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日暮

日暮

辛睿說:“知道難喝你還買。”

沈知年意味深長地說:“光聽別人說難喝了,可畢竟自己沒嘗過,萬一我和老北京人一個口味呢?是苦是甜,都得自己喝過才知道。”

“雞湯文編得不錯。”

“是吧?我覺得下次寫作文說不定能用上。”

“……噗。”

沈知年就是有這個本事,不管別人說什麽都能厚着臉皮接上。辛睿終于還是憋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她一整天中感到第一次放松的時刻。

過了會兒,她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着沈知年的眼睛說:“謝謝你。”

“不客氣。”

沈知年沒說那些安慰她的話,她也沒說明到底要謝他什麽。但他們之間似乎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只需一個無聲的眼神,就能了解彼此的所思所想。

可明明,他們是那麽地不一樣。

這一頓飯,辛睿吃得很多。沈知年買了一桌子的菜,最後竟都吃得空了盤。

辛睿的肚子撐得圓滾滾,過量的碳水攝入讓她血糖升高,剛吃完沒幾分鐘,就困得打起了哈欠,回屋睡覺了。

沈知年沒勸她,但想了想,還是去附近的藥店買了健胃消食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臨睡覺前,沈見歲打來電話,問他今天情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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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年沒說具體發生了什麽,只回答:“一言難盡。”

從他得知辛睿借錢獨自前往北京開始,他就有一種不安的預感,預感她此行絕不會順利,所以才堅持要陪同在她的身邊。

辛睿從未說過自己來北京的真正原因,他只知道她是來這裏拜訪親戚的。但什麽樣的親戚,會讓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高中生獨自長途跋涉而來,卻連基本的衣食住行都不管?

白天将辛睿送到樓下後,沈知年根本就沒有去什麽早餐店。他等着辛睿和姑姑上樓後,就立刻掉頭回去,跟着她們上了樓,然後一字不落地聽見了他們對辛睿的羞辱。

為什麽又是這樣?

為什麽原先看起來平和善良的人,在遇到跟錢有關的事情就立馬變成了另一個模樣,親情、良心和道德,都可以不要了?

他知道錢很重要,但是,被他們傷害的那個人,難道不是更需要錢和幫助的嗎?

電話中,沈知年沉默良久,只聽得到急促的呼吸聲。

沈見歲察覺到了什麽,本不想多管閑事,但還是沒有忍住,問了出來:“喂,我說你……”

她頓了頓,“你對辛睿,到底懷的什麽心思啊?”

“絕不是壞心思。”

沈知年說完,挂掉了電話。

·

第二天,辛睿睡到自然醒,收到了姑姑一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

【小睿,姥太已經走了。為了大家好,葬禮就不通知你參加了。高三學習也挺忙的,你早點回去吧。】

辛睿哭笑不得。

她是高二在讀,不是高三。

他們連這個都記不住,卻還要假裝出關心和體面的模樣。

沈知年在屋外敲門,“我買了肯德基的早飯,不吃的話就全歸我了哈。”

辛睿渾身乏力,勉強打起精神,掀開被子,起床洗漱。

吃飯的時候,辛睿突然開口:“我後悔了。”

沈知年正悶頭狂啃帕尼尼,擡起頭看她,嘴角還沾着醬。

辛睿痛心疾首地說:“我當時不應該把那個镯子摔碎的。直接帶走多好,肯定值不少錢。”

“嗯……看來你是已經想開了。”沈知年擦了擦嘴。

“沈知年。”辛睿對上他的目光,“我想在北京多待幾天,待到姥太的頭七結束。你……”

她緊張地撥弄自己的手指,沒底氣的聲音很輕很柔:“你能再陪陪我嗎?”

嘴裏的食物忘了嚼就咽了下去,堵住了食道,瞬間憋紅了臉。沈知年猛地咳嗽起來,抓起豆漿,一整杯都灌了下去。

沈知年撫了撫胸口,故作若無其事地說:“咳咳,你這是有求于我啊。”

辛睿點頭:“……嗯。”

得意的笑容一下子爬上了他的臉,沈知年側過頭,擡起下巴,矜持地說:“這麽求人不太誠懇啊。我記得我比你大一歲吧。叫聲哥哥來聽聽?”

“沈知年,你別得寸……別太過分了。”

辛睿下意識要罵他,說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在求人,氣勢漸漸弱了下去。

沈知年一手撐着下巴,憂郁的雙眼45度角看向天花板,嘆息:“哎呀呀,你說我多不容易啊,千裏迢迢跑到北京來,就只想聽某人喊聲哥哥而已,這麽小的願望竟然也不能完成。”

“……”

“沈見歲這死丫頭不肯喊我哥,別人也不願意喊。哎,我好苦的命。”

辛睿握緊了拳頭,頂着一張視死如歸的表情,慢吞吞地蹦出幾個字:“沈知年……哥……哥……”

沈知年的笑容像花兒一樣綻開,他用手遮住飛揚的唇角,企圖掩飾自己的激動。

“再叫一遍呢?我沒聽清。”

辛睿瞪他一眼,“沒聽清算了。我不求你了。今天就買票回東江。”

她起身要走,沈知年立馬拉住她的手,“別啊。北京七日游的旅行攻略我都做好了。”

“你什麽時候做的攻略?”

“在火車上的時候。早就想着既然來了北京,可不能故宮都沒去過就這麽走了,當然要帶你四處轉轉。你以前也說過想去什剎……咳咳。”

沈知年越說聲音越小,後知後覺地松開握住她的手,用劇烈的咳嗽聲掩飾表情的微妙變化。

他改口道:“我是說……什麽天安門、故宮、頤和園的,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咱們争取把北京的好地方都給轉一圈。”

辛睿點點頭,“看你安排吧,我去哪兒都行。”

她看着沈知年,沈知年也看着她,面面相觑了半分鐘,沈知年擡手揉了揉她的頭:

“還站着幹什麽?現在就去收拾東西啊,咱們即刻出發!”

·

行程是沈知年定的,先去天安門,再去旁邊的國家博物館,接着去對面的故宮。三個景點挨在一起,走動起來很方便。

但沈知年顯然低估了這三個景區的占地面積。

進了故宮,還沒逛完一半的宮殿,沈知年就累得站不動了,在路邊的長椅坐下來,用手一個勁兒地給自己扇風。

他将外套脫下系在腰間,只穿一件純白色的短袖。初秋天高雲淡,大好的天光照得他兩個臉頰紅撲撲的。

“走不動了,我坐會兒……”

如果沈知年有耳朵的話,這會兒一定累得耷拉下來了,“這故宮,怎麽這麽大啊。怪不得皇帝出門都得要人擡轎子呢。”

站在一旁的辛睿卻是精神抖擻,大氣都不帶喘的,一副完全沒逛夠的模樣,看着沈知年直搖頭。

“你行不行啊?不然你先坐這兒歇歇吧,我逛完禦花園就回來找你。”

“那可不行,你不能丢下我。”

沈知年揪住了她的衣袖,撒嬌似地晃了兩下,又學着清宮劇裏的說話方式道,“容微臣稍事休息,即刻就來伴駕。”

辛睿被他逗樂,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休息了片刻,二人再次出發。

逛着逛着,遇上了一群夕陽紅旅游團,都是上了歲數的爺爺奶奶,穿着款式一致的紅色小馬甲,和沈知年的穿搭意外地呼應。

辛睿擡頭看着宮殿屋檐發呆時,一位燙着卷發的阿姨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問:“姑娘,能幫我拍張照嗎?”

辛睿點點頭,接過她的手機。

卷發阿姨站在宮牆前,熟練地擺了七八個pose,辛睿沒什麽拍攝技術,只知道不停地按快門。

好在對方對照片很滿意,笑呵呵地道謝:“謝謝你啊。拍得真好看。”

阿姨看看辛睿,又看看緊跟着在一邊的沈知年,問:“姑娘,你和這個小夥子是一起來的嗎?我也給你們拍張合影吧!”

“不用了,我們……”

辛睿剛要拒絕,沈知年已快她一步答應了下來:“那就謝謝姐姐了!”

阿姨被他哄得喜笑顏開,“诶呦,叫什麽姐姐,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們挑個地方站好。”

沈知年拉着辛睿站在一處人少的宮牆下,勸道:“來都來了,好歹拍個照作紀念啊。”

辛睿只能站好,挺直腰板,雙手貼着褲縫,雙腿合攏,眼神銳利,俨然一副站軍姿的模樣。

阿姨舉着手機說:“我數三聲,你們準備好啊。三、二、一!”

辛睿認真看向鏡頭,快門按下的瞬間,沈知年突然攬住了她的肩膀,她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看過去。

“喂,你……”

下一秒,閃光燈亮起,永久留下了這一個瞬間。

男孩計劃得逞,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燦爛,女孩面帶驚訝地側過頭,馬尾在轉頭的瞬間飛起飄搖。

她的身後是巍峨氣派的建築和湛藍的秋日晴空,而在這一瞬間,她的眼睛裏卻只有一個人。

面前的這個人。

·

日薄西山,沈知年和辛睿坐在什剎海的游船裏,沒了劃船的力氣,幹脆随着水流将他們推往任意的方向。

落日已知,水面如灼燒中的巨大銅鏡,中心的橙紅色往外擴散,渲染出一圈又一圈朦胧的橙黃與灰藍。

天邊,群鳥歸巢,風過林梢。

辛睿聽着船下的流水聲,遙望着陷落暮色的世界,輕聲說:“真漂亮啊。”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安靜地看日出是什麽時候了。

咔嚓。

辛睿聽見快門聲,敏銳地回過頭,沈知年藏起手機,看着天邊,假裝無事發生。

辛睿說:“删了。”

沈知年捂緊兜裏的手機,搖頭,“不删。”

“删了。”

“删了多可惜啊,你看我拍得多好。”

他翻出剛剛拍的照片,橙紅日暮勾勒着辛睿的側顏輪廓,發絲随着風輕輕吹動,她的神情平靜而從容,宛如生于湖畔的一棵胡楊樹。

辛睿第一次從這個視角看到自己的模樣,猶豫了會兒,沒有再堅持删除。

“給我。”

她拿起沈知年的手機,在他茫然的目光中,聚焦、按快門,也給他拍了張照片。

沈知年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幹嘛突然拍我?報複?”

“很好看。”

他看了眼照片,“這夕陽是挺好看的。”

辛睿搖了搖頭,“我說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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