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無力

無力

冬日的清晨,太陽尚未升起,室外的天色陰沉黯淡,室內雖開着燈,沈婧仍被一片陰影所籠罩,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三下,沈婧擡眼看向沈知年,“既然你不同意他們的方案,那你另想一個方案給我。我給你三分鐘的思考時間。”

沈知年卻想都沒想,開口就道:“我可以出面澄清。錄視頻也好、發布會也好,采訪也好,你們想要我做什麽都行。這件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無論有什麽後果,我一個人承擔。”

“這可不行!”公關部員工個個表情驚恐,男人當即勸阻道,“你是沈董的兒子,你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我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沈知年毫無畏懼之色,“我什麽錯事都沒做,能有什麽危險?就算真的有,清者自清,我不會逃避。”

“可是公司……”

“就按你說的做。”

沈婧和公關同時開了口。

沈婧将公關部制定的方案小冊子扔進了垃圾桶,她說:“新産品可以延期再發布,虧的錢可以以後再賺回來。但一個人的人生只有一次,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法收場了。這是我沈婧做人的原則。”

公關部的員工彼此相視一眼,知道大局已定、無可挽回,只好不再争辯,點頭應答。

咚咚。

書房內正是一片寂靜的時候,突兀的敲門聲卻從衆人的身後傳來。

書房的門被推開,借着日出後逐漸明亮的光線,辛睿走了進來。

她穿好了校服,梳洗整齊,黑而直的頭發被紮成馬尾高高地垂在身後。一夜沒有安睡,她的皮膚因憔悴的神色而更顯蒼白,但即便如此,她的背脊始終挺得筆直,目光直視着屋內衆人,如冬日的枯竹,即使忍受風霜,依舊咬牙挺立。

“讓我去吧。”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她平淡開口,“沒關系的。無論別人會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将這一切盡快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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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睿……”沈知年想說什麽,四目相對間,辛睿卻朝他露出了一個安慰般的笑容。

“我想得很清楚。”辛睿說,“我可以忍受謾罵、偏見,但不能忍受,他們對我母親的誤解。”

·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駛出別墅,朝着萬川中學的方向開去。

辛睿和沈婧坐在前一輛車上,沈知年和沈見歲則在後面。兩輛車之間始終保持着五米的距離。

“我只是睡了個懶覺,怎麽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手上的三明治剛咬了一口,沈見歲得知發生的一切後,陷入了迷茫和惶恐之中。

她緩過神來後,貼着沈知年的臉質問道:“你們真的要讓她去面對那些記者?他們能把她給吃了!”

沈知年垂着頭,雙眼失焦,面對沈見歲的質問,他既不辯解也不反駁,只是閉上眼,緩緩地、緩緩地,嘆了口氣:“讓她去吧。這是她的選擇。”

他還記得,在辛睿決定要親自出面澄清後,沈婧将他留在書房裏,說了這麽一段話:

“沈知年,你剛剛的心情如何?是不是覺得很擔心、很害怕,卻又無力?擔心只要我點一點頭,辛睿的人生就會改變,可卻沒有把握能夠說服我;擔心辛睿面對記者後會心态崩潰,可卻不知道怎麽做才能阻止她的決定。”

“我……”

理智讓沈知年下意識想要搖頭,可良心卻又扼住了他的喉嚨。

是的,他十分害怕,更萬分無力。

準确地說,他并不是今天才産生這種感覺。從輿論爆炸開始,從無端的髒水潑上身開始,他就已經隐隐地産生了這些害怕與無力的感受。他越是壓抑、越是抗拒,這些感受就将他裹挾得越緊密。

“你要牢牢記住這種感覺。”

沈婧的手重重地拍在沈知年的肩膀上。

“現在所有的無能為力、憤怒和憎恨,你都要牢牢記住。如果過去的十九年,你從來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而活,不知道自己要向何處出發。那麽從今天起,你所有的無能為力、憤怒不甘,都将成為答案。

“它們會告訴你,你到底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汽車突然停了下來。

沈知年看向窗外,一個女人正坐在馬路邊吃包子。她戴着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耳朵裏塞着耳機,脖子上挂着比臉還大的相機。

她就是上次在放學後纏着要采訪辛睿的女記者。

這裏距離萬川中學還有兩公裏遠,除了她,周圍一個記者也沒有,來來往往的都是普通的東江市民。自打上次記者和學生家長們産生沖突後,記者再不敢再輕易圍堵學校大門,大多守在辛睿從家前往學校的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不怕辛睿不出現。

但這條路和辛睿家卻是相反的方向,這個記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前方的轎車也停了下來,不多會兒,沈知年看見辛睿從車上走了下來。

清晨的天霧蒙蒙的,女記者坐在路邊,吃一口包子打一聲哈欠,戴着眼鏡也遮不住一臉的黑眼圈。困倦讓她的注意力也變得遲鈍,直到辛睿走到了她的面前,她吃包子的動作才停下。

“辛睿……?”女記者摘下眼鏡,使勁兒揉了揉眼睛。

辛睿站在女記者面前,從上往下俯視着她,問:“你為什麽會守在這裏?其他的記者都在對面的幾條街上。”

女記者扶着膝蓋站了起來,“他們太蠢,以為那幾條路是你從家上學的必經之路,一定能蹲到你。但你又不是傻子,事情都鬧成這樣了,到處都是記者,你怎麽可能自投羅網。”

“所以你在這裏,是在蹲別的人?”

“我在等沈見歲。”她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漫不經心地回答,“你和沈知年是風暴中心的人,很大概率會為了躲風頭閉門不出,但是沈見歲沒有這個必要,而且,她也是距離風暴中心最近的人。”

辛睿垂下眼,想了會兒,評價道:“你确實比那些人更聰明點,雖然,沒用在有用的地方。”

女記者舉起相機,對着辛睿,咔嚓拍了張照片。

閃光燈有些刺眼,辛睿眯着眼擡起頭,困惑地看着她。

女記者也看着她,兩個人靜靜對視了一會兒。

“你……不打算阻止我?我可是拍到了你的正臉诶。”

“為什麽要攔?我們就是專程來見你的。”

“你……們?”

女記者側頭看向辛睿的身後,嶄新锃亮的豪車在陽光下反射光亮,駕駛座上的女人身穿酒紅色大衣,犀利的目光涼涼地掃了過來。

“沈婧?!”

她一把摘下裝腔作勢的眼鏡,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

和真正的企業界女王相比,辛睿這個小小的八卦熱點人物,根本算不上什麽。

“你們決定要接受采訪了?”女記者興奮一拍大腿,“這樣才對嘛。我又不是什麽壞人,只是想幫大衆問出他們的問題,并幫忙尋找答案而已。你等等哈,我調下設備!”

她取下身後碩大的背包,翻出一直錄音筆,又打了個電話給攝影小弟:“胖子,你快快快帶着攝像機呢?快過來!還吃什麽小籠包,沈婧在這兒呢!”

她挂了電話,恍惚間又覺察到哪裏不對勁。

“不對吧,沈婧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幹嘛找我啊?”她後知後覺地問。

“反正都一樣。”辛睿催促道,“好了嗎?十分鐘之後我該去上早讀了。”

女記者小聲嘀咕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早讀,這書你是真念得下去。”

她為辛睿別好麥克風,測試有聲音後,自己清了清嗓子,舉着一臺小攝像機,對準辛睿的臉。

“咳咳。你确定你可以回答吧?我問咯?我可是什麽都會問的哦。”見辛睿坦然地點了頭,女記者才放心地繼續開口。

“辛睿……X同學你好,最近8年前的‘護士自殺案’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想知道,當年這起案件中的幸存者,那名10歲的小女孩,就是你嗎?”

錄像機的鏡頭是一塊沒有生機的圓形玻璃,辛睿注視着它,回答:“是的。”

“距離當年的時間已經過去8年了,時隔8年再提前這件事,你是什麽樣的心情?”

“很奇怪。”

“奇怪?”

“已經過去這麽久的事情,為什麽還會有人比我更在乎?”

“我可以理解為,這些年中,你一直在避免讓你自己關注和回憶當年的事件嗎?”

辛睿微微蹙眉,“你的說法有些奇怪,但……随便你怎麽理解吧。”

女記者進一步逼問:“這次的輿論風波再次把你推上了風口浪尖,打破了你原本平靜的生活,你是什麽心情?你這次主動站出來,是為了向人們澄清或呼籲什麽嗎?”

“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女記者猛地跳了起來,“什麽?你想結束一切?!”

“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

記者卻打斷了她的解釋:“我聯系過當年的知情人,當年的事件發生後,你曾經接受過長達半年的心理治療,并且休學了整整一年。現在再次面對這一切,你不會害怕嗎?”

辛睿握緊了書包帶,隐隐覺察到不對勁。

休學和心理治療的事情,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這個記者竟然偷偷調查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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