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填空

第五十二章 填空

升學的初三那年,喬橫林兩個學期很少上課,日常泡在操場陽光裏訓練,也常常坐大巴外出比賽,區裏市裏的比賽都獲過金獎,一路打到省裏,他所在的隊伍遺憾止步半決賽。

那場比賽有現場直播,學校特意撥了節自習課讓學生觀看,那時候季鶴的座位輪次到了後排,他本身是對足球跑步這些運動不感興趣的,但鬼使神差地跟前排中間的女生換了座位,安靜地看到下一節老師上課。

“有回放,想看的晚上回家再看。”

班主任關上投影儀,說這句話時瞧了季鶴一眼,似乎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喬橫林現在的名號很響,甚至越過了每次考試都位列年級第一的季鶴。

對于快要溺亡在乏味單調學習生活裏的學生,無疑更加偏愛充滿刺激和活力的一切事物,恰巧喬橫林連樣貌都長得俊朗個性,從頭到尾,每一根頭發絲都像在證明他絕不沉悶。

季鶴跟他相反,很少參加學習以外的活動,課間除了去衛生間只會在座位上練字,一模一樣的筆畫重複到極致,做出最逾矩的事僅限于跟班主任要了靠窗的位置。

他厲害、無聊、不好相處,對了,他是校隊前鋒喬橫林的弟弟。

別人總是這麽評價道。

季鶴毫不介意,認為他們發現得太遲,只有他自己早早就知道,他是一個無趣到底的人。

“彭湃又談戀愛了。”

喬橫林晚上端洗腳水給季鶴的時候興奮地告訴他,“她每天都來操場走圈兒,看彭湃踢球,然後彭湃就不讓我用他隊服擦汗了,還老是翹了訓練去洗澡,後來他們就在一起走路,我還看見彭湃抱人家……”

季鶴手撐着床邊,低頭看向水盆,水面透出活潑的小影。

喬橫林還是改不了想跟季鶴一起泡腳的主意,但季鶴從來不許,他就在季鶴泡腳時坐到面對面的凳子上,把自己的腳踩在盆子邊緣,只等着季鶴把腳抽出來,再立刻放進溫水盆裏。

“你怎麽拿人家的衣服擦汗,我給你的濕巾和手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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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橫林揚眉,得意洋洋地說:“濕巾不方便,撕開還要找垃圾桶扔,手帕我怕跑步丢了,就放在書包裏啦。季鶴,你不是不讓我掀號碼服擦汗漏肚子嘛,我都沒有再掀自己的,所以我用彭湃的,雖然會挨罵……”

“對了,”喬橫林又想起來彭湃的事,“彭湃的女朋友可好看,頭發長長的直直的,跟你一樣,皮膚也好白,比彭湃白多了,不過沒有你白……她人也好,還給我們每個人都買了飲料,”

“那你呢?”季鶴問,略歪了頭,腳也從水裏抽了出來。

輪到喬橫林泡腳,他抓住季鶴的腳踝支在自己大腿上,用早早備好的毛巾裹住擦幹,這件事他現在做得很熟練,難得的是季鶴也能習慣,不再掙脫,心甘情願地被喬橫林攥住。

“我?我怎麽了?”喬橫林不知道季鶴為什麽這麽問。

“有沒有人會看你訓練?有沒有人給你送水?有沒有人——”

喬橫林還等他繼續發問,但季鶴拖長的聲音突然一下子就安靜了,他只是注視着喬橫林的眼睛,這雙眼睛幹淨透徹,裏面的心思陌生人都能猜出幾分,在季鶴面前,更是什麽情緒都藏不起來。

羞澀、歡快、閃躲……還有什麽季鶴開始焦躁,把腳從喬橫林的手裏抽了出去,不慎踩進了水盆裏。

近乎與盆邊緣齊平的水面湧出幾股液體,原本平靜的水流在外力的作用下迅速侵蝕了地板,不斷、不斷地流動着。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沉默過度催生的尴尬令人後知後覺,季鶴避開喬橫林的目光,緩緩擡腳。

喬橫林瞪大眼睛,彎下身子用手摁抓季鶴的腳面,讓季鶴的腳依然踩在自己的腳上。

盡管行為如此大膽,但事實上喬橫林非常擔心季鶴會發脾氣,所以一面維持動作,一面擡頸定定地觀察季鶴的表情。

季鶴後背直挺,脖頸的曲度只是生理上健康标準,他以前常常這樣,從第一天看見喬橫林就是這樣,渾身高傲着,只有眼睛向下,俯視喬橫林的一切。

從什麽時候他仿佛找不到這種角度了,是喬橫林這年已經長得比季鶴高上半頭,身子骨也壯碩精幹,不再是季鶴随手扯着衣領就能拉走帶走的小笨狗了。

季鶴腳趾用了些力,觸碰喬橫林細長的腳踝,輕聲重複一遍:“告訴我,有沒有?”

“有什麽?”

喬橫林吞了口唾沫,渾身發癢,他早就忘記季鶴剛才問了什麽,提出單純的疑問。

“算了,”季鶴推開喬橫林的胳膊,濕腳踩進拖鞋裏,冷淡地出了卧室,“沒什麽。”

季鶴果然因此生氣了,喬橫林傷心地想,兩只手搓了搓滾燙的耳垂,又想起來是沾過洗腳水的手,覺得很煩。

果然,他的腳放進去就會很髒,只有季鶴的洗腳水一點兒也不髒。

自行車壞了以後,他們一直坐公交去上學,但中午往返來回時間太長,再加上喬橫林有時候要加訓,所以他倆已經很少中午回去,午間休息就在教室趴趴,吃飯就到外面買個燒餅夾串。

訓練實在緊張的時候,教練會發盒飯,三菜一湯,還是葷菜居多,喬橫林就跑到教室叫季鶴,到操場的臺階上坐着,兩個人同吃一份。

有時候彭湃嫌盒飯難吃,就直接給喬橫林,這樣就能餘出一份給季鶴,後來喬橫林跟教練說他飯量大,要兩份飯。

教練怎麽會看不見每天中午跟喬橫林在一塊兒的學生,但他看透不點透,一份盒飯才多少錢,喬橫林的一腳球可昂貴極了。

“你別回教室,看我踢球吧。”

喬橫林邀請過許多次,季鶴卻一直沒什麽興趣,再說操場是漏天的,季鶴要在的話,喬橫林也總不安心,太陽大怕他曬着,冷天怕他凍着。

今天的天剛好,小風暖和,陽光也不毒辣,于是喬橫林請求季鶴留下,不要返回教室。

“好吧,就看一會兒。”

季鶴答應,重新坐在臺階上。

喬橫林則跳下去,怕季鶴看得無聊,招呼人踢三對三,這樣就不需要太了解比賽規則,只要看誰進球就好。

他這招是跟彭湃學的,彭湃女朋友要是來看訓練,他都會安排這一套,大家默契地把風頭讓給他,為了守護兄弟的愛情。

可今天又沒有女生在,再加上喬橫林後來居上,是隊裏踢的最好的人,也是副隊長,他挑出來的人誰也不敢糊弄。

大概踢了十幾分鐘,喬橫林突然的一腳傳球,跟他同隊的男生撲球失誤,摔在草坪上。

那腳帶風的球因此停不下來,穿過草坪上空,朝臺階的方向飛去,季鶴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喬橫林邊跑邊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随即肩膀快要炸開的疼痛,那記兇狠的足球重重地砸在他身上,帶有餘速地向外偏飛。

季鶴後腰磕上臺階的棱角,忍不住深蹙眉頭,左手貼住被砸的胸口和肩膀,疼得倒吸涼氣,額上很快汗津津的,挽高的頭發也因此散了下來,膩在後頸。

“季鶴!”

喬橫林最先跑過去,臉色發白地叫道,彭湃他們幾個人緊随其後地圍了上去,看見副隊長竟因為傷到人而手腳哆嗦地哭了,都面面相觑,不敢吭聲。

還是彭湃說送醫務室。

喬橫林抱起季鶴,匆匆出了操場,他沒帶季鶴去醫務室,出了校門打車直接到醫院,挂號拍片做檢查。

幸好骨頭沒什麽大礙,只是需要修養,至于皮外的擦傷,得塗塗藥膏。

“沒事。”

季鶴一直說,不怪喬橫林,喬橫林卻很沮喪自責,抱着腦袋吸鼻水,眼珠撲簌簌地往下掉。

弄得季鶴沒辦法,只能繼續安撫。

“哪有你眉骨縫針痛呢?還有,我不是說過,你已經長得很大了,不要再動不動就哭,別人要笑你的。”

但他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喬橫林哭得就更兇了,眼淚肆意地淌着,一路哭回了家,學校也不去了,訓練也不練了,從下午到晚上就道歉說對不起了。

喬橫林還說以後再也不踢球了,季鶴就好笑地望着他異常堅定的臉龐,忍不住擰喬橫林的鼻尖兒,“踢吧,不踢的話你學習這麽差,怎麽考得上一高。”

“我才不在乎。”喬橫林說。

“是嗎?”

季鶴上挑着眉毛,“但我很輕松就能去一高呢,我可不會為了你少考一分。”

“零點五也不行嗎?”喬橫林抽抽嗒嗒地問。

季鶴很寬容,“可以,我會少寫一個小數點。”

“哦,”喬橫林趴在季鶴的胸口,在藥膏敷好的位置呼呼吹氣,“原來我是季鶴的一道填空題。”

季鶴傷的是右肩膀,牽動着胳膊沒辦法太用力,寫字尚可,但做飯恐怕端不動鍋,他為此發愁時,喬橫林接替了這項任務。

他早上起來煮雞蛋、熬小米粥,端到季鶴嘴邊,把季鶴安全送到教室後訓練,休息時候用彭湃的手機翻炒菜教程,晚上回家實踐。

【作者有話說】

又深夜偷偷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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