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死了?

真死了?

司法部集體食堂的三樓小包間裏,幾個人圍坐在小飯桌前,面前碼着堆成小山的美味佳肴,其他員工正毫無形象地胡吃海喝,只有蘇程和之前負責收發文件的小個子,還尚存一絲文明時代的禮節。

小封手握趙峥雪親筆文件,點了幾個人留在會議室裏商量司法部門成立印刷特別行動組的事情。蘇程注意到,那幾個人見了小封就點頭哈腰的,就差在臉上寫一個“狗”字,這樣看來,財神的親筆文件威力真的很大。

正逢飯點,先前那個小個子主動邀請蘇程來到食堂吃飯。他向蘇程解釋,印刷廠只是個幌子,實際上,這片地盤屬于死神所統領的天庭司法部門,對凡塵宣稱只是一個鬧鬼的小樓,吓唬了幾波凡人之後,就再也沒人來打擾。

小個子鼻梁上架着一個小小的圓眼鏡框,穿着明顯過于寬大的黑色短袖工裝,胸前挂着的工牌上寫着蘇程看不懂的文字,不知道是從三界哪個瀕臨滅絕的族群裏飛升而上,去天庭任職的。

“請您見諒。”

蘇程夾起一片薄薄的白肉,在辣椒油裏蘸了蘸。

“沒關系。”

“自從死神大人失蹤之後,司法部門就只靠臣和滄海了。”小個子嘆了口氣,滿面愁容:“滄海負責外勤,近來多事之秋,他已經二十多天沒有回過家了,方才過來一趟,拿了兩張資料就又急沖沖回去站崗,所以沒能來參加會議,我替他向您道個歉。”

“你和滄海是風遣鶴的親兵嗎?”

“當初三界大亂時就是了。後來三界安定,死神大人登基,我和滄海被提拔為副部長,在司法部裏,僅次于死神大人。”

小個子推推眼鏡:“我主要負責內勤。陛下可能不記得了,當初死神大人第一次對您表示結婚的意願時,負責開車的就是我。”

蘇程仔細回憶,發現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前夫那時候西裝革履,一表人才,承諾說會給他一個安全的婚姻。

他聽說過幸福的婚姻,美滿的婚姻,白頭到老的婚姻,唯獨沒有聽說過什麽安全的婚姻,所以一句話記了這麽久。

就好像開口的這個人,在結婚前就知道這段婚姻不會幸福美滿,也不會白頭到老,所以不抱任何期望,也沒有任何奢求。

小個子站起來,為蘇程盛了一碗羊肉湯,只見肉不見湯,司法部門別的不說,夥食标準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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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程回想起剛走進這裏的時候,那些員工們各個穿着奇裝異服,長得也都不成人樣,舉止粗魯滿嘴髒話,但沒有一個人在摸魚,沒有一個人趁着頂頭大老板不在,就上班時間玩游戲,或者噼裏啪啦地打麻将,熱氣騰騰地涮火鍋。

“上司不在,你們還這麽守規矩,都來上班,我挺開心的。”

是我,我早就跑了。蘇程暗暗想。

“我們的部長可是死神哎,三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神,我們當然要以身作則。”

小個子驕傲地挺起胸膛。

“上梁正,下梁不歪。”

蘇程難得為前夫說句好話。

“那當然,我們死神大人是最最正直的人,都是因為……”

“因為?”

小個子期待地看着他:“陛下是死神大人的丈夫,一定明白的吧。”

蘇程心想我明白個錘子,他面對我的時候,名字是編的,身份是捏的,印刷廠也是假的。

他有真過嗎?缺德倒是真的。

“不妨說說看?”

小個子比想象的好糊弄:“死神大人的師尊光明神,教導大人一定要遵守規矩。光明神在大人心裏很重要,說過的話也很重要,大人一直記着,從來沒有忘記他。”

蘇程記得小封說過,風遣鶴是天庭書院師尊撿回去的,教養之恩情深義重,如死神再生父母。算起來,這位光明神,應當是自己的公公或者老丈人。

但他這些日子天天開會、天天見神仙,基本已經摸清楚了天庭的結構,還有人員名單。對于沒見過的在冊神仙,最起碼也聽說過對方的去向。唯獨這個光明神,沒人提,也沒人解釋去向,像是只有這麽一個名號,其人壓根不存在一樣。

蘇程想了想,問:“光明神是怎麽仙逝的?”

此話一出,一旁胡吃海塞的幾個神仙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小個子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整個房間安靜得出奇。

最後,在詭異的沉默中,小個子嘆了口氣,道:“請陛下,去問死神大人吧,我們沒有資格說。”

在那之後,無論蘇程怎麽拐彎抹角地試圖詢問光明神的消息,小個子都不回答。到最後,小個子甚至給蘇程跪下磕了三個頭,請求陛下不要再問,其他員工見了,也紛紛跪下去。

是以,拿着財神的親筆文件,喊了幾個員工去會議室商讨采購印刷機事項的小封,回食堂就看見,從裏到外跪了一排又一排的員工,以及一臉無奈的蘇程。

出了‘印刷廠’後,蘇程依然記得小個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思考中,在夜色裏擰油門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一個沒看清路,就連車帶人沖下了山坡。

山坡下剛好有一個水塘,看起來淺淺的,實際上深不見底,三輪車泡了水,就這樣慢悠悠地沉進去。

“陛下,您這技術……”

“其實,我之前沒騎過電動車。”

兩個人圍着水塘看了好幾分鐘,決定不去司法部借電動車。就他二人這騎車技術,還是不糟蹋車子為好,幹脆步行五公裏,去最近的公交車站。

“陛下剛才在想什麽?”

蘇程看他一眼,手電筒的淺光,照不清楚小封眼底的情緒。

“我在想,你們的老大還瞞了我多少事。”

小封腳步稍稍一頓,仍跟在蘇程身後。

“死神大人已經死了。”

“這麽篤定?”

“我見過他的屍體,陛下。”

蘇程慘淡地笑了笑,突然感覺有些無力。

“可他是神仙,神仙......不是不會死嗎?更何況他是那麽強大的一個神仙,人人都說他厲害。一個那麽厲害的神會死,我不相信。”

他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踩着石頭,踩着稻草,深一腳淺一腳。

小封垂下眼,用盡全身的力氣說:“神仙也會死的,沒有誰逃得過死亡。”

但死亡,其實不是一切的終點。

昏暗的小路上,風輕輕拂過蘇程的袖口,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夜晚的樹梢葉片像一雙雙眼睛,安靜地注視着他。

極度遙遠的地方,有陣陣邪祟焦躁不安發出的異響,時而震天動地,時而胡言亂語,雷霆閃耀在山谷之間,巨石之上,夜色更加晦暗。

小封跟在蘇程身後,眸底突然閃出金黃的光芒。

有千百萬幽魂想要取我性命呢。

可他們也得夠格才行。

小封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輕輕笑了,身後風吹草動,簌簌不止。

真聰明啊,還知道等我們離開司法部門周邊再動手。

三把足足九丈長的漆黑鐮刀割開空氣,向小封的命門疾馳而去!

小封仿佛背後生有一雙眼睛,在鐮刀将要碰到他皮肉的前一刻,他左手打了一個響指,三把鋒利的刀刃立刻停頓在半空中。

與此同時,他右手飛快結印,一道閃着淡黃色熒光的符文直沖沖朝着黑袍人的面門而去,破空聲響徹耳畔,這三人被輕而易舉地擊散,淡黃色的光只停留在世間不到三秒,就随着沙土消散而去。

此地瞬間狂風大作,蘇程被吹得睜不開眼,胡亂摸索的時候,被小封一把拉住手腕。

蘇程心裏一顫,急忙反握回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怎麽也不願意松手。

之前小封沒有正當理由,不能在凡塵使用過于強大的招式,因為那時候蘇程還只是個凡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小封作為天君陛下的第一秘書,以及腦門被戳了金章的貼身保镖,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展現力量。

他再度睜開眼時,眸色瞬間幻化為橙紅色,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像是火山龍的殺招那樣熾熱。

小封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怨靈,英俊到接近鬼魅的臉上浮現出森然笑意,這笑容毫無溫情冰冷異常,像是在看将死之人。

“主人,你閉上眼睛就好。”

蘇程兩只手攥緊守護神的衣袖,耳邊風聲越來越大,吵得他幾乎聽不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麽。他緊緊貼着小封的背,聽着他堅實有力的心跳聲,開始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小封,看上去那麽細皮嫩肉的一個人,如何應對這比之前危險數倍的局面呢?

混亂之中,他想起小封之前說過,如果要守護神的力量得到恢複和增加,就需要宿主把陽氣獻給對方,可是,如何才能主動獻出陽氣呢?

他忽然想起“童子身”這三個字,童子身......童子身,難道是要......

蘇程在心裏狠狠給自己兩個大耳光:下流!怎麽能對純潔無害的小封做那種事情!

他這邊在心裏鬥争着,小封那邊,漸漸感到體力不支。

果然,魂魄處在一般人的身體裏,就是發揮不了全部的力量。修仙者向來都是身體與魂魄一起修煉,想要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成為更高等級的神仙,二者哪一個都不能薄弱。

他的魂魄,對于一般的身體而言還是太強大了,這份強大,會給身體帶來極大的壓力。小封沒有受傷,但用魂魄強行調動體內法力,還是會帶來不可逆的損耗。

小封用袖口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他的四肢百骸終于承受不住,開始罷工了。

他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起來,每咳一次,就有殷紅的鮮血随着動作從口中噴出。這點疼倒還好,比起之前絕境之下,燃燒魂魄産生的痛楚來說,不算什麽。

小封幹脆蘸着身上的血,代替法力進行攻擊,效果一如既往的好,甚至令他的鬥志愈發蓬勃,很久沒有這樣肩負着重大使命而戰鬥了,作為曾經司戰的神明,他天生對血液感到激動。

蘇程一聞到血腥味,就覺得不對了,他睜開眼睛,看到小封此時的窘迫後,心頭大震。

“你......”

小封的眼前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察覺到這具身體正在強烈地抗議,骨頭與筋脈正在一點一點地斷開,但他憑借着魂魄中蘊含的堅不可摧的力量,依然頑強地直直站着。

“我沒事,主人。”

小封笑了笑,用帶血的手指輕輕拭去蘇程臉頰的淚珠。

守護你的生命,是我一生最偉大的志向。

蘇程紅了眼。

緊接着,以極其強硬的姿态,不管不顧地咬上小封的唇。

小封的頭發被驚得豎起來,像個刺猬。

蘇程唯一的辦法,就是狠狠咬破自己的舌頭,向小封口中輸送自己的血液。

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是這種時候他還能做什麽?

他從來不是一個無動于衷的人,要是讓他眼睜睜看着,世上最後一個不因身份而關心他的人,就這樣死在他面前,那他有何顏面活着呢。

不要死。

小封,不要死。

你不能死。

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蘇程的身體,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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