有什麽區別,難道燭臺切受過什麽專業的訓練嗎?
“可別小瞧我啊,就算是真的被蒙住眼睛,我也可以分辨出每種食材的。”高大的太刀露出帥氣可靠的笑容,然後在大家驚嘆的目光中,輕盈的翻身跳下、穩穩的站在草坪上,展現出了完全不同于其他太刀的完美夜戰能力。
“哇,燭臺切先生的練度果然好高,這樣都沒問題。”小短刀不無羨慕的說道。
黑發的脅差也跟着跳下去,就像是墊着腳尖的貓科動物一樣,矮着身子先去廚房探查了一圈情況。在确定沒有人在後,又朝燭臺切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過來了。
高大太刀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就猛地提氣,試圖在大家發現異常之前就跑過去。但一擡腿,腳腕處就傳來一陣酸脹的疼痛感,就算他強忍着,也難免一瘸一拐起來。
——耍帥耍大了……
他假裝感受不到背後刺人的視線,身殘志堅的挪到了廚房裏,然後擡手摘下了自己的眼罩。最開始只是為了擋住上面的那條傷疤而已,或者是為了看起來更帥氣也說不準,不過偶然間發現,長時間處于黑暗中的眼睛,在夜間的時候會看得更為清楚,他就将它當成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為了主人,終于到了展現自己技術的時刻了,不管是變成了番茄切還是牛肉切,他都無所畏懼!
于是在那一晚上,新選組的歷史上多了一個詭異的故事。
據說,在即将上戰場的前夜,會有一位手持雙刀的惡魔,在廚房裏瘋狂的做飯,直到耗盡所有食材才肯離去。他金色的眼睛裏藏着鬼火,在沒有光的夜裏,也可以如同白晝般刺目;假如讓他看上一眼,就會被勾走魂魄,當做下一頓最美味的原料;他所做的飯菜裏,藏着無數個不肯安息的靈魂,在咀嚼時,可能還會聽到他們“啊啊”的慘叫聲。
所以,如果在半夜不小心經過時,千萬不要上前搭話,不然下一個中招的人,就會是你。
打着手電筒的堀川國廣弄暈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新選組組員,有些無奈的說:“燭臺切先生,已經足夠了吧,就算是主人的胃口,也可能會裝不下的。”
“好,那就麻煩你去把主人他們帶過來吧。”高大的太刀付喪神看着已經被搬空的糧庫,終于滿意的點點頭。
今天的燭臺切,也是一如既往的帥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