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笨
第五十章 真笨
各班級的家長會陸續結束,學生也約莫都領了成績單和放假安全注意書,從教室窗向外望,倉促湧出校門口的人像黑點兒堆積般,吵吵鬧鬧的。
喬橫林帶季君去衛生間,季鶴低着頭,在座位上替他倆收拾單子到書包,等到他倆來,走廊的人也幾近散全了。
季鶴和季君都不是急性子,喬橫林急倒急,卻沒什麽話語權,依着他倆緩緩出了校門,突然想起來應該規劃下回家的法子。
季君讓他倆騎自行車,自己走回家。
季鶴本來沒什麽意見,但喬橫林顯得有些慌張,擡頭垂頭地瞄了季君好幾眼,似乎有什麽顧慮,欲言又止。
他不太會掩飾表情,又或者故意想讓季鶴替他開口,季鶴偏偏不如他心意,轉身向自行車棚走,他知道,喬橫林會丢了季君,跟到自己身邊來的。
季鶴走到車棚邊緣,向內跨了一步,略略低了脖頸,果不其然,車棚罩出的蔭蔽和外面陽光的交界線被黑影模糊了。
喬橫林抿着嘴巴,比季鶴先一步去推車,焦急地調轉自行車頭,将車身傾斜,方便季鶴坐上來。
季鶴的手摁在車座上,卻遲遲沒有動作,眼見季君朝他們揮手,挎着圓滾的腰腹離開,走過這條直道,會遇到許多岔路口,走錯一條,就回不到店裏。
喬橫林就曾走錯過,但幸好他騎車帶着季鶴,季鶴會告訴他,他也願意原路返回,因為總想着回家。
“你很擔心他?”
喬橫林聽到站在他身後的季鶴問,語氣平淡,沒什麽波瀾,聽起來甚至不需要回答。
“我的獎狀還沒有給、給季君看。”
“獎狀而已。”
季鶴垂了眼皮,淡淡說了這句,獎狀對他來說多如廢紙,但喬橫林不同,他并沒有什麽榮譽,費力獲得的獎項也是進步而不是優秀,在家裏,只有季君,常常對他說太好了、真不錯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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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吧,”季鶴松開車座,跨坐上去,單手輕攬喬橫林的側腰,“追上去。”
喬橫林狠狠點頭,興奮地蹬了出去,兩條腿的總比不過有輪子的,不過幾分鐘,步行的季君只聽見耳邊一陣風,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在他腳邊壓了彎,穩穩當當地停住。
季鶴腳點地,下車來,眯了眯眼,對季君說:“你載喬橫林回去,我記得你會騎自行車。”
“那你呢,季鶴。”喬橫林慌張地叫道。
季鶴往路邊走幾步,擡手攔了輛出租車,“我累了,不想吹風,下午店裏還要整理書櫃,你,你們兩個,路上不要耽誤時間。”
出租車短暫停留随即開走,留下呆呆握住車把的喬橫林和嗆了一口車尾氣的季君。
“他好自私,”季君委屈地講,“把咱倆抛下了。”
喬橫林只是笑,并不順着說季鶴的壞話,他歪着腦袋,眼珠像小時候一樣亮堂堂的,局促地把車子再次傾下來,“我、我載你。”
季君倒好偷懶,不推辭地擠上窄小的後座,然後将兩條腿費勁兒地擡起,踩到蹬板上,“走,出發!”
“嗯!”
口號喊得威武,喬橫林笑得也燦爛,可開頭就極不順,車子頭重腳輕,搖搖晃晃地才勉強蹬出去,行進的幾米,便不堪負重地吱吱呀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
季君趕緊抓住騎車人的外套,厚實的胳膊暖了喬橫林的腰,喬橫林便非蹬不可,站起來再使勁兒蹬下去,不多時步入正軌,慢悠悠地上路了。
季鶴早到了家,拉開卷閘門又挽了簾子,在門口臺階上站了會兒,看見駝着季君的喬橫林彎腰曲背,用力到沒辦法擡頭看路,咬牙切齒地蹬到桂花樹下。
這才揚了小臉,汗水涔涔的,挂着笑,“季鶴,我們回來啦。”
話沒落音,聽見一聲不弱的爆炸聲,後座的車胎洩了氣,像破爛的皮球垂在地面。
季君從車座上面跳下來,紅了老臉。
喬橫林還想着拯救一番,又蹬了兩下,車子杵在原地沒動,踏板飛速旋轉,打到他的腳踝,痛得呲牙咧嘴。
是自行車的鏈條松了。
再加上變形的車簍子,漏黃棉花的車座,生鏽的車閘,這輛車俨然一副報廢的模樣,再蹬也不能了。
所幸現在是假期,也不緊要用它,季鶴問了修胎的價格,也不劃算,幹脆讓喬橫林把車送回收廢品那兒,拆了,鐵零件還能賣些錢。
入了冬,天氣惡劣,冷風刮得人臉疼,橋洞的棋攤散了,黃秋風班上也忙着準備捐衣的暖冬活動,沒人作陪,季君也懶懶的,沒地方去。
店裏客人不多,季鶴照常安靜地練字抄書,不怎麽說話。只有喬橫林活潑,纏季鶴被嫌,就跑去跟季君玩,窩在他身邊下五子棋,一人一次機會玩俄羅斯方塊兒,或是聽季君翻着手機裏的相片,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介紹。
季鶴催喬橫林寫作業,他也要拿着作業到季君身邊,季君能輔導他語文數學,英語是萬萬不能,串掇他瞎寫一番便罷。
每回他瞎出主意,不管是低聲說還是使眼色,季鶴沒有一次例外地能捕捉到,便會狠狠地甩過去一記眼刀,吓得兩個人趕緊垂頭噤聲,在威嚴之下互相出賣。
快到年跟兒,飄了雪花,起初是稀稀拉拉的小雪,成不了形,很快便在地面化了,後些日子,雪轟轟烈烈地堆了下來,雪地反光,連天色都遠比平時透亮。
盡管店裏幾乎沒人來來,但季鶴依舊會早起到門外掃雪,喬橫林心疼凍得他手紅,眼睛朦胧不清時就不拖沓地爬下床,非要替他去。
季鶴也沒怎麽攔他,但會把季君喊起來,給他找了鏟子,攆他出門,幫喬橫林一起幹。
喬橫林低頭蠻幹,掃完自己的區域,又去鏟季君的劃分那片,季君柱着鐵鏟的木頭棍,亮眼笑笑,“雪白,扔了化了也是浪費,不如堆個雪人來玩。”
他随口一提,喬橫林卻很高興,問他堆什麽好,又興沖沖地跑到屋裏叫季鶴一起。
“不進便罷,要進屋就把鞋子換了。”
季鶴興致缺缺,不願意跟他鬧,喬橫林腳釘在屋外,越過門簾的腦袋歪了歪,稍顯失望地縮了回來。
季君笑眯眯的,像早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我就說吧,季鶴才不會來。”
喬橫林委屈地撅嘴,小聲抱怨:“那你還讓我叫……”
季君笑得更開心了,狡黠地撩了一鏟雪抛到喬橫林身上,“我以為你請得動嘛…”
喬橫林縮縮發冷的脖子,兩只腳來回跺跺,抖掉身上快被體溫暖化的雪花,他低頭撿了一拳頭的雪,在手裏攥了一會兒,又不舍得砸人,默默扔了。
季君和喬橫林在雪裏搓圓球,推成渾圓的兩個,一大一小,上下疊了起來。季君到屋裏取了過期報紙,又拾了季鶴一支廢舊的毛筆杆。
報紙疊成帽子蓋上去,筆杆插小雪球的中間,成了長長的鼻子,可他倆還是犯了難,雪人沒有眼睛,總少些什麽。
“你去屋裏找找看,有什麽黑色的、圓的小物件,添到這兒正好。”
季君跟喬橫林這麽說,喬橫林乖乖地到屋門前,彎腰換鞋時,季鶴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看着喬橫林長成順毛的腦袋。
喬橫林局促地背過手,好像是偷東西的小偷被發現一樣,站在原地不動彈。
季鶴清了嗓子,伸出手來,攥熱的拳頭松了下來,裏面并排躺着兩顆純黑的紐扣,“拿去,多餘的,放在櫃子裏占地方,本來就是要扔掉的。”
“季鶴……”
喬橫林抿嘴笑笑,冰涼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撿走了那兩顆扣子,又跳下臺階,遞給季君。
季君拉住喬橫林的手,一左一右地替雪人鑲了眼珠。
“拍個照留念怎麽樣?”季君提議道。
“好!”
喬橫林幾步跨上臺階,叫季鶴快來,季鶴沒興趣,他快步走進去,偏要把季鶴拉出來。
“往左往左,”季君指揮着,“趁着這棵金桂,別擋了喬橫林的屁股印。”
他口中所說,是當年喬橫林一屁股坐塌的水泥花壇,季君還心血來潮提了字,現在字跡仍舊清晰,尤其是下雨天,濕掉坑窪裏的灰塵,那幾個字就亮晶晶地反光。
如今沾了雪,倒是有些模糊,難得季君還肯記得,拿這件事打趣。
喬橫林臉紅撲撲的,季鶴偏過頭輕輕笑,又把喬橫林的耳朵尖笑紅了,他倆原本分別站在雪人兩側,可相機拍下那刻。喬橫林又挪了過去,抓住季鶴的手,呲出白牙,明晃晃地笑着。
季君跟喬橫林也合了影,趁着拍照,他又抓了把雪塞進喬橫林脖子裏欺負人,季鶴低頭看着手裏屏幕,季君留有殘影的動作和張牙舞爪嗷嗷叫的喬橫林,靜态的相片也顯得那樣吵鬧。
輪到季鶴跟季君兩個人,老頑童的季君臉部繃得沒有皺紋,肉眼可見地局促起來。
他調動幾次腳步,最後還是回到最初的位置,跟季鶴中間隔了模樣可愛的雪人。
季鶴也沒有注視鏡頭,反而垂了眼,不知道看向哪裏。
“等會兒,”季君緊急叫停,伸手撥掉黏在季鶴頰上的幾根發絲,“這裏亂了。”
然而喬橫林反應遲鈍,在他阻攔那刻就已摁下拍照按鍵,留存的這張照片模糊不清,又映了雪色曝光嚴重,然而季鶴因為躲避而偏歪的側臉,乍目的白襯着烏黑的發色,沒有漏出全部樣貌,卻見得清秀漂亮,令人晃神。
喬橫林喜歡,便私自留下。
玩鬧完,兩人都回了屋休息,只有喬橫林留在外面,不知道在做些什麽,過會兒開開心心地進店裏,從背後捧出個小小的雪人,不足掌心一半大。
“送給你,季鶴。”
喬橫林扭捏地說,硬要塞給他。
“不要。”
季鶴含了淺淺的笑,卻連頭都沒擡,毫不委婉地拒絕。
“要!”
喬橫林急了,拔高了語調,試圖勸服季鶴收下。
“放在屋子裏會化的。”
季鶴寫完手頭這個字,擡眼望着委屈又焦急的喬橫林,他逗喬橫林就像逗小狗那樣簡單,“不然你就捧着給我看。”
喬橫林蜷蜷凍到發熱的手指,使勁兒點頭,“好。”
“真笨,”季鶴搖頭,給喬橫林指了個位置,“放在屋外的窗臺上,我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