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怡宵
第1章 怡宵
金霞宗內,彩雲布道十裏,金燭輝映不滅,宗內弟子皆穿金紅賀服,繡珠灑金,一派大喜之氣。
此番華歡,是為慶賀宗內蘭時仙尊大婚。
金霞宗的蘭時仙尊,姓江名禦,字青梧,不僅有宸寧之容,霭然霞绮,修為更是高深莫測。
據說百十年前他便已突破飛升大關,修得金身,可不知為何,江禦并沒有飛升成聖,而是一直留在了金霞宗。
長久以來,慕名而來帶帖請拜,想拜他為師的人無數,金霞宗門口的石階都被磨得锃亮,然而江禦卻一個都不收。
托辭是他精力有限,門下已有弟子一名,多的無暇教誨。
外人不明所以,只道蘭時仙尊教當竭力,遺憾之餘無不羨慕他那唯一的弟子。
季淩纾本人卻對此嗤之以鼻。
精力有限?教當竭力?全都是狗屁,從他記事到成年,江禦從未教過他半分功法,什麽首席愛徒?旁人不知真相,他卻是切身體會——江禦養他就像是養了只靈獸,全當玩物解悶罷了。
他季淩纾卧薪嘗膽多年,裝作乖順,為的就是在羽翼豐滿之時狠狠報複回去。
這場大婚便是開始。
一百八十年前江禦把剛出生的季淩纾從故鄉墨族強行帶回了金霞宗,那日戰無不勝的蘭時仙尊胸口沾滿了鮮血,抱着只小狼便入洞閉關療傷,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墨族随即也打上門來,要金霞宗歸還他們一族剛誕生的聖子。
江禦不還,宗主也看出那小狼崽子命格特殊,有滅世煞星之象,任兇蠻殘暴的墨族帶走恐會釀成大禍,只得與墨族達成盟約,由金霞宗教養季淩纾到成年,屆時若其秉性純良,便可歸于故裏。
作為條件,宗主答應墨族,季淩纾成年之時可在金霞宗衆仙家內挑選适齡配偶成婚,進行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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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族血脈之中混有獸血,修煉不易,能與仙家雙修乃是不可多得的機遇,盟約便這麽定了下來,金口玉言,驷馬難追。
金霞宗宗主玄行簡以為可用一女子安定墨族,得意了一百八十年後,做夢也沒想到季淩纾會膽大包天到選中了一手把他養大的江禦。
更沒想到江禦居然點了頭。
以玄行簡對江禦的了解,此人看似春風含笑,實則淡漠至極無念情愛,會答應季淩纾這罔顧人倫的要求,想必是另有計劃。
荒謬歸荒謬,見江禦都沒有拒絕,玄宗主便也只得盡力安排此事,為這對師徒選定了一個黃道吉日,準備風風光光把這事辦了。
誰料吉日當天,江禦居然不見了。
玄行簡得到消息時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江禦不是個朝三暮四的人,如若不願,一開始就不會答應,他那修為誰還能逼他不成?
臨了突然悔婚,果然是是因為昨天傍晚那事……
想到前一天傍晚時所見,玄行簡到現在都還覺得心有餘悸。
昨晚他本是閑來無事,在宗內遛鳥散步,帶着靈鳥去溪流邊飲水時,突然聽見草叢邊一陣悉簌,一擡眼,居然看見了對岸匆匆而過的江禦。
蘭時仙尊什麽時候不是步履從容、華服玉冠、衣着講究?可當時的江禦卻衣冠不整發絲淩亂,敞露在外的脖頸上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玄行簡立刻噤聲,捂着他心愛靈鳥的鳥嘴躲了起來,生怕被江禦看見給滅了口。
可到底是誰敢這般亵渎江禦……?
正疑惑時,江禦身上披着的那件長衫被風揚起,缁色衣角上紅線織就的落楓印入玄行簡眼簾——那是季淩纾愛穿的紋樣。
他們竟然……!
玄行簡震愕,隔天就能大婚名正言順地入洞房,這狼崽子居然如此心急?!
現在細細想來,當時江禦的臉色并不好看,而且身邊沒有季淩纾跟着,一個人急行向了竹林深處。
果然是季淩纾心急勉強,惹了江禦不悅,才有了今天的逃婚。
玄行簡“啧”了一聲,誰惹的就讓誰哄去好了,當務之急是先穩住墨族衆人,否則他們金霞宗就要被按上一個言而無信的名聲了……
“宗主!不好了!”
有弟子匆忙來報,
“季、季師兄剛剛、剛剛提着劍沖出宗門了……說是要去把蘭時仙尊給找回來……”
“他怎麽也跑了?!季淩纾跑出去除了添亂還能有什麽用!”
玄行簡掐住自己人中,大婚當日,成婚的兩個都跑了,難不成讓他去朝着滿座賓客表演一拜天地?!
“蘭時氣若不消,誰能找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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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行簡說得沒錯。
江禦修為甚高,他若自己想躲起來,旁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季淩纾沖出宗門也不過是一時氣極,他知道江禦一直看不上自己,可先假意答應又臨陣逃婚,簡直是辱他至極,想讓他這輩子都在族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喜服讓他給鉸成稀爛布條随手扔進了河,大紅底上的金浪銀鴛,繡的仿佛是他這個笑話。
一路氣急敗壞,想的都是江禦聽到他要迎娶自己時,眼裏淡淡蒙上的一層笑意,那笑原來是嘲弄,是輕蔑。
也是,他一個被抓到金霞宗做質子的墨族,怎敢奢求高高在上的蘭時仙尊與他雙修?看來光明正大地把他師尊占為己有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
“公子,公子進來玩玩兒啊?瞧您這滿面煞氣,進了我們怡霄塔,保準您忘憂怡然,重回春光——”
胳膊被路邊的教坊樂戶給輕柔柔地攬住,脂粉味撲鼻而來。
季淩纾微微蹙眉,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走進了平玉原中的花市。
這世上不入仙家的平常人家所居的地方被稱作平玉原,而花市則是其中格外富庶之地才有的集市,不僅有凡人買賣,不少仙家也會在此間出售寶物。
至于怡霄塔,塔如其名,是個一擲千金以度歡宵之地。
“不需要。”
季淩纾對勾欄瓦舍沒有興趣,他正急着要找到江禦,逼問他為什麽要這樣耍他。
樂戶見季淩纾獨行一人,又俊美無雙,衣着打扮似是富貴仙家,不肯輕易放手,從袖中掏出幾副畫卷抖開給他看:
“公子,真的不進來看看嗎?今兒個是個好日子,樓上進了批新貨,可是有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呢……”
餘光瞥見白綢緞上的丹青畫像,季淩纾驟然頓住了腳。
只聽坊間一聲尖叫,電光火石之間,樂戶已經被他掐住脖子摁在了牆柱上,花容失色:
“公、公子饒命……饒命啊……”
“這是誰?你們哪來的畫像?”
季淩纾扯着其中一副畫像,語氣冷得讓人發顫,
“說話!”
“是、是新貨…第、第一天上牌子,公、公子你認得他嗎?”
季淩纾銀牙咬碎。
認識?
不僅認識。這人今天本該和他拜堂成親!
怎麽,江禦寧願在這穢亂之地沉淪玩樂,也不肯見他一面,哪怕是只親口告訴他一句不願意?!
“他人在哪?”
“就就就、就在塔上……公子第一次來?進塔要有……誠意的。”
樂戶見季淩纾的怨氣不在自己,而在畫像上那傾國傾城的人,便也松了口氣,大着膽子搓了搓手指。
季淩纾見狀,松開他的衣領,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随即砸在了樂戶手裏。
“帶我見他。”
“哎,公子您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