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笨狗
笨狗
沈知年擡頭看她,“什麽?”
辛睿道:“你家小妹雖然有些任性,但大部分情況下還是比較聽話的。怎麽在你口中,竟然脾氣那麽差啊?”
沈知年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什麽時候的,眯起眼,別有深意地問:“你……是不是對她也很兇?”
“不能算兇,但,不算太友善吧。”辛睿捕捉到關鍵詞,“你為什麽要說‘也’?”
“咳咳。”沈知年假裝沒有聽見後面的問句,“其實我一直懷疑,她……有m傾向。”
辛睿雖然不常上網,但是受方若晴影響,倒也不是一無所知。她噎了噎,“是我知道的那個‘m’嗎?”
沈知年微笑點頭,“嗯。就是那個。”
辛睿:“?”
沈知年說:“你想想,是不是你對她越冷越兇,她反而越喜歡黏着你?”
辛睿:“……”
她仔細思索了一番,竟然無法反駁。
“哎,沒辦法,家庭遺傳。”沈知年搖了搖頭,“畢竟我爸面對我媽也是這樣。”
辛睿瞄他一眼,“那……你呢?”
沈知年當即否認:“開玩笑,我、我、我肯定不是啊。”
辛睿漫不經心地說:“是嘛,原來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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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年急了:“我沈知年堂堂一米八大個我怎麽可能……”
辛睿假裝沒聽見,扭頭就走,“快上課了,我先走了。”
沈知年對着她的背影喊:“喂,我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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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後,辛睿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警惕地轉過身,在拳頭即将揮出去之前,路燈照亮了來人的面容,是沈見歲。
沈見歲的眉毛都擰成了一條線,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躲過了一劫。
她揮動雙臂,邊說邊比劃:“辛睿!你到底和沈知年這貨說什麽了?他好像精神不正常了!”
辛睿一頭霧水,“他怎麽了?”
“他敢相信,晚自習的時候他突然把我喊出來,一本正經地跟我說,‘我是不是給了你太多的束縛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以後會改的’。”
沈見歲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她尖叫道:“天哪,你都不知道他說這話的表情!就像……就像條狗一樣!”
……什麽亂七八糟的比喻?
辛睿完全沒有聽懂她想表達什麽,只實話實說:“我今天是和他聊了聊,但也沒說什麽。可能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情,讓他重新産生了思考,才改變了态度吧。”
“不可能!好好的狗怎麽會突然改性不吃那什麽了?而且除了我家女王,就只有你說的話他最聽得進去了。”
辛睿指着自己,不解:“我?”
沈見歲變臉似的露出一個充滿了壞心眼的笑容,“咦,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我是從哪兒知道你的信息的?”
她繞着辛睿轉了個圈,“你是不是很想很想知道呀?”
辛睿被她繞得頭暈,捏了捏眉心,問:“說吧,你有什麽條件?”
“周六我還想去你家補習。”沈見歲倒是完全不客氣。
“……你可真愛學習。”
“那你答不答應嘛?”
辛睿緊抿雙唇,沉默幾秒後,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周六早上8點到下午5點,自己帶飯,不要再出去吃了。”
“遵命!”
“那你現在可以說了?”
沈見歲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說:“讓我想想,該從哪裏說起呢。對了,一切都要從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說起……”
秋雨傾盆的那個夜晚,沈見歲原本窩在自己的房間裏看着網課吃水果,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備注為“笨狗”的人發來消息,告訴她今天自己會晚點回家,沈見歲看了一眼就丢在了一邊,沒有回複。
事實上,她和“笨狗”的聊天記錄中,基本上都是對方單方面發消息,沈見歲一直很少回答。
過了一個小時,沈見歲的房門被敲響,開了門,爸爸憂心忡忡地說:“你快去看看你哥,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淋了一身的雨,我都不敢跟他說話。”
沈家女主外男主內,沈爸爸賢惠持家,但在育兒上天賦欠佳,自打這對龍鳳胎張導十六歲後,就一個都管不住了,出了什麽事,都是讓兄妹倆互相制衡。
沈見歲無奈地出了房間。
家裏大門沒關,陰濕的寒風呼呼地往屋子裏竄,風聲如鬼哭狼嚎。
沈知年坐在門外的臺階上,手裏分明握着傘,卻從頭到腳濕了個透頂,水漬從發絲滑落,流過臉頰,順着下巴滴在地上,像冰冷的淚。
他凍得臉色發白,卻只是一動不動地坐着,眼睛朝向屋外被風壓倒的梧桐樹,瞳孔卻是放空失焦的狀态。
沈見歲覺得自己的形容一點都沒錯。
他就是一條狗,只不過現在,是條被雨淋濕了全身的金毛狗。
沈見歲站在門檻後,雙手叉腰,沖他喊了一聲:“沈知年,你不回家坐這兒發什麽呆呢?”
像是冰封萬裏的河面裂開了一道細縫,沈知年緩緩地回過頭看着她,開口,聲音是啞的:“我好像……又搞砸了。”
這分明是一場傾訴的開場白。
沈見歲原本是不想管他的事情的,但她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他剛才發的短信。
笨狗:【雨太大了,我送她回家,到家會晚點。】
又是“她”。
沈見歲第一次聽見這個“她”,是在醫院醒來的那個早上,隐約聽見沈知年和媽媽的對話:
“我騎自行車過來的,但是騎得太着急,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竟然是她……”
“嗯,我撿到了她的申請表,上面有她的名字和其他信息,可以确定,就是她。”
“等小妹醒了,我就回去看看她……總覺得,她是不會乖乖去醫院做檢查的……”
沈見歲熄滅手機屏幕,再看着她哥此刻衣服落湯狗的狼狽模樣,心裏想,果然又是和這個人有關啊。
不知道是被他這副可憐模樣感化了,還是覺得自己在這件事裏也有一份責任,沈見歲嘆了口氣,難得沒有再對沈知年冷嘲熱諷,而是抽出一張紙巾墊在臺階上,坐在了他的身旁。
“說吧。”她說,“你又幹什麽了?”
然後,沈見歲得到了一個非常不爽文的英雄護美故事。
“所以。”沈見歲最後總結道,“人家壓根就不知道你是誰,你就這麽貼了上去,又是甩錢又是強制愛的?你炫富呢?”
“沒你說得這麽過分吧……”沈知年要是有耳朵的話,現在一定全耷拉下去了。
“今天下這麽大雨你都不去幫幫人家,明天她拖着一條傷腿,怎麽上下學啊?”沈見歲痛心疾首,“你就不能直說,你其實認識她挺久了嗎?”
“不能說。”沈知年搖頭,又重複了一邊,“不能說。”
沈見歲想反駁他,話到了嘴邊又想了想,最後化作一聲淡淡的嘆息。
“也是,要是說了,她也就知道,她最不想讓別人看見的那些難堪,你全都知道了。如果這樣,她一定更會遠離你了。”
沈見歲煩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念叨道:“那總得有個人能幫幫她吧。”沈知年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也看着沈知年,兩雙極相似的眼睛久久對視
良久後,沈見歲從對方無聲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請求,她立刻搖頭:“……想都別想,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
沈知年繼續安靜地看着她。
沈見歲捏緊了拳頭,“就是你這樣看着我也沒有用。我又沒讓你來醫院看我,誰知道你會騎車騎那麽急還撞到人家啊。”
沈知年依然安靜地看着她。
沈見歲騰地站了起來,跨過門檻,又停下了腳步。
“煩死了,我去幫忙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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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昏黃的路上,沈見歲将一部分不可說的內容略去,簡要講述了她如何被一個落湯狗給訛上的故事。
沈見歲嘆了口氣:“說實話,一開始我去你家找你,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我哥忙活這麽久,到底是為了一個什麽樣的女生。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太助人為樂了,既然知道你需要幫忙,就沒辦法見死不救。還有一部分原因嘛,當然是為了膈應沈知年咯。你瞧,現在我們關系這麽好,他多震驚、多不爽啊。
“不過——”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朝辛睿,甜甜一笑,“和你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我是真的很欣賞你,所以想跟着你學習!沈知年這狗肯定把我的事情告訴你了吧,我經常不在學校,很多課都聽不全,所以成績不是很好。但我真的想好好學習,不想一輩子被人當成病人。”
她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圓眼睛,真摯地撒嬌,誠懇地求情。
她總拿狗來形容沈知年,但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像一只小狐貍。
辛睿被自己心裏的這個比喻逗樂了,又想起白天沈知年說的“m”。
她轉了轉眼珠子,忽然問道:“沈見歲。你從小應該沒怎麽挨過批評吧?”
沈見歲歪頭看她,“是啊。大家都知道我有心髒病,話都不敢大聲說,生怕我氣暈過去鬧出人命。”
辛睿拍了拍她的肩,說:“所以,我之前對那麽兇,動不動讓你滾,你聽着反而覺得開心,因為覺得,我是把你當成了一個正常人,而不是病人。對吧?”
沈見歲瞳孔一縮。
她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
她只知道自己讨厭什麽。讨厭醫院,讨厭生病,讨厭即使病好了也會被人認為随時會倒下,讨厭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讨厭別人稱呼她為“沈知年的妹妹”。
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但辛睿告訴了她。
她想要的不是被粗暴對待,而是被尊重,被當成正常人一樣對待。
僅此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她恍然大悟。
辛睿點頭道:“回去告訴沈知年,他的說法是錯的。”
沈見歲下意識問:“什麽說法啊?”
“嗯……考慮到你們脆弱的兄妹關系,我還是不說了吧。”
沈見歲的眼神忽然冷了下來,她撸起袖子,急匆匆道:“我現在就打車回家,揍沈知年一頓。”
“可我還沒說是什麽……”
“不重要!揍了再說!”
辛睿心虛地仰頭看天。
那什麽,沈知年,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要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