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難受

第三十九章 難受

軍訓結束那天,他們趕上送他們進基地的大巴車,車子發動那刻,兩排列隊敬禮的教官目送學生離開,有些小女生忍不住哭了鼻子。

季鶴坐在靠窗的位置,心裏卻沒什麽觸動。

喬橫林原本還跟他咬耳朵說舍不得離開,季鶴沒有表情地吐出幾個讓他留下再訓一周的字眼,喬橫林腦袋便搖得像撥浪鼓,可見也不是誠心。

繞過村莊,大巴車進了平坦的大路,速度快了許多,嗡嗡的機動聲是天然的白噪音,催發人變得昏沉沉。

喬橫林吃了昨晚剩下的半包蝦條之後止不住打哈欠,開始有意無意地往季鶴肩膀上倒。

季鶴很不客氣,手掌幾次推開壓在他肩頭的毛腦袋。

可無奈喬橫林固執,被推開就委屈癟嘴,過會兒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又精準倒下去,一直到眼睛真的睜不開。

肩上的重量很難忽略,季鶴不再偏頭看風景,拉上車窗前的藍簾子,讓光線暗下來。

喬橫林小小哼唧一聲,無力的胳膊舉起些高度,在周圍摸索什麽東西。

他睡着的模樣并不稀奇,在家每天同床而眠,不管是半夜被吵醒還是先一步早起,季鶴總是被喬橫林環着腰或是胳膊,他就是非要抱着什麽軟乎的東西才舒服。

剛開始季鶴也煩,後來用自己的舊衛衣疊了個長方塊兒,趁他睡着後替換到懷裏,幾乎百試百靈。

現在衣服都在行李箱裏,喬橫林難受也只得忍着。

後座的尤小勇也是少數沒有睡覺的人其中之一,他旁邊是之前跟彭湃打過架的男生,脾氣應當挺火爆的,尤小勇嘗試跟他搭話,給他分吃的,他愛搭不理的,低頭閉眼睡了。

這讓尤小勇感到挫敗,鼻尖兒不安地冒了汗,剛上車時他是想跟熟悉的人坐一塊兒的。

喬橫林一定要跟季鶴坐一起,本來寄希望的彭湃,現在跟田恬坐在車子最後一排說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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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勇真讨厭落單,也讨厭彭湃談戀愛。

想來想去,還是喬橫林脾氣最溫和最适合說話,尤小勇挺直後背,撐着座椅微微起身,從靠背冒出圓腦袋瓜,試圖叫一叫喬橫林。

他剛發出第一個音,便立刻收住了。

尤小勇看見側前方的喬橫林圈着季鶴的腰,身子從倚肩到滑到胸口,卻因為季鶴掌心的承托而沒有察覺,輕輕呼吸,穩穩睡着。

車子再次颠簸幾次,在校門口剎車,成批的學生湧出去奔向陰涼地站着翹首以盼的家長。

季鶴沒有着急,等學生下去得差不多了,被司機催促時才叫醒了喬橫林。

拖着行李擠出人流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拐進人少的巷子,離家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喬橫林累得用腳板在地上拖着走路,鞋底在烤熱的水泥路上磨出滋滋的噪音。

“別踩螞蟻,髒死了。”季鶴偏頭瞪了他一眼。

挨了教訓的喬橫林更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季鶴,我腳疼,走不動了,要是自行車在這裏就好了。”

“嬌氣。”

季鶴不許喬橫林撒嬌,他也着急回家洗澡,身上黏得難受極了。

打車太費錢,季鶴思索幾秒,在最近的小賣鋪給喬橫林買了瓶飲料,他噸噸噸灌了些涼甜水才恢複活力,重新打直腿走路。

從校門口到家的距離真遠,等他倆走回店門口,頭發上的汗被烤冒了煙,像掀開鍋剛蒸的饅頭。

季君和黃秋風正在裏面磨手串,見到喬橫林就說他長高了也變黑了,丢下行李洗澡的季鶴十幾分鐘後也擦頭發出來。

喬橫林匆忙迎上去幫他吹頭發,可季鶴嫌他身上髒,光洗手也不肯,催他趕緊去洗澡。

喬橫林洗得更快,三五分鐘頂個濕淋淋的腦袋就冒了出來,生怕季鶴再拒絕他似的奪過吹風機。

“還幫人家,”季君啧啧嘴,“跟小媳婦一樣的。”

黃秋風跟季君不一樣,他十分認同地沖喬橫林點頭,“就該這樣,這叫兄友弟恭,再說了,從樣貌上說,咱家小鶴才像小媳婦兒。不過這個隐含了那個性別歧視嘛,我們不講這個,就講兄弟情誼!”

“誰跟你一家的,你姓啥我姓啥,”季君慢了手上搓核桃串的動作,嘴上功夫倒很利索,“咱們往前數十輩兒也不搭邊。”

大人在吹風機的呼呼聲裏拌嘴玩笑,喬橫林絲毫不受影響,目光釘在季鶴的每一根頭發上,大功告成後他趴季鶴腦袋上聞了聞,還是那股香。

“他倆親嘴了。”季君落了下風,轉口造謠。

喬橫林鬧了個大紅臉,立馬站直擺手,“我沒有……”

黃秋風哈哈大笑,走上前拍拍喬橫林的肩膀,“小喬林,你可別偷吃,小鶴以後是要給我當上門女婿的。”

“那沒問題,但是說好了,買一送一。”季君沒有駁他,反倒很大方。

“可以啊,”黃秋風來者不拒,“小鶴當女婿,小喬林就給我當兒子咯。”

季君笑聲像公鴨,“誰說送這個小的了,送你個大的,到時候由你給我養老送終。”

黃秋風斜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先死,臉皮扒下來砌牆都嫌厚。”……

軍訓之後有一個星期的假,趁還沒有開學,喬橫林恢複訓練,跟邱明練跑步。

天太熱,人都疲了,邱明不許喬橫林喝碳酸飲料,但每次下課都給他買根冰棍兒。

頭一天喬橫林還想給季鶴帶回去嘗,結果到半路奶油化了他一手,他只能邊舔邊跑。

邱明見他還有力氣擡腿,以為喬橫林訓練沒盡全力,氣得在後面直追。

到店裏面,冰糕上全是他的口水,季鶴自然是不吃的,以後也不要他帶。

後面幾天實在太熱,擔心小孩兒中暑,邱明帶喬橫林到市體育館,也讓他跟着裏面的籃球體育隊練些室內項目,教練看他體質不錯,串掇帶他去驗骨齡預測身高。

邱明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個晚上,到底是沒帶喬橫林去。

他拿季鶴替喬橫林教的一點兒學費,自己又添了大頭,讓喬橫林能在室內操場一起訓練。

跟那群個子出挑的少年運動員在一塊兒,喬橫林像只随手就能拎走的小雞,別人欺負他,踢他水杯,跟他搶跑道,明裏暗裏擠兌他。

邱明看在眼裏,在喬橫林沒開口告狀前裝作沒看見,直到有幾個高年級學生過了分,伸腿絆人,他才呵斥制止。

喬橫林沒大礙,只是左小腿在地板上蹭出了血砂。邱明拉他站起來,沒安慰,告訴他挨欺負是因為沒實力,有能耐跟人家比一場。

喬橫林上了套,小小一只跑過去下戰書,籃球向教練板着臉孔同意,接着就跟邱明坐一起偷笑。

這兩個人一個大學出來的,當年一起偷懶的關系,互相眨個眼也知道對方想幹什麽。

“打壓手法,跟以前咱教練學的一樣樣的。”

邱明說好用的東西就得用着,他本來沒指望矮人家好幾頭的喬橫林能跟人家比出什麽好結果,等他輸了自然不甘心。

邱明要教喬橫林的是競技體育精神,想要超越別人才能超越自己。

男子一千米,兩圈半,剩最後兩百米時向教練站了起來,邱明忍着沒站。

終點有人沖過後他點了根煙,仰臉邊抽邊笑,煙霧從嘴巴和鼻孔一起噴出去。

跟喬橫林比的高年級小孩兒不出意外地贏了,卻只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隊裏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默。

“起跑慢,步幅小,”向東捏住邱明的肩,短暫啞聲後評價,“年紀、身體水平差這麽多,成績居然只差不到半秒鐘。”

“我說什麽,”邱明站起身,“天賦,講得絕對不只是身高腿長。”

“你也說了不只是,”向東跟邱明意見相左,“體育就是體育,身體素質占多少成績你心裏清楚,你還是記得賣菜那小孩,這個坎兒人家都過去了,你有什麽過不去的。喬——喬橫林是吧,明年看能長到多少,個高我收了。要不行,你師弟不是在初中培養足球特長生,給他得了。”

邱明不說話,向東伸手掐了他的煙,“室內禁煙。”

“得,”邱明笑笑,指揮向東,“輸了讓他蛙跳兩圈,我回家做飯了。”

“壞人淨讓我做了。”

向東埋怨着吹了哨,上去先踹了跟喬橫林比賽的小孩兒,把兩個人統統趕去蛙跳,又整了隊裏規矩,誰再搞陰招就自認小日本。

“都是練過的人,人家什麽水平自己什麽水平心裏知道,白長的個子。”

喬橫林負傷又輸了比賽,從體育館出來暈頭轉向地坐錯了公交車,到反方向終點站才發現不對勁,司機好心讓他坐另一輛車回家,可喬橫林兜裏沒錢,悶着頭瘸腿往回走。

過了中午,才剛剛走到出發的體育館,喬橫林用手背擦掉眼睫毛上的汗水,心裏難受得想哭。

“喬橫林。”

有人喊他名字,聲音再也不能更熟悉,喬橫林跑向季鶴時憋在眼眶裏的淚終于像不要錢的小豆豆一樣砸下去,貓似的往季鶴懷裏拱。

“你很久沒回來,我給邱老師打了電話。”

“說了不許這麽愛哭,你什麽時候才能記住。”

“怎麽不說話?”

“好吧,眼淚可以蹭到我,鼻涕不可以。”

季鶴覺得胸膛好燙,被喬橫林天大的委屈灼傷了,隔着薄薄一層純棉布料,他不知道喬橫林是否能留意到自己很不平常的心跳,好似有些快,快得讓他也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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