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上
北上
隔日又是周六,如如打了電話來說這周的補課不能來了。辛睿估計是因為姨媽和前夫的事情還沒解決,就沒多問。
而沈見歲倒是來得準時,拎着大盒小盒的飯菜,把一日三餐都給安頓好了。
通過上次的補課,辛睿發現,沈見歲的成績上不去,主要是因為她的知識體系非常破碎,學一半丢一半,簡單的題一點就通,難題是死活都聽不懂。
針對這一情況,辛睿手把手帶着沈見歲從高一的知識點開始梳理,查漏補缺。
辛睿自認不是情緒不穩定的人,但在教別人學習這件事上,沒有人能忍住不動氣。
“這個題型不是已經講過兩遍了嗎?為什麽又錯了?沈見歲你到底有沒有……”
辛睿聲音剛剛擡高,沈見歲就縮起了脖子,預感自己要挨罵了。
但她卻突然哽住,默了幾秒,硬生生将怒氣咽回了肚子裏。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再和你講一次,你記好筆記。事不過三。”
沈見歲乖巧點頭,筆記寫得飛快。
寫完解題思路,她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睿睿,你今天怎麽了?你一早上都沒有批評我诶。為什麽這樣對我?”
對你好一點也不行了嗎?
辛睿本想說這話,卻因被她戳中心事,撇過臉,避開了她的目光。
辛睿的心虛如此明顯,沈見歲立刻想到了一個不好的念頭,急道:“是不是沈知年又跟你說什麽了?你千萬不要聽他的話,他總是有事沒事讓別人關照我,關照他個大頭鬼,當我是什麽人啊!”
“跟他沒有關系……”辛睿立刻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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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除了他還能有什麽原因?”沈見歲從包裏掏出手機,要給沈知年打電話。
辛睿一秒挂斷她的電話,被逼得無奈,只能坦白:“我,想和你借點錢。”
求人辦事,哪有兇神惡煞的道理?
“是為這事啊。”沈見歲松了口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行啊。五千夠不夠?我前兩天買了太多衣服,只剩這麽多了。”
“我只需要一千。之後我會想辦法把錢還你的,可能會慢一點,但,我一定會還的,連本帶息。”辛睿說得認真,猶如賭咒。
沈見歲輕松地說:“我不着急,你随便用。”
“我,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辛睿猶豫了會兒,又問,“你知道,從東江去北京,要怎麽走嗎?”
·
十一假期開始的前兩天,辛睿向周舟請了假提前離校,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從東江市到北京,坐火車需要16個小時,上午6點發車,晚上10點達到。辛睿購票時只剩下硬座,這麽坐着度過一整晚,必然要腰酸背痛。
辛睿長到十七歲,幾乎就沒有離開過東江市,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還是獨自一人,穿得一身儉樸,背着一個碩大的黑色書包,任誰看都是個好欺負的小姑娘。坐旁邊的大爺時不時瞅她一眼,吐出的瓜子皮恨不得飛到她的臉上。
辛睿一心挂念着彌留之際的姥太,不想在這個時候鬧出什麽麻煩來,只好閉着眼假裝睡覺,用意念屏蔽周圍的喧嘩聲。
火車從白天駛入黑夜,到了晚飯時間,列車員推着小推車在走道裏來回走動,叫賣盒飯。
火車上的盒飯比外面的貴上不少,購買的顧客很少。大家要麽自己準備了吃的,要麽泡碗面湊合一宿,至少熱水是不收錢的。
辛睿屬于後者。
泡面是上車前就提前準備好的,最普通的紅燒牛肉味,超市裏打折甩賣的那種。她不确定到了北京之後會待幾天,需要花上多少錢,對于現在用出的每一分錢都格外在意。
泡好熱水,辛睿雙手捧着泡面杯,小心翼翼地往座位走。火車突然變速,她腳下沒站穩,身子一倒,面湯濺到了靠走道的一名旅客。
辛睿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你沒燙着吧?”
“沒事、沒事……”
這位旅客穿着一身黑,戴着長檐鴨舌帽和黑色口罩,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面湯濺到身上後,他倒是不急着擦一擦,而是立刻壓低了自己的帽檐,側過頭不看她。
“你……”辛睿眯起眼睛看着他,感覺此人極其眼熟。
她有一個本事,對于自己熟悉和重視的人,不需要看臉,只是一個背影、一個後腦勺,就能夠辨別出來。
旅客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深沉粗犷,“咳咳,我睡了,別和我說話。”
他一說話,辛睿更加确定了。
她喊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頓:“沈、知、年。”
旅客假裝看向窗外,“沈知年?誰是沈知年?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辛睿翻了個白眼,徑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過了會兒,沈知年終于裝不下去了,摘了帽子走過來,越過辛睿,朝她身邊的大爺說:“大爺,我跟您換個位置吧,我坐8排,位置靠走道,坐着更舒服些。”
大爺狐疑地看着他,不敢相信有人會拿靠走道的位置換中間的位置,“那真是你的座兒?”
沈知年掏出車票給他看了眼,又指着辛睿,補充道:“這是我同學,我想和她一起坐。”
大爺這下信了,背上自己的包,歡天喜地地說:“噢喲,原來是同學啊。好好好,你坐這兒,坐!”
火車的硬座之間沒有隔板阻擋,中間位置的空間又最為狹小,沈知年比那位瘦弱的大爺健壯不少,個頭又高,他一坐下,辛睿就感到他緊貼了過來,隔着秋日的外套,仍讓她觸電似的往另一邊挪了幾厘米。
辛睿不擡頭也不看身邊,靜靜等着泡面泡開。
即使如此,她始終能感受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刺眼而固執。
過了五分鐘,辛睿揭開泡面蓋,吃第一口時,沈知年耐不住沉默,開了口:“你就不問問,我怎麽在這兒?”
她頭也不擡地說:“沈大少爺想去哪兒去哪兒,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媽去北京出差,我去找她,順便翹課去北京旅個游。”沈知年頓了頓,“原本,我是想這麽告訴你的。”
辛睿不說話。
“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就是專程來找你的。”
沈知年一手撐着下巴,歪頭看她,“我看見沈見歲在查北京的出行攻略,從她那裏套到了話,知道是她幫你買了車票去北京,我怕你有去無回,所以跟了過來。”
泡面冒着騰騰蒸汽,辛睿的面容隐在其中,像罩上了一層朦胧的紗。
“為什麽改說實話了?”她終于開了口。
“還不是因為你太難騙了。與其為難我的智商,不如讓你尴尬。”
“我知道沈見歲未必守得住秘密,所以我也讓她向你轉達了,這是我的私事,我想一個人處理。你這樣跟着我去北京,我會……”辛睿說了一半,忽地頓住。
沈知年追問:“你會怎麽樣?會覺得,你不只欠了錢,還欠了人情債?”
像是睡醒的獅子終于不裝自己是貓咪了,他一語挑明她的心思,甚至是那些扭曲迂回、不能向外人道明的部分。
辛睿一時瞪大了眼睛,不覺得難堪,反而是極度的震驚。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了解她。
沈知年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一般,眸光閃爍,蕩漾着坦蕩又真摯的小心思。
他說:“那就欠着吧,欠得越多,你就越沒有理由趕我走了。”
辛睿承受着他的目光,試圖從中尋找一些蛛絲馬跡,讓她更能理解這位大少爺的意圖,但結果卻總是徒勞。
良久後,手裏的面湯似乎都要涼掉了,辛睿終于又問:“我這裏,有什麽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嗎?”
沈知年點點頭,“嗯,有的。”
·
晚上7點,正是大家坐車坐得極度疲憊,卻還沒困到要睡覺的時候。車廂裏一片嘈雜,認識的、不認識的旅客彼此攀談,用只言片語打發時間。
沈知年背了一個巨大的旅行包,像哆啦A夢的口袋似的,不斷地從裏面掏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并時不時地對辛睿進行“騷擾”。
“我買了一包橘子,吃嗎?還挺甜的。”
“你無聊嗎?我帶了漫畫書,剛出的新本子。”
“硬座你坐着不難受嗎?我給你換軟卧的票吧。”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用一直寫卷子吧?”
叽叽喳喳的聲音吵得辛睿頭腦越來越亂,同一個運算,解了三次都是不同的答案,她終于失去了耐心,猛地側頭瞪向沈知年:
“沈知年,你自己沒事幹可以睡覺,不要影響我。”
沈知年油鹽不進,摸出一根火腿腸遞給她,“吃夜宵嗎?”
這時,辛睿的手機響了,是沈見歲打來的電話。
辛睿看了一眼,直接挂了。
沈知年問:“怎麽不接電話?”
辛睿冷哼:“把我的行程偷偷告訴別人的人,我和她現在沒話可說。”
這是指桑罵槐,敲打他呢。
沈知年當場打了個哈欠,閉上眼,一秒進入睡眠狀态,“那什麽,我先睡了,有事再叫我。”
世界終于清淨了。
辛睿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繼續解題。
卷子快寫完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倒了下來,辛睿忽然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
側頭一看,是沈知年的頭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辛睿剛想推開他,手機響起提示音,是沈見歲的短信。
【姐,我錯了TOT】
【我昨天晚上十二點才告訴他你要去北京的,我琢磨着,你第二天早上6點的車,他怎麽也來不及追上你。沒想到這貨竟然連夜收拾行李,天沒亮就去了火車站,上學都沒見他這麽勤快。】
【我家女王大人問,他是不是終于犯了事兒要連夜跑路了,哈哈哈哈。】
收起手機,辛睿再度看向沉睡中的沈知年,這才注意到,他濃密的睫毛下,有一片濃重的烏青。
此刻,他的胸膛均勻起伏,鼻息沉重,不是在躲事裝睡,而是真的疲憊困倦。
想要推開他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算了,就讓他睡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