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交代
交代
墨骨愣愣地站在原地,衣袍上鑲着的、脖子上挂着的那成串兒的紫寶石也變得黯淡無光,眼眸中那股精光也亮不起來了。
“陳肅!你......你這不是賴皮嘛!”
“天下論賴皮的鼻祖,那還輪不到我。”
陳肅轉身欲走,示意乖巧的徒弟跟上自己。
“早年間,是誰跟我發過毒誓,說若日後成為幽冥的主人,便與我天庭永遠交好,絕不進犯?墨骨,你早該想到有今天。”
陳肅走了兩步,墨骨卻忽然沖上來拽着他的衣袖,怎麽也不願意撒手,聲音有些焦急:“那要是閉關之後還沒養好呢?要讓我等你多少年才肯罷休?”
陳肅轉過頭去,伸出一根纖長有力的手指,重重點在墨骨光潔的腦門上:“這就要看造化了,幽冥之主。”
墨骨瞧見他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不經意間散發着無上魅力,不由得又是一怔,不自覺間,便将衣袖松開了。
陳肅則趁他發呆,趕緊領着風遣鶴跑路。
“墨骨可不是好說話的人,他心中有愧,才能容我這麽一拖再拖。”等跑到後山的瀑布一旁,陳肅才堪堪停下腳步,因他身子近日裏受過極重的傷,又強行裝出一副安然無恙的狀态來穩住民心,此時早已累得氣喘連連,眼冒金星,還要分神出來給弟子交代事情:“等我閉關之後,你定要盡力輔佐你二師妹。她性格活潑,又不在乎世俗的眼光,需要加以糾正才能坐穩帝位。有你,再加上小趙,我就放心閉關這二百年了。”
風遣鶴跑上這麽一遭,只是血液熱了些許,氣息依然平穩,可見這年輕的神仙就是比那上了歲數的要有耐力許多。
他心裏憋着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可是臨到陣前,卻忽地洩了氣。
只若有若無地酸了那麽一下下:“......師父和幽冥之主關系真好啊。”
“這叫什麽話。”
陳肅哪裏聽得出風遣鶴這一再遮掩的醋意,他擡袖擦了一把額角的汗珠,解釋道:“非也。他和你大師伯那才叫一個好,小的時候恨不得穿同一條褲子。但長大之後,這兩個絕世腦殘突然反目,也不知道是為個什麽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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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遣鶴擡眼,巴巴地盯着陳肅那略顯蒼白的面容看,心中的關切與擔憂幾乎要從七竅之中滿溢出來。
“師父,您怎麽就要閉關呢......是累病了嗎?”
陳肅這下終于放心了,原來小趙徒兒瞞天過海的辦事能力如此高強,真叫一個滴水不漏。
他那日被迫出戰,從墨骨手中搶回将要被獻祭的帝溪,又獨自抗下幽冥之地用盡陰毒手法鑽研出來的七十二道滅世魔咒,這之中的每一道魔咒,都是榨幹萬千生魂的血肉引出怨念所制,一道便可引發塌天之禍,若是投放到他一直悉心照料、視如親生子孫的凡塵......後果不堪設想。
他那日,險些當場神魂俱滅。而神身俱毀之刻,天地瞬間黯然失色,幸好兩種絕對強勢的力量相撞,引發出一陣遮天蔽日的迷霧,是以,除去親眼所見的徒兒和敵方長老等人,沒人知道這件事的發生。
也正因為無人知曉,天庭這邊的軍心才沒有因此坍塌,衆仙都還相信,天庭沒有被打到窮途末路之際,還有天庭帝君這張絕對王牌尚未亮出,他們無須擔心未來。
前線發生這麽大一件事,大後方居然一絲一毫都未曾察覺,風遣鶴與衆人,都以為只是交戰之時突現迷霧,沒什麽大不了的。
每呼吸一次,陳肅就會感到千萬柄利刃在割他的血肉,這份能将人生生折磨成瘋子的痛楚,他已默默忍受許久。
陳肅強忍劇痛,對他輕松地笑:“沒事兒,小感冒而已。”
“那......”
“緩兵之計,你看不出嗎?不這樣講,墨骨怎會善罷甘休。”
“......”
“好了,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現在就進山洞去。”
“師、師父!”
陳肅聞言,轉身去看他。
只見他最驕傲的弟子、他所預言的天庭未來頂梁柱,正目光迥然地望向自己,但是又結結巴巴的,大半天只憋出來一個字。
“我......”
風遣鶴急得冒出滿頭大汗。
他本想問,你那日吻我的額頭,是什麽意思?
是對乖巧徒兒的疼惜,是對得力屬下的嘉獎,是對心死之人的垂憐......還是別的,別的什麽我不敢想的原因?
風遣鶴總覺得師父這麽一去,就走遠了、散掉了,像煙霧,還像溪水中的月亮。
他本來就離師父離得那般那般遙遠,這麽久的時間,他一直仰着頭看陳肅,那份盼望早就化作了渴求,瘋了一樣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刻折磨着他。
終于,陳肅願意吻他,說可以拿他當做活下去的盼頭。這種事,他曾經想都不敢想。
是不是,他以後就可以,離陳肅再近一些?
“好了,好了。”
在他愣神的時候,陳肅走回來,輕輕拍拍他的肩。
曾經弱小到一只手就可以覆蓋住的肩,如今已這般堅實可靠,小徒弟成長得如山一般高,也如山一般穩重,他是真的長大了。
陳肅對着他,又笑了一笑:“師父這回閉關的時間是有些長。如果想念我,你可以給我寫信,等我出來,你寫下的每一個字,我都會仔細看,好嗎?”
說完這個,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山洞裏。
風遣鶴獨自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
自打聯姻的事一敲定,三界算是徹底安歇下來。
其實,本來最多也就打到這個時候。天庭衆神仙在光明神的帶領下全力抵抗,但凡是個有戰鬥力的神仙就上過戰場,其中以天庭書院死傷最為慘烈。而幽冥之地對此早已無計可施,他們的歪主意壞點子盡數用了個遍,也沒能往前再推進一步,更是在這場耗時久遠的大戰中折了近乎所有長老,他們主子險些成為光杆司令,何苦還要再打下去。
光明神一閉關,天庭群龍無首,死神與財神全力保舉彩羅公主暫時繼位,對此滿天庭衆說紛纭,好幾個月也沒統一口徑。
再後來,死神的耐心被磨得一幹二淨,幹脆找上幾個出頭反對的神仙,狠狠揍上一頓,好說歹說,以武力勸服了多半神仙。
然而登基大典開始的當天,文武二神和群臣一齊在瑤池候着,卻遲遲等不來彩羅公主。
財神趕忙去尋,在她的枕畔,發現一封獨留給財神的信,這信的字跡龍飛鳳舞,竟與失蹤多年的時間之神如出一轍。
信上說,公主殿下博愛衆生,自願為三界帶來春天般的溫暖與關懷,大師伯我要領着公主四處安撫民心,一時半刻回不去,爾等請自強。
死神與財神兩個,只得站在師父閉關的山門外,向內傳音問詢意見,足足等了一個月也沒回信。
死神想拉光明神的養子來救場,此人也就是冥神帝溪。然,那場大戰死傷無數、牽連甚廣,将整個天地徹底翻新一遭,陰曹地府原先的閻王爺隕落在這場大戰之中,世上與他老人家沾親帶故的人,唯有冥神。
早在光明神尚未閉關之時,地府便派來全部可用人手将冥神給求了過去,此時此刻,冥神早已在地府安家落戶,若要強行綁走,只怕會引來地府的激烈抵抗,于兩地和平十分不宜。
無可奈何之下,死神只得把戰甲一卸,親自登上帝位。
兩百年間,死神從未有一日懈怠,兢兢業業地與財神一起,将殘破不堪的天庭扶持起來,諸多想趁尊神不在伺機作亂的叛黨亦被他一一清除。山神拖着疲憊的身軀回神陵閉關,水神一邊養傷一邊恢複各地生态,冥神在地府忙着助大量生靈輪回轉世,一幫半大不大的神仙,經過此遭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各自肩負起責任來。
一日,趙峥雪抱着幾十本折子往書房走,剛進門,瞧見風遣鶴又握着筆在寫些什麽,表情是她少見的溫情脈脈,活見鬼了一般。
趙峥雪心想,難道是大師兄有了什麽牽挂的人。
她将折子往旁邊整整齊齊一放,再看那邊,風遣鶴已迅速收起信紙,好似在寫什麽見不得人的語句,但她一點也不好奇,也沒有心力去好奇。
“又是凡塵的事?”
她師兄問。
趙峥雪點點頭。
“自陳肅閉關之後,凡塵就跟捅了災害窩般,沒一年消停過,我那日親自去瞧過,也并無被施下歹毒之術的跡象,真是奇怪。”
趙峥雪眉梢微動,表情怪異。
師父一閉關,你這家夥不喊敬稱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直接叫師父的大名,還念得這麽深情款款,怕不是被誰奪舍了吧。
然而她大師兄被她用這般探究的目光盯着,面上卻并無異樣,反倒堂而皇之地繼續那樣喊:“說起來,陳肅也快要出關了,這種時候千萬不能懈怠,要讓陳肅知道,咱們能夠為他分憂,他出來之後,無須像往日那般操勞。”
趙峥雪站在桌前,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滿腦子,皆是夕日大師兄叮囑她一定要尊師重道、敬愛師長時的嚴肅表情,她越想越無語。
我倒是敬愛了......你呢?風遣鶴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叛徒!
不成,我不能白當孫子。
趙峥雪組織了一下語言,努力将對師父的大不敬之稱融合進話裏去:“哦,一切照舊便是。待陳肅出來,咱們還要為他一一彙報災後重建的近況,到時有的忙呢。”
誰知,她冠冕堂皇的大師兄聽聞此言,居然皺起眉頭來,道:“你為何這樣喚師父?”
趙峥雪:......
那你又為何這樣喚師父!
逆徒!
胡鬧結束,作為兩任天君的堅實臂膀,趙峥雪還是要兢兢業業地彙報工作:“對了,這次凡塵遞上來的萬民書,內容似乎與往日不大一樣。”
風遣鶴拿起折子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