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沒有家

我沒有家

一時間,紀星覺感到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玉秋螢了。

黑色的氣體開始在他的右手掌心處彙聚,逐漸凝結成一把黑色的螺旋利刃,利刃上毒刺滿布,唯獨對握住這些毒刺的紀星覺沒有半點影響。

他緩緩地舉起右手,那一刻,他想的是毀掉這扇門,沖進去威脅屋內的兩個人。

雖說他和譚生宥之間只是一小筆交易,但是紀星覺的真正目的不過是為了通過這場交易接近玉秋螢。

他的終極任務和她有關。

所以,他必須得利用和譚生宥的這場交易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和意圖,既然如此,他就必須演下去。

可是,方才玉秋螢傷心難過的眼神突然又重新浮現在紀星覺的眼前。

他覺得這道眼神似乎很憂傷,憂傷到……讓他下不了手。

不,不是這樣的。

紀星覺想,他從來都不會被任何人影響,剛才的情緒起伏只是一個意外,黑色利刃從他右手裏消失不見,紀星覺轉身,沿着樓梯往下走。

小區來往的人很少,紀星覺暫時還沒想好自己究竟要去哪裏,索性直接坐在了單元門口處的臺階上,他漫不經心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腦海裏不斷浮現從前的點點滴滴。

……

裂谷的灼熱之氣因地表以下的岩漿四處擴散,大地荒蕪一片,地面的裂縫裏紅色岩漿沸騰翻湧,生靈塗炭,方圓百裏之內再無任何生命的痕跡。

随着一片烏雲飄至此地,大地撕成兩半,來到地表的紀星覺往下一躍,朝裂谷的深處跳去。

霎時間,烏雲消失,大地也重新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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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表以下。

岩漿的中央有一塊圓柱升起,背對着紀星覺而站的他轉身,同踩在岩漿上的紀星覺目光相對。

“你來了。”

男人的目光很慈和,只是他在很多年前失去了雙手,不過肩上披着的黑布遮擋,旁人無法辨認出來。

紀星覺看着對面的人,神情從容,“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我知道,他派你去中南市了,這一次,你的任務和一個女孩子有關,對吧。”

“是,那又如何。”

岩漿升起形成一塊地,紀星覺站在這上面,這裏的任何灼熱對他都沒有影響。

“我知道很難說動你,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你可以直說。會長,幾年前你曾幫過我,這一次,就當我換你人情。”

男人沒想到紀星覺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他注視着紀星覺良久,心中不知在想什麽,猶豫片刻後,開口說:“有一天能從你嘴裏聽到人情兩個字,我很意外。”

“這沒什麽意外的。”他看上去漫不經心,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對他沒有多大的影響。“會長,你直說吧,想讓我幫你什麽忙。”

“我想讓你在最終完成任務的那一刻前,不要奪走她的生命。”

“就這樣?”

“就這樣。”

“好,我明白了。”紀星覺果斷地答應下來,下一刻,他揮了揮手,頭頂上方的石壁又重新分成兩半,“會長,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這裏的一切依然像今天這樣。”

說完,紀星覺就重新回到地表之下。

男人将雙手負在身後,語重心長地擡頭沉思。

……

屋子裏。

玉秋螢将手洗好,随後将已經熱好的飯菜端到飯桌上。

她剛準備拿起筷子吃上一口,就被張清打了下手,有些不服氣的玉秋螢擡頭看着她:“媽媽,你做什麽,飯都不能吃嗎?”

“你個傻孩子。”

張清在她身旁坐下,随後語重心長地開口:“秋螢,剛才那人是你同學對吧?”

“是啊,怎麽了?”玉秋螢疑惑地望着她。

“既然是你同學,你怎麽不喊人家進來吃飯?同學一場,雖然剛才我們雙方站在不同的立場,但是同學依舊是同學,我看那孩子本性也不壞,你——下去喊他上來吃飯。”

“可是他不是已經走了嗎?”玉秋螢擡起腦袋望着張清,懵懂地眨眨眼睛。

“那你不知道去追嗎,又沒走多遠。”

“沒問題!”

突然一下,玉秋螢開心地笑了起來,只見她迅速地将筷子放下,欣喜若狂地沖了出去。

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張清茫然地追到門口,大聲追問道:“哎,你這孩子,變臉怎麽這麽快,搞了半天你是故意看我态度反應的吧。”

玉秋螢一邊下樓梯,一邊笑着回應道:“是呀,媽媽,我就想看看你會怎麽選擇。”她在拐角處停頓一下,仰起頭看着上面,“媽媽,謝謝你!”

說完,玉秋螢又立即往下跑。

站在門口的張清無奈地笑了笑:“這孩子……”

單元樓的門口,紀星覺由于常年做埋伏的工作,靈敏度異于常人,敏銳的聽覺促使他早已察覺到有人即将到來,他警惕地起身,準備以嚴肅的狀态面對。

但他沒想到——來的人是玉秋螢。

原本愣了一秒的他迅速轉身,假裝心不在焉重新坐下,把弄着手裏随意扳斷的小草根,不準備搭理她。

“紀星覺。”玉秋螢試着喊了聲他的名字,俏皮地将腦袋探到他的旁邊,觀察着他會有怎樣的表情變化。

即便他不給任何反應,她也沒關系。

将腦袋別到另一邊,紀星覺冷眼開口:“你來做什麽。”

玉秋螢索性直接在他旁邊坐下,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你為什麽沒有回去,還在這裏?”

“回哪兒去?”

“當然是回家。”

“我沒有家。”

紀星覺扭頭看着身旁不依不饒的人,那一刻,他的眸光黯淡得猶如沉寂了前年的寒潭,周圍的空氣仿佛也随他的氣壓凝固,停滞不前。

玉秋螢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個回答。

她以為自己沒有爸爸,已經足夠殘缺,但她沒想到,比她更殘缺的大有人在,紀星覺什麽都沒有。

“怎、怎麽會沒有家呢……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玉秋螢的聲音變緩、變慢。

“玉秋螢。”紀星覺眼底開始湧現出在地下負一層時所有的狠厲,“我的事情不需要告訴你,你也沒有權利詢問我的過去。”

“是,你說得對,那我不問了還不行嗎。”玉秋螢抿嘴看向另一旁,等紀星覺将目光收回以後,她又立即詢問:“紀星覺,你餓不餓,要不去我家吃晚飯吧,我媽媽做的玉米炒火腿腸可好吃了。”

“不需要。”

紀星覺毫不猶豫地拒絕她,他手裏拎着書包,似乎有直接離開的打算。

見狀,玉秋螢快人一步地将他褲腳拉住,不依不饒,“不行,紀星覺,你不能走!你去我家吃飯嘛,去嘛去嘛,好不好……”

“你怎麽這麽煩人。”惱怒的情緒開始泛濫,紀星覺垂下危險滿布的眼眸,黑色的氣體開始在他右手掌心處彙聚。

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紀星覺的确又起了殺心。

對于這一切沒有絲毫察覺的玉秋螢依舊繼續拉住他的校服褲腿。

剎那間,一道莫名的白光在紀星覺的意識海裏閃現,這白光一出現,紀星覺手掌心裏的黑色氣體瞬間消失。

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背影。

“行不行啊紀星覺?紀星覺你說句話好不好?”坐在地上的玉秋螢擡起腦袋盯着他。

紀星覺将思緒從方才意識海裏看到的畫面中抽離,垂下眼眸同玉秋螢目光相撞,“玉秋螢,不要跟我在這裏拉拉扯扯,你一個女孩子,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守規矩。”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答應我,你要是答應我,和我一起回家吃飯,那我絕對不和你拉拉扯扯。”

“真是怕了你了。”氣不過的紀星覺轉身朝樓梯口裏走去。

見狀,玉秋螢開心地蹦了起來,邁着歡快的腳步跟上去,滿面笑容。

走到房門口時,紀星覺卻因為陌生而停下了腳步。

于他而言,他從接觸過這種事。

“怎麽了,愣着做什麽,進去呀。”總算追上來的玉秋螢拉了拉他的衣角,目光打量着他。

這一次,被拉着的人成了他。

玉秋螢堅定不移地拉着他的衣角往裏走,開口喊道:“媽媽,我把同學帶回來了。”

說完,她又看向紀星覺,“你先去坐着,我去給你拿碗拿筷。”

紀星覺看看被玉秋螢放開的衣角,又看看放着香噴噴熱菜的飯桌,那一刻,他在思考,難道正常人都會這樣嗎?每天都要坐在一起,一起吃晚飯,一起聊天……

他已經快忘了上一次坐在飯桌上是什麽時候的事。

“來來來,歡迎你來我家做客,想吃多少吃多少,千萬別客氣。”玉秋螢笑着将碗筷放下,又迫不及待地給他夾了自己最喜歡的肉末茄子。

紀星覺面無表情地看着碗裏的白米飯和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和家人一起吃晚飯是一件是開心的事嗎?”

“啊?”

被問到的玉秋螢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意思是,這對于你——或者大部分人來說,是每天所期待的、充滿憧憬的事情?”

“當然了。”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玉秋螢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紀星覺之所以會這樣問,是因為他也許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所以,他既疑惑,又抗拒。

同一時間,将廚房收拾好的張清在兩個人的對面坐下,張清很瘦,這些年來的操勞讓她蒼老了不少,但是她與生俱來的端莊氣質卻依舊能讓人一眼記住她。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你和秋螢在一個學校讀書,平常認識嗎?”張清笑着詢問道,她總是能給人一種平和的寧靜感。

玉秋螢的腦子裏想的全是紀星覺那不為人知但卻讓人感覺很痛的過去。

紀星覺并沒有察覺到玉秋螢在想什麽,他只是面無波瀾地回答張清方才的提問。

“我叫紀星覺,和她一個班的,剛轉來這所學校。”

“這樣啊!好好好,原來你們還是同班同學。既然如此,你們倆以後可以多多交流,彼此幫助,互相進步嘛。”

張清臉上挂着的笑容幾乎沒有消下去過。

玉秋螢給張清碗裏夾了點菜:“媽媽,你別這麽說,別吓着別人了。”

“這、這怎麽會吓到呢。”張清一臉認真地辯駁,随後,她又笑着對紀星覺開口道:“星覺啊,還別說,你和秋螢的名字真般配。”

紀星覺眼神裏依舊有着那抹寒意,他面不改色,“這話怎麽講?”

“你看哦。”張清放下筷子,用手比劃,同紀星覺解釋,“當初我給秋螢取這名字的時候啊,就是因為她的名字象征着秋天的螢火蟲,秋天的螢火蟲在生命的盡頭也是想要追尋天上那顆星星的。”

玉秋螢已經聽自己的媽媽說過這句話無數次了,但她沒想到,今天在這個場合上,自己名字的含義居然能和他如此完美無瑕地對接上。

紀星覺偏頭看了眼她,這道目光裏有疑慮,似是想要從玉秋螢身上尋求答案。

玉秋螢覺得全身都開始變得緊繃,她眨眨眼,又給張清碗裏夾菜,試圖将她的嘴給封上,“好了,媽媽,你平時在我面前亂說一通也就算了,在別人面前可別這麽亂來。”

那天,很久沒有吃過東西的紀星覺在玉秋螢的央求催促下,吃下了第一口在別人家吃到的熱乎飯菜。

那種味道,紀星覺仿佛能記很久,不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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