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雷鳴
第76章 雷鳴
“那倒還真是小生的不是了,”
仝從鶴笑道,鼻子裏呼出一聲氣音,風輕雲淡,似乎并不把獨夏手裏锃亮冰冷的刀光看在眼裏,視線反倒是越過他,看向了季淩纾,
“季仙君怎的也要和小生刀劍相向?小生可是一直把蘭時仙尊護得緊呢……哦,差點忘了,季仙君你志正行直,是要除魔衛道的,”
仝從鶴勾起唇,臉色如淬玉般蒼白,病蒼蒼的皮膚被月色淌照出幾分玉露光彩,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溫和無辜:
“那你怎麽縱着夢空花這小魔頭,反倒要先來讨伐小生這個還了這宮裏數百人自由的大好人吶?”
季淩纾想到在宮牆邊遇到的小桃,不禁冷笑:
“人都被你吓傻了,再要自由有什麽用?”
“吓傻了?誰吓傻了?”
仝從鶴揚起眉梢,他雖看不見,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環顧了一圈,零零散散躲在屏風、玉器後、被這血腥的夜晚驚丢了魂的宮人們盡管害怕,但在仝從鶴掃過他們時,卻還是強撐着挺起了腦袋。
是了,國師大人只是讓他們目睹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但在三皇子手下當值,一個不小心那被殺頭的可就是他們自己。
而且那被寵壞了、腦子也不正常的三皇子慣有一身折磨人的細碎功夫,聽說被他處死的宮女無一不是死狀凄慘,收屍的太監見了都要做噩夢。
“是……是國師大人救了我們,國、國師大人是我們的恩人!”
不知是誰起頭,噗通一聲跪在了和田玉砌的地磚上,朝着仝從鶴的方向雙手交握,大有虔誠跪拜之意。
“國師大人是好人啊!”
“多謝國師大人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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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偌大金殿中的謝恩聲此起彼伏,江禦微微蹙眉,若隐若現之中仿佛能看見有淡若水紋的靈氣從那些匍匐着的人們身上蒸騰,夜風一吹,便都飄向了仝從鶴身邊。
那不是神霧。
或者說不是普通的神霧,而是比神霧更純粹精煉,淳厚到能夠助人破境成聖的信仰。
都皇城的奴制是終生且代襲的,他們一出生便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一輩子都困在金碧輝煌的牢籠之中,他們的命于那些天潢貴胄而言不過如同草芥,三皇子連自己胞姐長公主的女兒都能肆意溺死,更何況他們這些人的生死。
皇子高興了,就拿他們當靶子射箭作樂。
皇子不高興了,更要把他們當出氣處,虐殺發洩。
他們不是沒有在星君殿裏向求拜過明宵星君,可他們這人為的苦難比起那些作亂的兇邪煞物似乎并不足以讓星君降下天罰。
他們還想過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風道骨的仙尊們尋求幫助,可黃金糊成的城牆是那麽厚,厚得罩住了仙君們的明淨道心,只要城主不斷向仙宗供奉香火,他們的求救聲就沒人聽得見。
他們的信仰得不到回應,星君不是歸處,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誰能救他們的命,他們便信奉誰。
江禦神色複雜地看了仝從鶴一眼,難不成他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所謂國師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聖?
可就算整個都皇城的人都歸信于他,離成聖還差的也不止一星半點,江禦不信仝從鶴會算不清這筆賬,況且就算身負信仰,修為不夠的話也仍然無法突破最終的聖境,這仝從鶴從未進入過琉璃海,平玉原裏可供他修煉駕馭的神霧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動的了這種心思?
“你們這些徒有虛名的修仙人,只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們憑什麽受奉香火!”
不知是誰突然把矛頭對準了季淩纾一行人。
更有膽子大的宮人指着他的鼻子罵道:
“一無是處就算了,難道你還想問我們國師大人的罪過嗎?我們的命都是國師大人救的,我們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衛服飾的男人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前面還慷慨激昂,到後半句時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詞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只見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從背後刺穿破開。
那绫緞轉眼又變得輕柔飄逸,飄忽忽地被從男人的身體中抽了回去,鮮血撲哧一聲再次濺滿鑲金的玉階。
男人在咽氣前轉過臉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從鶴一眼。
那貫穿了他身軀的白綢就像仝從鶴眼上的绫緞一般,在那張如繡面芙蓉的臉上描繪出星點病态的薄涼。
仝從鶴輕輕笑着:
“小生救你們的命,不過是順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禦見狀,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湧向仝從鶴的信仰就這麽被仝從鶴親手斬斷了,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聖的東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季淩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從鶴下手太重,早已無力回天,他不禁暗罵一聲:
“你也是個濫殺無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從鶴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團,随手扔給了身後的白乎乎,讓它一口吞了下去,
“這人是三皇子身邊的紅人,仗着主子喜愛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憐的宮女,小生這是替天行道罷了。”
季淩纾譏諷道:“虛僞。你若真是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時就該殺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現在,引我們和獨夏起争執不說,你此前讓你身後那怪物在宮裏布滿白繭裝作國寶又是為了什麽?別忘了它可是差點吃掉了我師尊。”
“小生順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從鶴優哉游哉道,
“本來呢城主給的月俸那麽多,還把我當貴人招待着,我是願意在這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混日子的,可無奈家妻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說,俸祿銀子和糟糠之妻哪個重要呀?”
季淩纾看了眼那根本沒人樣的白乎乎,不禁寒毛豎起。
仝從鶴竟然真把這兇煞當道侶寵着慣着。
說不準此前遍布皇宮的白繭根本就不是真的在為宮人們治病,只是那個怪物在品嘗口味挑選食物罷了!
“都說妖邪愛吃道心明淨之人,可以增長修為,倒是第一次聽聞非要吃壞胎惡徒的。”
江禦忽然淡淡開口,意味深長地盯着仝從鶴,臉上倒是沒看出什麽驚訝的神色。
仝從鶴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腦袋,笑意更甚:
“公子可知什麽叫對症下藥?”
他邊說邊擡手聚起了神霧,他的神霧不似火也不形水,無色無味,卻悍然純粹,
“季仙君,小生本無意為難你們一行,當初也怪小生大意,差點讓夢空花搶走家妻的零嘴不說,還讓城主把這事捅去了金霞宗,唉,您幾位要不就當沒查清是怎麽回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仝從鶴話音未落,獨夏的身影已經如歸巢之燕閃過衆人眼前,不知仝從鶴如何躲過了這一擊,只是被他的刀鋒劃傷了手臂。
白乎乎大驚失色,拱到了仝從鶴身邊深處粉嫩的舌尖幫他舔舐着傷口。
雖讓仝從鶴見了血,造成這傷害的獨夏卻落在房梁上,看着自己手中的彎刀若有所思。
他突然失笑道:
“好啊,都皇城真是人才濟濟啊。季淩纾,我那東西暫且先放你那裏,你可得給我護好了,當務之急……先把這癫子和他身邊那怪物給抓住!”
話剛傳到季淩纾耳朵裏,獨夏就又隐沒了身形,唯有殺意清晰可顯,直指仝從鶴。
仝從鶴卻遲遲沒有做出防禦的姿态,甚至一只手掌不斷撫摸着白乎乎的毛發,低聲安撫着它:
“這點皮肉傷,不算什麽,你上半夜貪玩被季淩纾破了繭陣,現在正是虛弱之時,還想替我出頭不成?”
眨眼間獨夏手中的刀光已經逼近了仝從鶴的脖頸。
江禦卻忽然狠狠扯了把季淩纾:“救他!”
救誰?
季淩纾本以為江禦想要他救的是仝從鶴。
可在下一剎那,仝從鶴掌心中卻突然迸發出炯然若電閃雷鳴的神霧,朝着獨夏昭劈而去。
獨夏睜大了眼睛,恍然失神。
那馬上要震碎他的力量……
并不在簡遐州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