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抱歉
抱歉
祝願吃下最後一口飯, 碗裏一粒米都不剩,他特地将碗翻轉過來展示戰果,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小肚子, 眼神晶亮,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得到了姜至的表演和肯定之後, 他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祝雲開端着碗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母子倆鬧成一片。
姜至聽說是喻溫茂特地給她炖的湯,即便已有八分飽,也還是喝完了。
祝雲開在打電話, 姜至聽到了幾個字眼, 和她有關。
她走過去, 拿起桌上的那疊資料,看得津津有味, “沒想到還能派上用場。”
“有一說一, 查得很細,這裏面有些事情我都忘了, 你們還能查到,沒少費功夫吧。”
這是重逢時祝雲開派趙澤宇去查的那份,他一聽就慌了,以為姜至是在說反話,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确認你的身份,所以才……”
“工作效率這麽高, 你可以考慮給趙秘書加工資了。”
“我明天就取消他這個季度的獎金。”祝雲開很有求生欲地說。
“我是真心誇他的,”姜至哭笑不得, “趙秘書做錯了什麽,他只是聽命行事, 你才是幕後主使吧。”
祝雲開無奈,無從反駁,“那你想怎麽做?”
“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當時你的态度可惡劣了,跟審犯人似的,說話陰陽怪氣的,還說什麽‘我看你長得像三十’,什麽意思,嫌棄我的年紀?”
“這麽記仇?”
“是我的錯,我不該兇你,但我當時太着急了,你不承認,我又不能逼你承認,你精神不好,更不敢對你做什麽,所以才會口不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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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現在是我比你大,我怕你嫌棄我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嫌棄你。”
祝雲開滿臉誠摯,希冀地看向她,姜至沒什麽表示,他的臉漸漸黑了,“所以你真的嫌棄我?”
“你說吧,是不是想撇下我和祝願找新的人,我保證不生氣。”
“啊?你少來。”姜至以為他在沒事找事,拍開他的手坐到沙發上,
“不然今天電話裏那些男人是怎麽回事?”祝雲開緊随其後。
“同公司的師弟而已,我教他們唱歌,你沒聽見有人叫你姐夫嗎?再說又不止一個。”
“不止一個,那是幾個?”
姜至托着下巴大概回想了下,她被祝願傳染了,也會在思考的時候做這個動作,“七八個吧。”
“這麽多?那更不行了,這個年紀的小孩最容易胡思亂想,誰知道有沒有人對你有別的心思?”
“這個年紀?你是指二十歲的你自己?”
祝雲開一噎,大方地承認,他從不羞于示人,“是。”
很快意識到了不對,“你在轉移話題?我是男人,自然更懂男人的想法。”
“就算他們沒有,可面對年輕、有活力而又美好的□□,你真的不心動?”
祝雲開幽幽地問,擺明了挖坑給姜至跳,只要她一點頭,立刻就會被撲倒,吃得連渣都不剩。
姜至雖做好了哄人的心理準備,也沒想到他這麽難纏。
“有什麽好心動的,永遠有人正年輕,特別是在我們這個圈子裏,美貌是最不稀缺的資源,我要是見一個愛一個,我愛得過來嗎?”
“再說這輩子經歷過一次就夠了,我可不想再帶小孩,有你足夠我忙的了。”
聽前半段祝雲開酸得牙都要倒了,但姜至的話又将他奇異地撫平,還讓他生出一種微妙的得意。
他選擇性地提取了四個字:有你足夠。
不過這的确是姜至的心裏話。
祝雲開不鬧了,姜至将注意力集中于資料上,久遠的記憶一一在腦海中浮現,落在表面的灰塵散去,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裏面夾雜了許多姜至兒時的照片。
最初只查到了少部分,剩下的是祝雲開後來再讓人去收集的。
姜至問得最多的一句話,莫過于“你怎麽找到的?”
說起來這和蓬夏青脫不了幹系,在她的住處拿到一本年歲已久的相冊,裏面有一些照片,然後再是從鄰居、舊友,甚至是宴會的主辦方那裏尋到的,姜至表演的過程被拍了下來。
“這個也是你們去要的?好多年了吧,我記得這家酒店好像都倒閉了。”
“怎麽不說話了?”
祝雲開正死死地盯着她手裏的照片。
姜至正反面都看了下,沒發現異樣,照片過了塑,保存得很完好。
她坐在鋼琴前演奏,已經開始發育的她并不顯得過分瘦弱,而是豐盈有致,少女的身姿挺拔,柔美又不失力量,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讓人不以為是在喧鬧的宴會,更像是在演奏會的現場。
有許多人身着華服在圍觀,嘴角噙着笑意,似是陶醉在這悠揚的琴聲中。
在這其中姜至發現了一個身影,他不像別人那樣看向她,更像是路過,只留下一個驚為天人的側臉。
“這個人是你?”
姜至指着問道。
答案很明确,這就是他,這時候的祝雲開十四歲。
他這會已經很高了,穿着白色的西裝,沒有完全長開,已經是很有攻擊性的長相,父母尚在,祝家也沒有遭遇變故,他性格冷淡,還沒有到陰翳的地步。
祝雲開跟着爸媽參加宴會,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為數不多相聚的時候,但他很快就感到厭煩,交往的人不斷地把話題往他身上引,還沒成年就打起了結為親家的主意。
他脫離了父母想自己逛逛,實在是覺得無趣,就想要提前離開,于是他開始四處尋找他們的身影。
祝雲開記得很清楚。
可能是因為那天跟爸媽多說了會話,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麽。
“世界真小。”
姜至在感慨緣分的奇妙,祝雲開的臉卻顯得十分蒼白,良久吐露出兩個字,“抱歉。”
不等她問為什麽,祝雲開倉皇地起身走出去,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張照片,是同一場宴會拍下的,一家三口的合照,背景裏同樣出現了姜至的身影,一截飛揚的裙擺。
“你爸媽很有夫妻相。”姜至不是第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祝雲開拿着照片的手有些抖,“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不知道你在。”
他很少參加這樣的場合,當時的确是聽到了琴聲,但圍觀的人太多了,祝雲開不愛湊熱鬧,也沒有多熱愛藝術,便沒有去看。
當日種下的因,在十幾年後,如同一把箭,正中眉心。
祝雲開無比地懊悔,“如果我知道是你……”
“知道又能怎麽樣呢?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是不一樣的人,也許你對我會有同情,會有惋惜,就像在場的其他賓客一樣,但我們不會有更深的交集了。”
姜至顯得很平靜,“那會我們不認識,也沒有發生後來那麽多事,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大家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你的父母還在,我也沒有脫離蓬夏青的掌控,還是她的女兒,難不成你還能把我帶走嗎?”
“我可以,”祝雲開篤定,再次強調,“我一定會把你帶走。”
“老師媽媽不在了,我會替她好好保護你。”
祝雲開是獨生子,祝家資歷背景雄厚,也許的确沒有做不到的事,姜至沒太當真,而是玩笑道:“然後等到你十七歲的時候,再換我來幫你?”
“相互救贖,聽起來還不錯,如果真的可以的話,比起後來的陪伴,我唯一要做的,應該是想辦法阻止叔叔阿姨的那場車禍,也就不會有後來那麽多事了。”
姜至越想越覺得可行,見祝雲開還是提不起精神,鼓勵道:“別對自己那麽苛刻,樂觀點想,這不恰好說明我們很有緣分嗎?”
“嗯。”
姜至打算換個話題,祝雲開的電腦還亮着,想看看他在忙什麽。
之前祝雲開的電腦壞了,姜至曾經把自己的借給他用,沒有誰防着誰,祝雲開還巴不得她查崗。
電腦的桌面很整潔,文件都分門別類地存放好。
聊天記錄裏,也都是她認識的人,聊的全是項目進展之類的,還有就是和她有關的事,祝雲開表現得格外上心。
姜至只是想随便看看,不小心點了進去,潘亦瑤問:祝總,我今天提的您怎麽想?
祝雲開回:我不同意。
隔了十分鐘,潘亦瑤說好的,就沒有下文了,聊天記錄的時間是好些天以前。
“什麽你不同意?”
“顏嘉月的事情解決以後,網友對公司的關注度很高,集團正想做品牌升級,潘亦瑤就想抓住這個機會,讓大家更了解至雲。”
手段比較常規,無非就是設計一套新的視覺、拍宣傳片、投放廣告等等。
但潘亦瑤是想從姜至切入,回望公司的發展歷程,細數近年來的重要節點,其中肯定有她的身影,既滿足了網友八卦和嗑cp的心理,也能為公司做宣傳。
潘亦瑤不僅是為了公司,也是替姜至考慮,減少公衆對她的誤解。
“這是好事啊,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事情都發生了,能為公司帶來切實的利益,也算是挽回了一些損失,送上門來的機會,當然要把握住。”
“我告訴過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只是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不想利用你。”祝雲開語氣晦澀。
“我都同意了,怎麽能叫利用,我也是公司的一份子,在外人看來,我已經和至雲綁定在了一起,能為公司做點什麽,我樂意之至。”
“改主意還來得及,這不是還有蓬夏青嗎?”
姜至眨了眨眼,有幾分俏皮,他們一晚都沒有提起,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蓬夏青也許是想塑造慈母的形象,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妄圖用外界的輿論影響審判結果,又或者是在施展報複,她不好過,其他人也別想好過。
不論她的目的是什麽,姜至都不會讓她得逞。
網友的讨論愈演愈烈。
在此之前就有人對蓬夏青的可信度産生了質疑,她涉及詐騙、故意殺人、販毒等多項罪名,怎麽也不像是她塑造出“一念之差導致行差踏錯”的無辜形象。
蓬夏青的采訪就像是一場海嘯,将人打得頭暈目眩,當層層疊疊的浪花褪去,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首先是有自稱蓬夏青的鄰居或舊友的人在網上爆料,她行事張揚,結交的人脈甚廣,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數,蓬夏青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估計沒想過時隔這麽久,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我當年就住他們家樓下,姜至小時候我還抱過她呢,要我說她也是真的慘,話都說不清楚的年紀就被蓬夏青關在家裏,卡在了防盜窗上,要不是被人發現得早,估計命都沒了。】
【蓬夏青經常帶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聲音大得上下左右的鄰居都聽得見,街坊鄰居都可以作證,我媽覺得姜至可憐,還給過她面包吃。】
【麻繩專挑細處斷,好不容易被舒老師收養了,結果後來舒老師又出了那檔子事,我們都猜和蓬夏青脫不了幹系,作孽唷。】
接下來還有許多人站出來指證蓬夏青破壞了其家庭,攪得全家雞犬不寧。
這始終是極少部分的意見,真正翻盤的是在采訪發出三小時後,公司以姜至的名義将材料公布,對蓬夏青的說辭一一進行了反駁,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
自從姜朝去世以後,蓬夏青幾乎從沒履行過身為母親的責任,直到姜至命懸一線被警察和消防員救下,好心的鄰居主動提出幫忙照看,姜至才得以告別食不果腹的日子,關于這一點有報警回執為證。
蓬夏青時不時還是會帶姜至出席各種場合,人前她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人後她甚至會讓不滿十歲的姜至一個人走夜路回家,寄養費一年中想起來才會給一次,可以說是舒妙語一力承擔了姜至的各項支出。
在材料中,稱蓬夏青為蓬夏青女士,稱舒妙語為舒媽媽,親疏立現。
直至姜至十三歲那年舒妙語離世,她又回到了蓬夏青身邊,度過了噩夢般的三年,蓬夏青對她非打即罵,鄰居報過警,警察也進行過調解,但都沒有太大的作用,照片中她的一雙手臂傷痕累累,看不出一塊完好的地方。
舒妙語出事,蓬夏青沒有法律上的責任,卻間接導致了她的死亡。
至于姜至和蓬夏青斷聯,也不是蓬夏青口中說的那般因為簡單的口角負氣離開,彼時蓬夏青年紀漸長,工廠效益不佳,她手中沒有了揮霍的資本,迫切地想找一棵大樹好乘涼。
在她眼裏,姜至長到16歲,除了一張臉以外身無長物,和她爸一樣嘴笨、只會悶頭做事,帶個拖油瓶改嫁,只會成為她的負擔。
姜至察覺到了蓬夏青的意圖,主動離開了生活十多年的家。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和她預想的一樣,蓬夏青沒有聯系過她。
姜至拿走了家裏的五千塊錢,滿打滿算也只夠她用半年,她做了最壞的打算,通過辍學打工來賺取學費,節假日她打零工來維持基本的生活。
也許是老天看她不忍,在街邊演唱時被星探發掘,姜至拿出了閑暇時間寫的作品,成功通過面試,當年就發了第一張專輯,一舉成名。
靠着這份收入,她順利地讀完了高中,考入音樂學院,在簽了新公司後又出國深造,才有了如今的姜至。
一則采訪又試圖将她推入深淵,蓬夏青表面是在哀求,實則處處敗壞她的名聲。
蓬夏青顯然低估了姜至粉絲的戰鬥力,一時間群情激憤,處處都是聲讨她的聲音。
材料還披露了一個細節,姜至和祝雲開的确分開過一段時間,而致使他們重逢的契機竟然是蓬夏青詐騙了祝雲開兩千萬,将女兒送去抵債,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他們之間本來就是舊識。
【天吶!我都快心疼死了,我的女鵝命怎麽這麽苦啊!】
【還好是祝總,不然後果不敢設想,真的太恐怖了。】
【老天爺保佑,你還不算是太糊塗。】
……
姜至回家以後都沒有上網,也沒有看手機,她更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好好享受這個夜晚。
祝願洗完澡以後,自己拿着藥膏和棉簽找到了她,“媽媽,塗藥藥。”
“我來吧。”
祝雲開想去接,被祝願躲過,眼神執拗,“要媽媽。”
給他氣笑了,“行。”
姜至用棉簽沾了藥膏,在傷口上滾了滾,同時輕輕地吹着,塗完臉蛋又開始塗手,是回家後才發現的,手上也有破皮的地方。
她捏着祝願的胖胖的小短手,白皙而柔軟,指甲晶瑩剔透,摸起來就像沒骨頭似的,都不敢用重了力氣。
塗藥的時候,祝願就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笑開了花,毫無理由的,純粹是因為媽媽的靠近而感到高興。
“啪”地一聲,祝願大口地親在了她的鼻尖上,姜至一愣,然後笑了。
“你是不是也要親一親爸爸呀?”
因為祝願的加入,祝雲開被擠到了一邊,冷着臉不肯靠近。
還是祝願塗完藥以後在沙發上站起來,主動去啃了他一口。
末尾的那聲嘆息被祝雲開捕捉到,他不悅道:“你什麽意思?”
“爸爸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呀?不要讓媽媽操心。”
祝願的沐浴露是牛奶味的,滿身甜甜的奶香味,在姜至身上爬來爬去,她問什麽,他便答什麽。
他們聊音樂,聊鋼琴,祝雲開一知半解,連話都插不進去。
成年以後頭一回有這麽吃癟的時候,特別是祝雲開想到姜至曾給祝願寫過一首歌,他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你當年為什麽不教我?你教我我也會。”
姜至訝異,“你也想學?”
“可是我聽喻叔說你很讨厭鋼琴,給你請過家庭教師,是你把人家趕走的,還說打死都不學。”
“都是小學的事了,我不記得了。”
祝雲開微囧,卻沒表現出來,依舊嘴硬道。
他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吸引爸媽的注意力,想讓他們多陪陪他,喻溫茂打電話過去,卻只得到一句不想學就不用勉強的回應。
故祝願表露出對鋼琴的天賦和興趣時,喻溫茂十分驚訝,要不是姜至的出現,他估計一直找不到答案。
“你要是真的想學的話,我現在也可以教你,不過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能半途而廢,哪怕是你也不行。”
祝雲開不是真的感興趣,只是複用了和當年一樣的方法,他有些唾棄這樣的自己。
“我雖然沒有教過你彈琴,但是我教過你別的,我們一起滑雪、馬術、高爾夫……這還不夠嗎?”
“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去經營,那就是願願的爸爸媽媽,這一點無可替代。”
“你在我這一直都是特別的,你可以永遠向我确認。”
祝雲開看着她,眼底有情愫在流淌,姜至一看就知道他想幹什麽,在他采取行動之前将祝願塞到了他的懷裏,
“你快帶他去刷牙吧,今晚願願和我們一起睡,明天還要早起呢。”
懷裏沉甸甸的重量,祝雲開即便不滿,也只能不情不願帶他去洗漱。
次日依舊是個晴天。
知道爸爸媽媽要送他去上幼兒園,祝願一大早起來就十分興奮,面包都多吃了一片。
一家人其樂融融,好似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姜至他們把祝願交到老師手上,沒有多作停留。
還要趕去開庭的現場。
陽光帶着幾分清爽和寧靜灑在每一個角落,祝雲開和她大概講了一下情況,原本還想起訴蓬夏青綁架,但因為證據不足,外加需要姜至的證詞,就不了了之了。
“你放心,對結果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其他的罪名足夠讓她接受懲罰。”
“嗯。”
“其實你不用來的。”
姜至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顯得格外生動和鮮活,“我知道。”
“既然她這麽想見到我,何不如了她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