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歉

道歉

沈知年握着辛睿的手腕,一路走過很多地方。

小妹最常去的餐廳,小妹喜歡的飾品店,小妹想去卻一直沒機會去的游戲廳……

但這些地方都沒有小妹的身影。

沈知年始終沒有放開辛睿,她的手被握得發麻,強忍着沒有開口去提。

現在的沈知年就像個被摧毀了風帆的船只,只能任由風浪将他推向不知何處的遠方,而此刻的辛睿就是他視野中唯一的燈塔。

她必須陪在他的身邊,才能阻止他進一步崩潰下去。

從白天一路尋到黃昏,一無所獲的沈知年終于耗盡了全部的思緒,再想不出某個地點、某個可能性,他終于放棄了掙紮,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放開了辛睿的手。

“她到底會去哪兒……”

沈知年丢了魂兒似的呢喃自語。

手握處留下了一圈紅痕,辛睿揉了揉,淤血才緩緩散開。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天邊聚集了越來越濃的鉛色烏雲,裹挾枯葉的風勢也漸長。

“要下雨了。”她說,“沈見歲不是笨蛋,下了雨一定會找個地方躲起來,如果是這樣,反倒不會到處亂跑,也更容易找到她。”

沈知年低着頭,交纏的十指骨節發白。

辛睿說:“這兒離我家不遠,我回去拿兩把傘,你在這兒坐着等我吧。”

沈知年乖乖地點了點頭。

Advertisement

回到自家樓下時,天上飄起了幾滴小雨,辛睿趕忙加快了腳步。

“如如,我今天有急事,你寫完卷子就先……”

急匆匆推開門,卻看見家裏多了個人。

沈見歲穿着病號服,外面披了件大了三個號的深藍色外套。她面色蒼白,神色疲倦,正捧着一杯熱茶坐在如如身邊。

辛睿呆了。

“沈見歲?你他媽的怎麽在這裏?你知不知道你哥找你快找瘋了?”辛睿不自覺地說起粗話。

如如弱弱地解釋:“她搶走了我的手機,不讓我打電話給你。”

說完,沈見歲就從兜裏掏出捂得發燙的手機,還給了她。

辛睿終于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把自家大門給反鎖了。

然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

“不準打電話給沈知年!”沈見歲剛喊了一聲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不然,我就……我就和你絕交!”

辛睿頭也不擡地按下了沈知年的號碼,“你是小學生嗎?還拿絕交這種事威脅我?”

沈見歲見她撥了電話,立馬從凳子上跳下來,急得在房間裏到處亂竄。

她走到窗前,看了看高度。

默默退後幾步,沒敢跳。

而另一邊,辛睿的電話撥了許久,卻怎麽也打不通。

她皺了皺眉,直接問沈見歲:“你爸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你當我是傻子嗎?我怎麽可能告訴你。你別想把他們喊過來抓走我。”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沒辦法了嗎?我只是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太累了,想省點力氣。大不了我打電話給周老師,讓她來通知你的父母,辦法多的是。”

“你……連你也要逼我……嗚嗚嗚……”

沈見歲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蹬着腿開始哭。

辛睿擰了擰眉心,“我現在又累又餓,聽不得吵鬧。你再哭一聲試試。”

沈見歲的哭聲戛然而止。

辛睿嘆了口氣,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閉上眼深呼吸幾下,漸漸平複了心情。

過了半晌,她睜開眼,問道:“你來找我想說什麽,說吧。”

沈見歲一時沒反應過來,怯生生地問:“說什麽?”

“你從醫院跑得沒影,沒去找其他朋友家人,也明明知道我多半會聯系沈知年,卻還是跑到了我這裏,總是有原因的吧?”

“我……沒什麽要說的。就是你家離得近,才順路走過來的。”

“行,不說算了。我現在就給周老師打電話。”

“哎呀你幹嘛啊……”

沈見歲撲過來搶她的手機。

細眉擰成了一條線,又委屈又生氣,“我是相信你才來找你的。要是去找了別人,他們多半覺得我是在耍脾氣,但如果是你的話……”

是你的話,總能理解我的吧。

辛睿下意識地在心中接上了她的後半句話,想完卻又覺得離譜,她過去是靠拳頭應付各種麻煩,現在怎麽卻變成知心大姐姐了?哥哥的創傷還沒養好,又來聽妹妹訴苦。

她想了想,開口道:“你覺得我能理解你,是因為我曾經幫過你,曾經安慰過你。可是你別忘了,你才認識我多久?怎麽眼裏只能看見我這個新認識的朋友,反而把相識更久的人給忘了?”

沈見歲縮在寬大的外套裏,不明所以地問:“什麽意思?”

辛睿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說:“我知道你氣家人的偏心。可怎麽就忘記了,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偏信沈知年,可沈知年最偏心的人,一直都是你,他的親妹妹。”

沈見歲一瞬間紅了眼眶,撇過頭不肯看她的目光,緊咬着的牙關,依舊不服氣地說:“才不是呢。明明是因為他,大家才總是忽略我。”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這次卻硬撐着沒有哭出聲,默默地擦掉眼淚,繼續說:

“小的時候,爺爺就最喜歡他,說他是沈家的希望。後來媽媽開了公司,爸爸辭了職,全職在家照顧我們,爺爺就變本加厲,明裏暗裏地總是說,沈家出了一個女強人已經夠了,要哥哥好好學習接手家業,要我去學鋼琴學舞蹈,漂漂亮亮地嫁個好人家。”

“憑什麽啊?沈知年這個蠢貨哪一點比我強了?我就算是在醫院自學課程都能考得比他好,憑什麽他就是家裏的希望,我就只配當個廢物?但凡我身體好的話……但凡我身體好的話……”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死死咬着下唇,身體不停地發抖。

如如吓壞了,抱着紙巾盒跑過來,抱着她連聲安慰:“你,你別哭呀。我表姐不是想讓你傷心才說這些話的……別哭了嘛……”

雨忽地下大了。

猛烈的雨珠敲打玻璃和窗沿,雷聲隆隆,狂風呼嘯。辛睿看着這漫天風雨,反而将窗戶打開,讓風雨聲竄入房間。

這樣,沈見歲的哭聲就不會被聽見了。

許久後,沈見歲終于哭不動了,蜷縮在沙發的一角,眼睛腫的像桃子。

辛睿這時終于開口:“雖然我從來不覺得逃跑是什麽不好的選擇,但給我一個機會,我來證明給你看,比起逃跑,去正面面對,也沒有那麽糟糕。”

·

辛睿在家裏翻了好一陣,發現家裏只剩下一把完好的傘,只能就這樣撐着傘走進雨裏,回去尋找沈知年。

他們原本坐在露天的長椅上,回到原地時,果然沒看見沈知年的人影。估計他是去附近某個地方避雨了,辛睿在四周找了找,看向了街對面的小商鋪。

沈知年正坐在商鋪前的臺階上,渾身濕透,懷裏還抱着一條髒兮兮的狗。

辛睿走近的時候,沈知年正看着地上發呆。他的一頭卷毛濕噠噠的,劉海被撥到了兩邊,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濃密的劍眉。

他的牛仔褲沾了許多泥水,膝蓋處還裂開了。再仔細瞧瞧,他的手掌內側也破了皮滲出血跡,像是在哪兒摔傷了似的。

他懷裏的狗是只被泥水染黑了的薩摩耶,眼睛亮晶晶的,看見辛睿走來而叫了一聲,尾巴揚得很高。

沈知年被它這麽一喊才回過神來,擡起頭看向了她。

辛睿問:“怎麽回事?弄成這樣,打你電話也不接。”

“電話?”沈知年後知後覺地摸了摸口袋,他的手機早已被壓碎,還在濕漉漉的衣服裏泡了不知多久,按了按,一點反應也沒。

“壞了。”沈知年說,“剛剛過馬路的時候,我看見這只狗傻傻地站在馬路中央,都要被車撞到了也不知道避開,就跑過去抱走了它。可能是摔在……在地上打滾的時候,不小心壓碎了。”

薩摩耶也汪了一聲,像是在附和他的話。

辛睿嘆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

“那現在,我們是去找小妹呢,還是給這條狗找主人?”

薩摩耶像是聽到她在說它,從沈知年懷裏竄了出來,鑽進辛睿懷裏,使勁兒往她身上蹭。

“喂,你別過來,你身上都是泥……你這狗……”

小狗聽不懂人話,小狗只知道喜歡她。

辛睿的一身衣服徹底弄髒了,她幹脆放棄了掙紮,揉了揉薩摩耶的腦袋。

沈知年搖了搖頭,“我已經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小妹了……”

辛睿将手伸進口袋,翻弄了一下,說:“其實你可以先想一想,如果你找到了沈見歲,準備和她說什麽?”

“和她道歉,勸她回家。”

“要是她不肯回家呢?”

“打斷腿,扛回家。”

“你才舍不得打斷她的腿呢。”辛睿一針見血,“而且就算你真的下得去手這麽做,等她腿好了,還會再鬧一次失蹤的。”

沈知年的頭垂得更低了,“那就把我的腿打斷,給她消氣。”

辛睿翻白眼,“真是個好主意。”

有一陣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不止不休的雨聲泠泠作響,汽車駛過積水塘,濺起一陣水浪。

“是我太懦弱了——如果能找到她,我想這麽告訴她。”

雨聲中,傳來沈知年沙啞低沉的聲音。

“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她的心情,我明明早就知道了。只是等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将我推得很遠,所以我不敢輕舉妄動,不舍得舍棄已經擁有的其他東西,結果安于現狀,遠走越錯。”

“我總是對她妥協,表現對她的關心,越是說明我心虛。我知道自己是得利者,但又不願意改變這樣的現狀。但現在,我只想要回她這個妹妹。”

“我想找到小妹,當面向她這樣道歉。”

聽他應該說得差不多了,辛睿開口道:“都聽見了嗎?”

她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手機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通話的那個人,正是小妹。

“面對也沒有那麽糟糕吧,沈見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