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印刷廠”

“印刷廠”

鄉間的泥土小道上,一輛三輪車緩緩行駛在林蔭下。

駕駛座上的蘇程一邊擰油門,一邊拍身上的塵土,他的頭上還插着幾根雜草,剛在早市上買的五十塊兩條的牛仔褲,因某些緣由變成了破洞褲,和他的秘書小封同志,活像兩個剛被人打了一頓又丢出來的建築工人。

“以後,禁止你駕駛所有機動車和非機動車。”

小封對此還憤憤不平。

“我真的很不理解這種燒油的機器,為什麽我一擰油門,車就會翻呢?”

蘇程也很不解。

他的依維柯大金杯沒了之後,就用前夫哥的錢買了一輛電動車,小封躍躍欲試,剛騎上去就撞了牆,再騎就掉下了河,望着水中漸漸沉底的新車,蘇程無言以對。

後來沒辦法,只能買了輛自行車,教小封教了五個小時,騎起來還是歪歪扭扭的。

他特地又跑去買了一輛三輪車,這種穩定到不能更穩定的車,在小封手中,居然還能側翻出去。

留給小封同志發揮的車種不多了,馬戲團雜耍用的獨輪車倒是可以讓他試試手,再摔,就不會摔到他老板我了。

“我不理解的是,你已經是神仙了,咱們去看印刷廠,為什麽不飛過去呢?”

小封伸手,替蘇程摘掉頭發上的草根,作為原駕駛員,帶領三輪車一路沖到山坡下,他摔得堪稱鼻青臉腫。

“在三界中,為了維持平衡,我們需要遵守各界的規矩。”

他垂下眼,身上的青紫随着時間漸漸消散。

“三千多年前,三界發生了一場沒人願意提起的大事。死神下令再不準神仙插手凡塵事,并在凡塵中設下了限制法力的法陣。所有神仙和妖魔鬼怪,都不能在凡塵正大光明地出現,也不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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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也不可以?”

小封輕輕笑了:“陛下想做什麽都可以,但您還不會飛呢。”

蘇程憤憤地擰油門。

又開了不知道多久,才照着地圖勉強摸到印刷廠的大門。

根據趙秘書提供的資料,此印刷廠占地約三百畝。

蘇程晃了晃門口掉漆的生鏽小鐵門,透過門縫,看着眼前最多占地兩三畝地的小破廠子,扭頭問小封:“是不是走錯了?”

“就是這兒。”

蘇程低下頭,手裏鐵絲往鎖眼探去,“咔嚓”兩聲,那把生鏽的大鐵鎖應聲而開。

剛摸出鑰匙的小封見此,默默把東西塞回去,跟着他往裏走。

蘇程仔細觀察着周圍情況,滿地雜草,灰塵遍地,幾把大掃帚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石磚路一步缺一塊兒,整個廠子荒涼得好像從上世紀開始就沒人管了。

早知道前夫哥之前在這樣的地方上班,還不如跟我回家疊冥鈔。

蘇程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之後,自嘲地笑了笑。

前夫哥堂堂死神,一呼百應。我一介凡人,替他瞎操什麽心。

兩人前後腳邁入小平房中,看着空蕩蕩的大廳,塵土飛揚,滿目瘡痍,連窗戶都被人卸了,像是被人徹底洗劫過一樣。

小封俯下身子,在地面上不斷尋找着什麽。

兩人合力将某一塊在蘇程看來毫無特點的地板磚挪開,袒露出一個通往地下的簡陋的狹小樓梯,在蘇程眼中,這被稱為藏屍地點也不為過。

順着樓梯往下走了不知道幾百級臺階,蘇程小腿肚子都酸了,才到達一個大約三四米高的黑色大門前。

“口令。”

門裏人的聲音毫無感情。

小封:“登峰造極。”

大門在下一刻應聲而開,大門緩緩向內敞開,一間蘇程此生見過最寬敞明亮的大型辦公室瞬間映入眼簾,十米挑高的天花板上每隔兩米挂着一盞大燈,各個像一團吐息着白色焰火的巨龍一般照耀着下方,透明玻璃隔斷将穿着黑色短袖的員工分割開來,蘇程看到,那些員工有的頭上頂着光圈,有的長着三雙眼睛,有的尾巴伸直了足足有六七米,還有的,眼睛冒着淡金色的光,說話間往外不斷吐着橘黃色的火焰。

他在登基那天都沒見過這麽多形态各異的神仙。或許是那天場合比較嚴肅,大家穿着統一的朝服,站在上面往下看,還以為是哪個格外複古的學校在開百日誓師大會。

“本座說了這事兒必須得查下去!什麽你覺得他沒從封印縫隙裏鑽出來?老子就是覺得上古餘孽跑了!”

一個冒冒失失的大小夥子拿着快被他捏爆的諾基亞,直直往蘇程這邊的大門口沖,他分神看着左手裏捏着的資料,三秒鐘之後覺得這簡直是坨屎,便把資料随手一甩,壓根沒注意到蘇程的存在,就這樣撞上了微服私訪莅臨檢查的天君大人。

蘇程倒地的前一秒,被小封攬着腰肢一把拉了回來。

那撞人的大小夥子掃了一眼蘇程二人,什麽也沒說,繼續專注于打電話:“你們走了,但我們巡邏隊的人還沒走!在收到死神大人的旨意之前,我們司法部門一步也不會挪!”

話音剛落,手機被應聲捏爆,大小夥子暗罵了一聲,奪門而出。

小封盯着那人的背影,眼中醞釀着雷霆風暴,直到蘇程弱弱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那個,小封啊。”

小封收斂起滿眼的殺意,垂頭看去。

蘇程被他以親昵地攬在懷中的形式,已經維持兩三分鐘了,他察覺到,不斷有人的目光從自己的案子上脫離開來,往自己這邊探去。

“你能,先撒開我嗎?”

小封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麽逾越的事情,連忙松手,耳垂在情急之下悄悄紅透。

做神仙做了那麽多年,早已經忘記肉體凡胎之時,與旁人近距離接觸是什麽感受。他發誓此生從未攬過這麽勁瘦的腰肢,雖軟但不過于柔,蘇程并不經常體力勞動,腰上的肌肉薄薄一層,小封的胳膊長度剛剛好,一把攬上,趁手得很。

蘇程問他:“這個看起來像FBI的地方,有會議室嗎?”

地下第三層,大型會議室中。

蘇程站在演講臺上,自我介紹:“諸位,我叫蘇程。”

下面鴉雀無聲。

“是天庭的新任天君。”

下面更加沉默。

蘇程見此,只得抛出殺手锏:“也是你們老大風遣鶴的前夫。”

猶如冰塊被丢進油鍋一般,下面數千人的沉默瞬間消散,熱鬧得如同早上七點的菜市場。

“怎麽離了,不是剛結婚嗎?”

“都七年了!”

“他就是被金屋藏嬌的那個凡人?長得确實不錯。”

“我覺得他肯定給老大下蠱了。”

“他旁邊那個小白臉誰啊,怎麽眼神看上去跟霸王龍似的。”

“你見過霸王龍?”

......

“安靜,安靜!”

蘇程拍拍桌子,試圖控制局面。

但他僅一人的聲音,即使有話筒,也蓋不過數千人同時開口。蘇程感覺自己好像鑽進了數萬只鴨子的養殖場,羽毛翻飛,聽取嘎聲一片,吵得人頭疼。

幸好趙峥雪恰在此時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示意小封秘書先幫他說兩句,自己扭頭出門接電話去。

門剛被關上,屋子裏的聲音更加喧嘩,與此同時,上萬個微信群被熱火朝天的新八卦點燃,越傳越離譜:

【死神的老婆來我們部門開會了,看,新鮮照片。】

【死神老公要塞一個小白臉空降我們司法部門,以後局勢不好說。】

【給死神下蠱的凡人帶着小白臉來我們部門巡查了,我們老大才剛失蹤啊!昏君妖妃!】

三分鐘之後,遠在九重天之上,協助山神研究新版冥幣設計圖紙的林北,收到屬下發來的這樣一條消息:【死神失蹤原因:疑似夫妻反目!昏君蘇程為扶妖妃小白臉上位,痛下殺手!】

林北看着手機裏,傳聞中“昏君”和“妖妃”的新鮮照片,欲言又止。

然後本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好心,立刻轉發進天庭一期同學群。

會議室中,衆目睽睽之下,那被衆人熱切讨論的小白臉,突然一掌劈斷玄鐵鑄造的演講臺,熱鬧非凡的會議室兼菜市口,瞬間鴉雀無聲。

緊接着,一道衆人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聲音,無須話筒,便能清晰明了地傳達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本座不在,爾等就用這種态度來上班?”

一秒鐘之後,交頭接耳的人立刻挺直腰板,玩手機的雙手疊放在桌前,沒穿工裝的穿工裝,沒戴工牌的趕緊掏,穿拖鞋的趕緊從附近同事那裏借鞋子,戴項鏈耳釘耳環的一把撸下來塞兜裏。

蘇程就在此時打完電話回來,看着屋內的情況,還以為新換了一撥人。

他走上去,看演講臺塌在地上。

“質量這麽差?”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人,快速把演講臺廢墟搬走,另外又出來兩人,費勁吧啦地端着嶄新的演講臺,畢恭畢敬放在蘇程面前,臨了還幫忙調整話筒到合适的高度。

他環視一周,覺得氣氛怪怪的。

“你跟他們說什麽了?”

小封眨一眨眼,眼底的金黃色瞬間黯淡下去。他正色道:“他們聽說,陛下是一個體恤臣民的好天君,決定要以最好的面貌來迎接您。”

下面的人刷一下子集體起立,站得筆直且整齊,對着演講臺上的蘇程敬禮:“歡迎天君陛下莅臨司法部門!”

吶喊聲震耳欲聾,蘇程被聲波震得往後倒退一步。

“大家不要緊張,我...朕這次來呢,只是接管死神風遣鶴的印刷廠,想必各位中,應該有人收到財神的文件了吧?”

前兩排中,有一個小個子顫巍巍地舉手:“陛下,臣收到了。”

“好,你們開過會了嗎,打算怎麽組織生産呢?”

“回陛下。”那小個子的聲音愈發細微:“我們整個司法部門,完全沒有負責印刷的人員。”

“啊?”

蘇程想過一切可能受到的阻礙,但唯獨沒想過,原來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賀千楓的印刷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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