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第5章

第 5 章

天生佛骨能渡天劫,這世間靈氣豐盛,懂行的人知道,佛骨聞起來氣味厚重,像雨後山谷裏高聳入雲的樹木,沾滿了水汽。

修仙之人多如牛毛,有佛骨之人不少,只是梅雪時的佛骨更為精粹一些。

裴寂對薛采瀛的疼愛大家有目共睹,連梅雪時都覺得是否太過有失偏頗,但裴寂着實只把他當成小弟子疼愛,其他人也不好說閑話,梅雪時更沒心管這種事。

失去金丹後,梅雪時住在雲止峰的悲風庭院哪也不去。

可是那天,薛采瀛中了魔道魔修的祟鬼咒,渾身抽搐痙攣,面上青筋隆起,疼得臉色煞白。

“佛骨可以救他。”裴寂對侍從冷冰冰道:“帶我師弟來。”

那晚梆子才響了一聲,梅雪時正在睡覺,窩在被子裏睡得正熟,卻被施了閉口咒拉起來。

他衣裳都還是亂的,那群弟子看都不敢看他。

梅雪時本能地開始發抖,歷經多年輾轉,已經習慣于折磨身體敏感到一碰就顫抖,那些年他沒睡過一個好覺,男人們折磨他像玩弄不要錢的玩物,心裏存着那麽深那麽烈的恨意無處釋放,讓這位昔年神佛、後世天驕變成了極其暴虐的模樣。

梅雪時被弟子們綁着手帶到淩絕峰的聽泉水榭,他們按着他肩膀,迫使他跪在地上。

地毯繡着大團大團花團錦簇的白鶴亮翅,襯得跪着的男子冷得像團清雪,兩縷白發垂在鬓角,他夜裏未束發,自然随意地披垂在肩背上。

“師兄,”梅雪時冷冷道,“又想吃什麽折磨我的法子了?”

“不是折磨,”裴寂,“要你救人,師弟行行好。”

侍從們硬着頭皮,頂着被眼刀割喉的壓力,扒了他青絲玉蘭纏藍霜紋的宗師夜睡服。

梅雪時挑起那雙倔強的鳳眼瞪過去,卻被一截白布蒙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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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動。”裴寂用劍尖割開他的皮膚,引了一股“佛骨香”,将這段仙靈氣注入到薛采瀛的內海裏。

“跪好。”

梅雪時卻跪不住,頹然低着頭,感覺到血順着衣裳流淌下來,他骨髓裏流淌的靈氣一走丢,頓時覺得抽疼難忍。

梅雪時根本聽不清裴寂說什麽,不知道多久後,他聽見裴寂道:“可以了,帶他走,找個醫王谷的醫修醫治,再告訴授業長老,他近日的早課授課免了,他座下的學子都轉到天府長老學堂裏。”

梅雪時是被三五個弟子合力擡回去的,以為這事兒就算完了,然而那幾天的夜裏,裴寂夜夜來找他。

梅雪時對他冷淡如霜,被他定在床榻上逃不得。

裴寂挑起他鬓邊雪白發,“師弟命途多舛,師兄心痛如絞,你過來些,不要怕我。”

梅雪時當時冷笑着看他,像看垃圾一樣。

可被拖着腳腕拽過去剝開衣裳之後,他也只能緊閉雙眼,感受裴寂的氣息一寸寸落在他破損的皮膚上。

“師兄,你今天讓我看清了你。”

梅雪時幽幽道,“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連師弟都不放過。”

裴寂道:“我是你師兄,你怕什麽?”

那時的裴寂不像人,像是鬼,丢失梅雪時之後他就釀生心魔,不讓梅雪時離開他的視線,也不許其他人去探視梅雪時,直到梅雪時死在悲風庭院裏。

梅雪時淡漠的想,應付過大典過後,就應當馬上離開昆侖宗。

殊不知,裴寂的視線已然尋到了他。

“雲卿。”

裴寂再次道,“怎不過來?”

梅雪時擡眸,與那雙真正沉寂無情的雙眼對上。

心如止水,甚至有點想給他一巴掌。

有時梅雪時懷疑,其實裴寂修的不是劍心道,而是鬼道,昆侖宗萬年來唯一一位繼承完整《昆侖決》仙術的奇才裴寂,道法高深遠遠不止所見,半步金仙境已經是最接近成神的境界,他的道心卻很不穩。

裴寂微微蹙眉:“過來。”

“是。”

梅雪時神色如常地走過去,草編的老舊鞋子揣着一雙凍瘡遍布的腳,白長袍就是亂刀裁剪的粗布,滿頭枯槁白發混在雪風裏,就像個要死了的叫花子,還是不肯接受施舍的那種。

裴寂看他一眼,頓時低聲道:“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梅雪時順勢道:“我這就去換。”

“慢着。”裴寂解下自己的長袍,那是青絲紋金線的碧玉繡法,是修仙界昭顯地位的獨特工藝,并非有靈石就能買得到、穿得起,還要德能配位,才有揚州青華閣的頂級繡娘雙手奉上。

單是這衣裳就價值四千靈石。

“穿上。”

可是梅雪時不接這衣裳,裴寂也不可能征求他的意見,雙指一挑,衣裳就自己攀附上了他的肩。

又從隔壁弟子的帽子上拆除篾條,用昂貴的錦湖布變成一雙靴子,讓梅雪時穿。

梅雪時穿上,站在雪地裏,身形高挑,姿容冷秀,那雙寒風裏濕潤的鳳眸撩起一眼,十分沉靜,矜貴閑适,不但沒被衣裳壓住,反襯得這衣裳又貴了四千靈石。

他平靜道:“那便多謝師兄厚愛了。”

語氣裏倒聽不出感激來,裴寂看他兩眼,移開目光。

修士們獻禮衆多,已然堆成了小山,弟子們喜笑顏開地收下奇珍異寶,贊不絕口,衆人亦是滿臉喜氣。

裴寂看見陸峭風,眉心輕蹙,道:“陸公子,你有百年未曾到訪,此次親自前來,可是有事?”

陸峭風頓了頓,道:“我……”

小弟子揚聲道:“陸公子攜摯友來退婚。”

蕭矜是白帝宮的客卿,專職煉器,看那樣子不像陸峭風的道侶,更像是來陪陸峭風退親的好友,只是關系親密了些,雖說修仙界不苛于男女道侶,但是仍要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才是。

裴寂道:“白帝宮當初拿了三萬靈石的聘禮,如今退婚,自當全部歸還,此事我同意了,叫人即刻去辦便是。”

不等陸峭風辯駁一二,裴寂便看向那些禮物,其中一個盒子開了條小縫,他一揮袖打開了那盒子。

陸峭風只得臉色青白道:“仙尊答應得如此痛快,我自應當感謝仙尊。”

家仆道:“這是白帝宮贈予仙尊的出關禮物,是條通人性的畜牲,只是生性好淫,脾氣兇惡暴躁,極難馴服,不比妖界的狐貍精溫柔善媚,但是勝在稀少,修仙界可能僅此一條,還是條公的,生命力頑強,鱗片很尖銳,大家要小心。”

那盒子裏鑽出了一條漆黑的小龍,龍是神族,未開靈智的龍在修仙界價格昂貴,因此成了達官貴族豢養的珍惜小寵。

黑龍被鐵鏈子拴住了脖子,長釘打穿了龍爪,龍角挂着鐵鎖,鱗片被拔得斑駁不堪,盒子裏沾滿了龍血,不知身上還有多少傷。

梅雪時一怔,眼見着那龍惡狠狠地看向裴寂,一對黃金般的瞳孔熔了真金,嘶吼着,一動起來,鎖鏈嘩啦啦地響。

它好像疼到失了神智了。

裴寂冷冷道:“什麽寶貝?這是條畜牲,養不熟的。”

他擡手成冰劍,撫去劍身三尺雪,劍刃便朝向黑龍射過去。

梅雪時瞳孔一緊,認出那黑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條!不會錯!竟還和當年一模一樣?

他的龍!

梅雪時飛撲過去,從雪地裏滾起來,一把攥住那冰劍。

“莫要傷他性命!”

劍刃劃破他掌心,鮮血從他手掌心裏一滴滴流出來,裴寂猛地收了靈力,眉毛一豎,“雲卿!”

梅雪時不甚在意,将劍插進雪地裏,擡眸道:“若是師兄不喜歡,便把他給我吧,我願意要他。”

薛采瀛看着雪地裏那灘血,瞳孔震顫。

梅雪時好像不覺得疼,兩眼裏只有那條漆黑的醜龍。

那龍也不醜,在龍族眼裏,他還算是相當吸睛的。

黑龍似乎也知道梅雪時在救他,不顧一切朝梅雪時的方向掙紮,完全是野獸的本能,朝着他掙紮去。

薛采瀛突然道:“師祖,若是我也喜歡這小龍呢?師祖可以給我嗎?”

黑龍似能聽懂人話,驟然惡狠狠地看向他,薛采瀛與它對上視線,從容不迫地笑了笑,那笑容裏是說不出的愉悅。

薛采瀛道:“師祖,龍之精血可以煉化稀世大神武,梅宗師的枯榮劍就是用青丘谷裏的冰霜花煉就的,冰霜花是枯榮劍的器魂,我的鞭子翡色也應當有個器魂,我看這龍性子暴虐,是個好器魂。”

梅雪時道:“不可!”

薛采瀛猛然回頭,柳葉似俊逸的眼拉出一條上挑的線,似哀似怨地問:“梅宗師這麽緊張它做什麽?莫不是在你心裏,我還不如一條陌生的龍?”

梅雪時深深呼吸一口氣,“你們沒有可比性,別任性好嗎?”

薛采瀛卻不管,一鞭子抽翻盒子,“給我滾出來!別躲在裏面當烏龜!誰才是你的主人,你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

裏面的黑龍纏着鐵鎖滾出來,爪子緊緊扣住地面,黃金瞳惡狠狠地看着所有人,唯獨在看見梅雪時時,眼裏有了一絲困惑。

薛采瀛上去就踹龍,龍被拴着跑不了,回眸一瞪,索性發了瘋,一口咬傷他小腿,頓時血流了滿褲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嬌生慣養長大的昆侖宗小師弟居然不怕這份疼,和龍攪打在一起,龍被鎖着脖子、龍身、手腳,卻絕不示弱,打到最後,一人一龍皆傷痕累累!

龍尾甩來甩去,暴躁易怒,渾身的傷讓它劇烈喘息,被拔掉龍鱗的嫩肉沾滿了泥土,更讓它疼到眼珠都紅了!

它要殺了這裏的所有人!

除了那個…那個不能殺的人。

為什麽?

龍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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