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刺鼻的血腥味不斷從這座被烏鴉盤旋占據的空中閣樓中傳出。
月黑風高的夜晚,就連徐徐吹來的風也帶着陰森的奪命窒息之感。
一只黑色的長尾鳥從窗戶飛進藏藍色碉堡,哀鳴聲劃破天際,坐在輪椅上的人在身後之人的幫助下轉身,他有一對黑漆漆的眼珠子,皺紋爬滿整張臉,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倒在地上的人。
少年渾身血淋淋的,就在一分鐘以前,他遭受了這裏最嚴酷的懲罰,此刻倒在地上的他閉着眼睛,渾身無力,滿身是傷,仿佛生命就要透支于下一刻。
“星耀,看着我。”
輪椅上的男人發出一道低弱的聲音,他直視前方,周圍的萬事萬物都無法讓他從眼前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挪開目光。
趴在地上的少年一動不動,若不是輪椅上的人心裏有數,旁人怕是以為他已經死了。
“星耀。”男人又喚了一次他的名字。
過了很久,倒在地上的少年手指緩緩動了一下,他昏迷的意識開始變得清醒,依稀之間,他的唇瓣微動,好似在喊着什麽,但聲音實在太小,旁人無法辨清。
男人将輪椅滑到少年的身前,目光異常沉重,如同火紅的烙鐵,拷打着不服從命令的一切存在:“星耀,你是我們最優秀的特員,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要退出永咒?”
少年遍布全身的傷口不斷傳來深入骨髓的痛,被注射了大量尼古弗諾的他此刻意識正遭受着嚴重摧殘,沙血蟲被誘人的血液吸引,朝他爬去,一點點啃食着他觸目驚心的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痛不欲生的他咬着牙笑了笑,微張的眼睛裏滿是輕狂和不屑,現在的他很痛和難受,他知道——自己過去做錯了很多事情,哪怕這一關他無法咬牙走到最後,他也想試一試。
他希望……她有一天會知道,有一個人為了她的願望沒有放棄。
用手肘支撐在地,少年微微揚起頭,如死神般的目光同輪椅上的男人對上:“問我這麽多次有意義嗎,我說過了,我要離開,徹底……離開。”
“星耀,你會後悔的。”輪椅上的男人面無表情,就像一潭死水,了卻一切波瀾,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就好像通過他在看別的什麽東西一般。
Advertisement
“後悔?你們将我帶到這裏來,我遵從你們的命令,為你們做了一件又一件事情,這八年裏我從來沒有一次選擇後悔過,今天……亦是如此。”
不堪重負的少年每講出一個字都是煎熬,可是他仍在咬牙堅持,他知道,他還不能夠死,他必須活着出去……有一個人還在等着他……等他去救。
“冥頑不顧。”男人劃動輪椅轉了過去,背對着少年,他舉起手揮了揮,下一刻,這個似堡壘一般的密閉空間所有的光亮頓時熄滅。
“星耀,這是你自己選的,你要是還能挺過八殺士的毒打活着從這裏走出去,我就同意你離開永咒。”
話音一落,男人便消失這片黑暗裏。
下一刻,碉堡的上方,八個方位中連續出現玻璃籠罩着的機械人,他們身上散發着不同光圈,随着那雙冰冷的眼睛閃過一絲紅光,所有殺士紛紛扭動脖子,從板上倏忽跳了下來,朝地上的少年襲去。
他冷冽一笑,咬牙從地上站起,哪怕他的身子搖搖晃晃,不堪重負,依然鐵了心要抵抗到底。
……
紅色的烏鴉叼走被狗啃得稀爛的肉,在黑夜裏,它的眼珠子發着紅色的亮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地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席卷。
樹葉被刮至一個不規整的洞口處停下,悄然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從洞口進去,便是永咒用以做實驗的特級秘密基地。
這裏有很多間實驗室,若沒有上頭允許,這裏絕不對外人開放,在這條岩石走廊的盡頭,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被關得死死的。
冰塊堆砌而成的床上,十九歲的少女躺在這裏,她兩眼緊閉,全然失去了意識,哪怕身下是百年寒冰,但她仍然如同感受不到寒冷似兒的,白皙的臉蛋上透着粉嫩血色。
冰床兩側分別站着兩個人,一個穿着白大褂,手裏拿着分析儀器,正對着女孩仔細觀摩,另外一人是白大褂研究員的助理。
他站在一旁,有些若無其事,只有等到白褂老者吩咐自己時,他才會有所行動。
“歐陽老師,這人的生命跡象正在一點點消失,她……不會要死了吧?”
扶着鏡框全神貫注揣摩分析報告的老研究員将自己的目光挪向冰床上的女孩,半響後,心中有了答案的他啞着嗓子,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快,去拿能量石。”
聽罷,助員立即轉身,面對着散發暗藍色光芒的皎潔玻璃牆,僅僅是動了動手指,一塊正方形的玻璃即刻往延伸,上面放着一塊奇形怪狀的能量石。
助員輕輕一躍,從半空中将其拿了下來,随後便匆匆趕至老研究員處,将手中的能量石交給他:“歐陽老師,這塊能量石是……永咒花了上百年的時間才找到的,你真的……要把如此珍貴的能量石用到這個普普通通的女孩身上?”
老研究員的眼睛在燈光下格外明亮,即便是戴着的那副眼睛也阻擋不了他與生俱來的威嚴和專注,實驗室被玻璃牆籠罩,密不透風,一切——都是那麽寂靜。
“敖羽,有一句話你說的不對,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他彎下腰,手指飛快地在分析儀上按動,輸入啓動程序,而能量石也随着他口中不停念着的咒語開始發出微弱藍光。
年輕助員站到冰床旁邊,“歐陽老師,你這話說得也不對,難道就僅僅因為她是從星耀手裏活下來的人,她就可以不用被稱作普通?”
“敖羽!不準提星耀!”老研究員忽地看向年輕助員,他的眼神是那麽淩厲,與前一秒平和專注的他全然不同。
“抱……抱歉,歐陽老師,我沒注意,你別放在心上。”年輕助員因為感到愧疚而低下腦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後脖子,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又将腦袋擡起:“歐陽老師,可是星耀還在接受永咒的十八酷刑,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永咒還不一定,咱們都不能斷定他今後一定不是永咒的人啊……”
老研究員嘆了一口氣,随後往後退一步站直,默默注視着能量石化作極細的星辰緩緩湧入少女的身體。
他的聲音充滿惋惜和哀傷:“敖羽,我讓你不要提星耀,是因為她。”
“她?”
助員感到格外不理解,眼裏滿是驚訝,聲音也變得急切起來:“歐陽教授,你在開什麽玩笑,因為她所以不能提星耀?這兩個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任何聯系,為什麽不能在她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最後看了病床上的少女一眼,老研究員将手背在身後,帶着年輕助員往緊閉的實驗大門外走去,“敖羽,你還記不記得,永咒在一年前,曾對秘閣中的一位特員施下違禁懲罰。”
年輕助員緊跟其後,“記得,當然記得,那次的事件在整個永咒鬧得轟轟烈烈,那可是秘閣哎,永咒最高任務組織,沒有人能想到究竟是誰犯下了禁令。”
老研究員将手背在身後,望着玻璃罩外的世界發出一聲嘆息,“那現在,你大概能猜到是誰了吧。”
年輕助員有些駭然,他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老研究員滄桑的背影:“什麽意思,歐陽老師,你……你不會是想說……當初犯下禁令的人,是星耀吧?”
“正是。”
歐陽卓顯轉身看着他,“星耀自從來到永咒,沒有一次失手,但一年前,他親手放掉了那個女孩。”
敖羽的聲音有些惶恐,“歐陽老師,不、不會吧。星耀是整個永咒最可怕的存在,至今都沒有人能安然無恙地從他手裏離開,他怎麽可能親手放掉任務當中的獵物?”
“你自然不會明白。就連我也不明白。”歐陽卓顯情不自禁想起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他看到少年坐在黑夜盡頭裏的圍牆上,他明明那麽不可一世,孤傲冷血,可是那一夜的他卻對着路上的經過的女孩笑。
那抹笑讓歐陽卓顯至今都忘不了。
他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見星耀笑得如此真切,發自內心的純粹……
只見歐陽卓顯無可奈何地轉回身去,眼前,依然是那個被黑夜籠罩而顯得幽美神秘的人類世界,他早已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到人類世界去是因為何事。
盡管如此,他對這個世界的懷念并未因為不斷流逝的記憶而減少。
“敖羽,你還記得你當初是為了什麽才來到永咒的嗎?”
“記得。”助員的聲音慷慨激昂,“歐陽老師,我也想像你一樣,成為很厲害的科學家,我想研究清楚這個世界的奧秘,想和永咒一起見證機械生命的誕生。”
“可是你知道的,這條路上終究意味着會有很多的人犧牲。時間、記憶、情感……一切的一切最後也許都會被磨滅。”
老研究員的眼裏充滿哀傷。
“我知道。”助員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眼前的人:“歐陽老師,這個世界本就有很多無奈,從我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無法回頭。哪怕正确的答案不被我們掌握在手裏,我們也做不到獨善其身……老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在擔心星耀,對吧?”
“星耀這孩子,打小就被帶到了永咒,後來,又在方嘶鳴的親手栽培下長大,你說他這些年過着這樣冰冷殘酷的生活,真的快樂嗎?”
年輕助員頓了頓,他知道,星耀和這些老前輩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們對他有了同情也不奇怪,只是……還有一事他不明白。
“歐陽老師,永咒将這個女孩視為最高機密的研究體,可你又說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星耀,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和星耀嗎?”老研究員望着玻璃罩外的夜空笑了笑,眼裏滿是無盡的希望:“我也很好奇,她究竟是不是星耀的例外。”
……
老研究員離開的時候,實驗室的大門就自動上鎖關閉,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在永咒,還有一股勢力正觊觎着整個特異的女孩。
穿着永咒工作服的兩個男人蒙上黑色面紗,鬼鬼祟祟地解開實驗大門的封印,悄然來至此處。
體型寬大的男人激動地晃了晃身旁人的手臂:“你快看,冰塊上躺着的那個,是不是就是老大要我們找的人?”
“小聲點小聲點!”又高又瘦形似麻杆的男人迫切地吩咐身旁人安分一些,随後,他才将目光挪至冰床上悄然躺着的女孩。
一瞬間,他變得比胖男人還不淡定,兩只眼睛瞪得像銅鈴:“我去,怎麽是她!”
胖男人一臉單純地戳了戳同行的瘦削蒙面男人:“哎,什麽意思,你們認識?”
“開什麽玩笑,我和她怎麽可能認識,不過是因為星耀那小子救過她一次命,我剛好見過而已。”
“她?”胖男人若有所思地沉默起來,過了片刻,他一臉好奇地對身旁之人開口:“你說,這次星耀主動選擇退出永咒,是不是就和這個女娃娃有關啊?”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瘦男人朝前走了幾步,于冰床邊停下,“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個女孩好像還并不知道星耀是誰呢。”
“啥意思。”一并走到冰床旁的胖男人滿臉好奇。
瘦削的蒙面男人伸出手掌,剎那間,原本化作星辰湧入少女體內的所有能量都開始回溯,反湧到男人手掌中的黑色方盒子裏。
“老大讓我們來取這個女孩的性命,沒想到此事如此簡單。這些研究員為了弄清楚她的體質,給她注射了很多不堪重負的藥劑,原本她的生命就已經走到了盡頭,還想靠能量石來救回她的命?歐陽卓顯啊歐陽卓顯,你想得可真簡單。”
躺在冰床上的少女還剩最後一絲意識,她隐隐約約地聽到耳邊似乎傳來兩個陌生人談論的聲音,可是聲音很模糊,她聽不太清,唯獨最後幾句話,她永生難忘。
“壽東,你剛剛說星耀那小子救過她一命,是真的嗎?星耀是什麽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怎麽可能會救人?”
“螃西啊螃西,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要我說,這女孩才是死得不明不白,就算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都還不明白當初救她的人究竟是誰,誤把殺母兇手當救命恩人,可憐星耀一意孤行,為她觸犯禁令,最後卻什麽好處都沒落着。”
瘦高個男人不屑地嘆息一聲。
*
我……我要死了嗎?
少女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她仿佛在一片白光中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可是,她卻變得不安且恐懼起來。
剛剛這兩個人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什麽兇手?什麽恩人?
*
從焚窟從緩緩走出來一個人,他的身子搖搖欲墜,仿佛生命的所有力量就要消失殆盡,可是他還不想倒下,他還想借着最後一口氣,走到那條樹木成蔭的巷子裏看看。
看看她如今是否還安好。
看看她有沒有偷偷在角落裏哭。
馮二驚慌失措地從荒漠中跑過來,他滿臉驚駭,對着茍延殘喘的星耀大聲喊道。
“星耀!不好了!永咒的人把她帶去了實驗室,龍盛的人打散了維系她最後生命的能量石,她的屍體不見了!”
少年那一刻很想繼續走出去,但不知怎的,他全身突然失去了知覺,一道微弱的光在他眼前轉瞬即逝。
轉眼之下,傷口滿目瘡痍的他實在虛弱得不行,栽倒在地。
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嘴裏低聲呢喃。
“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