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出山門
出山門
“真是一派胡言!”
風遣鶴勃然大怒,将折子往地上重重一扔。
趙峥雪眼神格外好使,又曾在情報組織中入職,在偷窺文書和看反字這兩方面很有一套。她候在桌前時,便趁着師兄打開折子時偷瞄到了其中語句,心中大震之外,此時尤其贊同她大師兄的話:“你說的對。”
只見足足二十多年沒有動過怒的她大師兄掀桌而起,筆墨紙硯并一堆折子信件灑得滿地都是,亂作一團。
他攥緊拳頭,思考了将近兩百年,才悟出來哪裏不對。
“小趙,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咳,那個......昨天你留在書房的茶點是我和林北吃光的,你要是想吃,我吩咐人給你現做。”
“誰問這件事了?”
趙峥雪在心裏默默嘟囔:瞞你的事多了,鬼知道你要問哪件。
“陳肅的傷,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趙峥雪聞言,看看天,又看看地,就是不看他。
風遣鶴越想越覺得害怕,他習慣與焦慮相伴而眠,最擔心有什麽是脫離他掌控之外的,尤其,是關于陳肅。陳肅的每一件小事,于他而言都是天大的事。
“師父當時是怎麽對你講的?”
“......他跟我說,他是因為感冒才去閉關。”
趙峥雪面上表情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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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您編瞎話也要編得合理一點!
這讓徒兒我怎麽替您圓啊!
而且,這種胡編亂造的話居然還有人信了!風遣鶴你是有多信任他!
事到如今,再瞞着大師兄也不是辦法。師父當日給了我兩碟玫瑰酥餅和一萬兩銀子做封口費,日後我還他五倍就是。
趙峥雪迫于壓力,只得将實情全盤托出。
她将那日幽冥長老夜襲天脊線、搶走睡夢中的冥神帝溪、又要以其世間至純的遠古魂魄為餌,催化那七十二道滅世魔咒,企圖危害凡塵的全部經過講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接着往下說:
師父是第一個發現帝溪不見的人。他出去尋找時,正撞見幽冥長老将其養子的魂魄活生生抽出來的殘忍場面。帝溪是鬼地女君遺孤,生來自帶驅使鬼魂之力,也能夠自然吸聚世間怨氣,若是用在正道上,可輕易度化萬千生靈,若是用在歪道上,也能輕易産生毀天滅地的災難。
幽冥長老想将他留為己用,但帝溪誓死不從,長老只得強行下手,幸而師父到時,儀式只進行到一半,還有挽回的餘地。
為撿回養子一條命,師父在哀痛之下,不得不親手斬斷帝溪另一半魂魄,此乃斷臂求生之策。此後,冥神體內代表歸霖帝君的那一部分徹底消失,他與生俱來可以做神族引領者的力量亦蕩然無存,同時,他的心性只能停步在此刻,之後無論歷經多少年歲月,也極難變為成熟穩重的大人。
幽冥長老的計劃落空,萬般憤恨,決意報複師父。他們聽聞師父在過去數萬年間偷偷庇護凡塵,愛凡塵如子孫,便轉手将尚未成型的七十二道滅世魔咒逐一向凡塵中投去。
師父在危難之際,只得犧牲掉自己修煉萬年的神身,為凡塵抵擋這些無端之災。神身支撐不到半個時辰便徹底毀去,萬年之功,因此輕易化為飛灰。
然,幽冥長老傾盡心血打造的魔咒怎會如此輕易化解,師父在漫天迷霧之中,繼續竭盡全力守護凡塵。我們幾人尋到他時,帝溪正趴在師父的膝上,他受到極度驚吓之後,早已神志不清。而師父緊閉雙眼,渾身被鮮血染得通紅,沒有一處皮膚是好的,那個場面,是個人看了都心痛。
師父心力交瘁,已沒法施展遺忘法術。他徹底昏迷之前,要我們不準向外透露半個字。所以......
風遣鶴聽到這裏,心口早已痛得沒有知覺。他的心神震蕩不安,此時此刻,唯有欲哭無淚。
這些事情,我不問,就一輩子都不知道。
師父進山閉關那日,一定痛得撕心裂肺,還要抽出心力來哄我開心?
承受如此磨難,還要為了休戰而和敵人聯姻?
做出這樣驚人的犧牲,卻無人知曉?被庇護的人們......還要反過來說他的不是?
風遣鶴只想了一瞬,便明白自己要做什麽,自己最該去做什麽。
反正他早就是世人眼中的殺星。
既然是殺星,多殺一些人又有何妨。
他抽出挂在牆壁上的寶劍,轉身去櫃子中拿戰甲:“還是死的人不夠多。我這就去凡塵一趟,把有那些想法的凡人,通通給宰了。”
趙峥雪仍在愣神回憶着那些往昔,若不是為了穩住師父希望看到的局勢,她早撂挑子不幹了。信徒都是這樣一幫背信棄義的東西,那她還做什麽神仙?早日隐居,出去做個商人得了。
她聽見最後這句話,就跟沒聽見一樣,喃喃附和道:“......你說得對。”
等她反應過來之時,風遣鶴已經穿戴整齊踏出門去,她大驚失色,吓得滿頭是汗。天庭上下一齊努力,好不容易才促成如今這四海安定的局面,這緊要關頭,若是放死神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趕忙撲過去死死拖住他:“不不不,你說的不對!大哥,這件事一定要從長計議,三思而後行,謀定而後動。師父之前特地教導過,讓咱們一口飯起碼要嚼十下才能咽,吃飯太着急就會噎住,意思就是凡事不要沖動,沖動是魔鬼......”
風遣鶴對這車轱辘話恍若未聞,鐵了心要親自去下界滅口。
完全打不過大師兄的趙峥雪從拽他,改為拖他,最後是罵他,竟全無作用,她只能死死抱住風遣鶴的大腿,試圖用自己的重量來拖延,能拖一時拖一時,并給師門中的其他人報信,希望能趕緊出現救兵。
于是,沒通知任何人,提前數月出關的陳肅,一走出山門,就瞧見這樣一幅場景:
他的大徒弟渾身殺氣,手握寶劍不知要去哪裏。
二徒弟抱着個大琵琶,在她大師兄耳朵邊瘋狂彈奏着清心凝神的曲子。
三徒弟死死拖住他一條大腿,被拖行着走了數十米遠。
四徒弟拿了根胳膊粗的麻繩,綁在他大師兄腰上,拔河一樣向後死拽,可惜效果甚微。
六徒弟抱着他大師兄另一條大腿,表情呆滞,似乎還沒從那日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陳肅看熱鬧不嫌事大,挨個數數,發現貌似少了一個誰,但不重要,那人一共就兩件要緊事,要麽掃墓,要麽睡覺。
他調侃:“你們準備的這歡迎儀式,夠別出心裁的哈。”
聲音傳到他大徒弟耳畔,人極其木然地朝他這邊一轉,待看清說話之人是誰之後,他大徒弟突然瞪大雙眼,眼冒精光,如同畫卷之中的龍被突然點睛、牽線木偶被突然賦予靈魂,整個人刷一下子就活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師兄風遣鶴,愣是強拖着他身上挂的這麽些個師弟妹,一大家子人就這樣直愣愣地行至陳肅面前。
他走過來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微微俯下身子,将腦門對着貼在他師父的腦門上。兩只蘊藏着燎原烈火的眼睛,就這樣近距離盯着他師父的瞳仁兒,其中那滾燙的情緒,又好似怒火中燒,灼得陳肅不得不向後一縮。
陳袖抱着個琵琶,站得最近,也獨占了最佳看戲角度。她瞧得分明,方才大師兄的眉毛,與她爹的眉毛打了一場轉瞬即逝的架。
“......陳肅,你怎麽能騙我?”
陳肅一愣。
他避而不答,轉過頭來主動問風遣鶴:“你這是何表情,天庭又出什麽事了?”
風遣鶴咬緊牙關,死不開口。
他身上挂的這些活人裝飾品,則紛紛與同門交換眼神:大師兄瘋了?怎麽敢當面直呼師父尊姓大名?
衆人裏,唯有趙峥雪看似鎮定自若。
她作為在場唯一一個知曉所有內幕的人,也預見了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此時此刻,她內心只有一句話:這倆人誰都得罪不起,兄弟們,快跑吧,不然只能來世再做同門了。
師徒二人面對着面僵持了半柱香的時間,誰都有沒有開口。
還是陳肅忍不住身子一歪,風遣鶴才注意到他其實狀态不佳,趕忙上手去攙扶,甚至僭越地将人攬在懷中。
這樣近距離地一瞧,他才遲鈍地發現,陳肅此時的臉色簡直比死人還要難看,怎麽回事,不是閉關了二百年嗎?怎麽還能越養越差呢?
其他同門早就順着趙峥雪親自挑的小路一溜煙跑了,趙峥雪向來守口如瓶,想必不會講出書房中滿地折子中那些放肆的內容。風遣鶴攙扶着他師父,在心裏已經盤算好了,若陳肅非要問,他就也胡扯八道去,誰讓他先騙人來着。
然而當他将師父扶到最近的椅子上歇息時,陳肅卻率先開口向他賠不是:“都是師父的過失。那些事情,一開始沒敢讓小趙告訴你,是怕你在後方養傷的時候心神不寧,萬一影響恢複就壞了。你那時候,是天庭的頂梁柱,如今也是。師父錯了,原諒師父吧,好嗎?”
短短兩句話,又将風遣鶴脆弱的心肝紮得生疼。
“我......弟子從沒怪過師父。只是遭人蒙騙時,心裏有些不安,都是弟子心志不堅。”
陳肅聽罷,擡手拍拍他的頭頂,道:“你是師父見過心志最為堅定的孩子,不要這樣看輕自己。”
“是,弟子謹遵教誨。”
“現在來跟師父講講,天庭最近,又出什麽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