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今天樓梯間頻繁被人光顧。

“11年前他父母去世, 跟我有關系,然後他心理出了問題對不對?”

“是。”Arivn肯定答,“跟你沒關系, 不過你能問出這個,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了, 世間的陰差陽錯有很多,你們中國人有個成語叫造化弄人,用來形容這件事很貼切。”

猛地, 沈時序撐住牆壁, 沉默了很久之後才說:“這11年來,是你在照顧他, 你是他的心理醫生。”

“準确來說後面我才是,當時陳女士也就是Lucas的姥姥,她最開始找的是我父親,但是我父親還有其他病人無法随家治療, 那時我剛拿到心理學博士,所以随家治療委派的是我。”

“他當時.....有多嚴重?”問的艱難, 沈時序擦了擦嘴角的血,“哪方面的心理疾病?”

“PTSD, 産生了情感解離。”

情感解離就是精神壓力超過了個體能承受的極限, 為了避免主體精神崩潰,部分精精神功能分崩離析, 是極度危險情況下大腦保護自己的一種辦法, 就好像把靈魂抽出來,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肉.體。

沒有情緒, 沒有感知,冷熱饑飽通通不知。

雙掌緊緊地捂住臉搓了下, 在呼吸極度不穩中,沈時序問:“他恨我嗎......或者說他......怪過我嗎?”

“恨你做什麽?”Arivn冷冷答,“他只怨恨自己。”

“這件事先不要談了,現在當務之急事是,你!你正在讓歷史重演,都是因為你!”Arivn平靜地指責,“昨晚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昨晚的畜生行跡可太多了,用盡了傷人的話。

“算了,就讓內心慢慢懲罰你吧,我現在要進去給他做心理評估,麻煩請您不要進來,不要刺激他。”說完Arivn起身欲走,沈時序擋在他面前,用力眨了下眼睛,“現在應該怎麽治療。”

“他才剛醒,我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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緘默地對峙中,沈時序說:“你喜歡他吧?”雖然是問句但語氣異常篤定,“謝謝11年來你對他的照顧,但你應該清楚,11年來你沒有打動他,以後也不會。”說到這裏他仿佛站不住,撐着膝蓋大口喘氣,沒有打動的根本原因讓渾身都劇烈疼痛,“你應該沒有對他說過,不然他肯定會換心理醫生。”

Arivn好整以暇:“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們是一類人,沒誰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患者。”拉住的手一下子松開,沈時序望着他平靜說,“你犯了心理醫生的大忌。”

不能與患者保持親密關系,這種行為會造成“移情”。

“那又如何?我們解除醫患關系就好了。”

“你不能解除,只有你最了解他的狀況,重新找心理醫生只會耽誤他恢複的進度。”這句不甘心的承認十分痛苦,奈何沒有任何辦法,若不是陳嘉之還躺在病床,胃癌還要後續治療,必須保持良好的心理狀态,沈時序說,“他的身體不能再拖,心态高壓下他的身體會更加糟糕,所以拜托你了。”

Arivn冷冷回眸,“用不着你提醒。”

兩人從樓梯間出去後,郝席他們團圍了上來,也沒敢擅自進病房,“現在要怎麽辦?我們能做點什麽?我真的......”

沈時序神色落寞地搖搖頭,“什麽都做不了,你們先回去吧,等心理評估出來我給他辦轉院。”

他們走後,沈時序去了禿頭李的診室。

“你說說,你們今天搞這出叫什麽事!愛佑是你家開的嗎?”禿頭李氣得手心摔手背,“怪不得他不願意來你們市院治療,怪不得三番五次說要走,你啊你啊,你們年輕人有什麽事能不能好好談?”

“李老師,他必須轉院,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我看了您的治療方案沒有問題,但是他現在需要更精細的照顧和治療。”現在也冷靜下來了,沈時序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轉院也得看病人同不同意!你說了不算!剛剛在病房他看都不願意看你一眼,要不是你死皮賴臉待在裏面,要不是你老師周平!我都要把你趕出去!”禿頭李蹭地站起來,“還有,誰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搞什麽,要是對他煩了厭了不想治了,是不是再把他送到我這兒啊?!”

他故意打沈時序的臉,“再說了,你們市院不是床位緊張嗎!”

面對種種诘問和刁難,沈時序沒有反駁,只是說,“李老師,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我。”

這種回答直接讓禿頭李愣了,沉默了好一陣兒,煩躁地擺擺手,“算了,你們自己去折騰吧,他自己要是同意我當然沒意見,那麽歡騰的小孩兒,現在給你們整的話都不說了......”

趕回樓上,透過門上小小的透明玻璃窗看見,陳嘉之已經從病床上坐起來了,Arivn坐在他一側的床沿,低聲詢問着什麽,有時候陳嘉之回答聲音小,他就需要湊近去聽。

那姿态,好似交頸。

偶爾Arivn還會笑着說什麽,但陳嘉之沒有任何笑容,眼神也是淡漠的、放空的。

這一幕與11年前高度重合,所以自認為與他人在一起,不過是在接受治療。

說不上心頭劇烈翻湧是什麽感覺,慢慢移開僵硬的雙腿,沈時序站到房門一側,貼着牆壁,趁這間隙給人事部提離職申請,回複信息,安排事情。

周平很快知道并且打了過來,“事情我都知道了,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

醫生內部本就相通,一點風吹草動能在各大醫生群傳遍。

“你的決定我不幹涉。”周平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體制內辭職流程長,醫院也不是馬上說走就能走,也正是因為長,所以現在就要辦。

如果陳嘉之能撐得過一年,那麽剛好辭職,撐不過一年,辭不辭職也無所謂。

沈時序啞聲說:“想好了。”

電話久久靜音。

“唉......你是我最優秀的徒弟,大好前途真的不要了嗎?”頓了下,周平以一種非常現實的口吻問,“時序,我們見的也不少......如果到了最後沒能......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沒有這種可能。”沈時序說,“老師,感謝您對我的栽培,麻煩請您幫我聯系一下住院部,要最好的特護病房,等他病情穩定我就帶他過來。”

“好。”周平再次頓了下,換了個稱呼,“孩子,你沒事吧?”

“沒事,我很好。”

其實一點都不好,隔着一堵牆,想見見不到,願意跟別人講話,卻不願意看自己一眼,簡直心如刀絞。

挂斷電話後,馬不停蹄聯系營養師、安排護工,讓王叔回國樾送衣服和生活用品過來。

安排好這一切,他只能在走廊站着等,等陳嘉之願意見他一面,或者找機會進去看他幾秒。

幾秒都好。

天漸漸黑了,走廊上護士、病人來來往往。

等到天徹底黑了,周維開門出來,“沈醫生,你一直都在外面啊?”他撓撓腦袋,“那個我剛剛在收拾東西......哥他現在就還有點......”

“我知道,沒事,我讓人送了晚飯過來,你們吃吧,我進去照顧他。”沈時序說,“晚上休息的話,一會兒有助理過來帶你們去酒店。”

“啊,不用這麽麻煩,我最近都住工作室,至于Arivn醫生我問問他吧。”這是周維第一次見到沈時序,這才明白從前陳嘉之一直提起沈時序的細致和禮貌,頓覺真心沒有誇大其詞,都這樣了,還能想到這些。

說話間他頻繁地瞅沈時序身上皺掉的衣服、還有臉上的烏青,心軟地說,“待會兒我問問哥,然後您進去看看?”

“不用,等你們吃完飯我再進去。”沈時序低聲說,“不過要麻煩你件事。“

“什麽什麽!”周維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音量又漸漸減小,“轉院的事我不敢勸......”

“不是這個,你把他護照拿出來給我。”沈時序說。

“啊??”

“他不能再走了。”垂了眼,沈時序輕輕說,“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會治好他。”

“......好吧,那我待會兒去偷出來。”有點尴尬,周維轉身拉開病房門,不好意思的小聲說,“本來準備去買飯的,現在不用了,謝謝你沈醫生。”

天徹底黑透,珍姐提着食盒來了,一起來的還有葉姿沈伯堃,以及陪同過來的愛佑院長。

“他現在怎麽樣。”踩着高跟鞋葉姿小跑過來,難以維持冷靜地問,“聽說他吐血了,身體沒有大礙吧?”

“食道有個出血點,下午已經止住了。”沈時序望向神色冷峻的沈伯堃,又看向葉姿,“你們怎麽來了。”

院長尴尬地笑了下,“你們先忙。”寒暄幾句後走了,珍姐把食盒放到一旁,也默默走遠了些。

“我們怎麽不來!你什麽時候幹過這樣的事?幸好幸好,你找到他了。”葉姿嘆着氣,“不說這些,我們身份也尴尬,就不進去打擾他休息了,讓珍姐先把吃的給他拿進去,先吃飯吧。”

說着這才看到臉上的傷,葉姿愣了下,“天吶,你臉是怎麽回事?”她伸手摸來。

“沒事,一點擦傷。”

“你跟人打架了?”

“沒有,我自己活該。”把葉姿的手給拿開,沈時序說,“他現在還不能吃東西,東西是送給他助理和心理醫生的。”

“心理醫生?”

“是,以後再向您解釋。”沈時序垂着眼,“他走,不是他的錯,那些年他病了,所以......”

葉姿一時震驚地沒說出話來,思忖兩秒,“先身體要緊。”她回頭喊珍姐把東西送進去,又轉來,“你怎麽不進去?”

默了兩秒,沈時序說,“我就不進去了。”

“那你在哪裏吃飯。”葉姿低呼一聲,“難道要在走廊上吃嗎?“

“吃不下,你們先回吧。”

看着自家兒子心志被磋磨成這樣,沈伯堃上來攬住葉姿的肩膀,低聲斥了句,“混賬東西!”

“鬧了一天就算了,他病了你也想病?”

“現在門都進不去說明人家見都不想見你,還站在外面幹什麽。”姜不愧是老的辣,沈伯堃一語道破真相,“不吃不喝人家能看見嗎,我管你是做樣子還是真難受得吃不下,要是想同情換心軟,你走錯了路!”

心力憔悴到了極致,的确吃不下飯,但明面敲打和暗中提醒的話還是有點用。

将整個身體的重量交給牆壁,沈時序倦怠滿面,“如果同情能換心軟,現在就找人把我弄死吧,都是我的錯,當年我應該......爸......我把他害慘了......我把他們一家都害慘了......”

心理恢複正常怎麽也不願說出當年真相,Arivn那句“我怕你會從這16樓跳下去”,聯想當年并不符合日常說話習慣的“分手”二字,接着父母在那時間段死亡,站在外面大半時間,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如果還嫌證據不夠,再反推,當年葉姿和沈伯堃都攔他不讓他發瘋,倒是刻板守舊的沈衛國站出來替他說話,雖說軍.政互為兩套系統,但風聲總能聽到的。

所以沈衛國不攔自己,極大可能知道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有錯,所以才會不加任何幹涉地放任自己找了兩年。

現在只需要去尋求确鑿證據,甚至都不用那麽麻煩,許多事情,只要找到蛛絲馬跡很快就能扯出草蛇灰線脈伏千裏的那根線。

只是現在不是好時候,得等陳嘉之病情穩定下來,回一趟麓山。

見他話都說不完整,沈伯堃嘆了聲,提醒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合理安排好時間和工作問題,市院的病人也是病人,不要耽誤自己醫院的事。”

“扛不住別硬撐,要人就給公司打電話。”說完就拉着欲言又止的葉姿要走。

“爸,有件事要您幫忙。”

從小到大他确實沒什麽想要的,也沒向沈伯堃開過口,低聲下氣過。

他說:“等他病情穩定下來,我要用家裏的私人飛機,到時候您讓人提前給我批一條航線。”

“難道你都治不好?”沈伯堃臉色微沉,“還要去國外?”

“不是國外,最近能登記結婚的地方只有臺灣。”

葉姿捂住嘴,“你——”

“你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我明白你對他的意思。”沈伯堃說,“但是你是不是想的太簡單了?現在他都不願意見你,他同不同意,他父母同不同意!”

根本就沒有父母,他的父母應該被自己......

“你最好冷靜一點,婚姻不是兒戲!”

“爸,媽。”交給牆壁的身體站直,沈時序認真說,“這輩子我就認定了他了,他不願意我就把他騙去,我做不到的,讓法律來約束,我現在什麽辦法都沒有了,只剩這條路了。”

“......你這個混帳......罷了罷了.......你好自為之吧。”沈伯堃長于短嘆好一會兒,拉着震驚到沒回過神的葉姿走了。

“時序啊,你也要好好休息。”珍姐開門從病房出來,惋惜地說,“我剛看到嘉之同學他,怎麽瘦了那麽多,你們......好好的啊。”她輕輕拍了拍沈時序的肩,“他都不笑了,你進去好好哄哄啊。”

所有人走後,走廊恢複安靜,路人反正過來看兩眼,過去看兩眼。

沈時序視若無睹,正準備進病房時,Arivn出來了,朝病房瞥一眼低聲道,“換個地方聊聊,你再進去。”

樓梯間再次被光顧,昏暗光線拉長了兩個人的影子。

Arivn說,“情況沒有那麽糟。”說完靜靜看了沈時序一眼,“他只是不想看見你。”

隔了良久,沈時序點了下頭,“我知道。”

“只是有情感解離的征兆而已,雖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能在一夜之間讓他變成這樣,但是我建議你從現在開始不要再提及,最好都不要道歉,以防讓他回憶起從而再次刺激他的情緒。”

“嗯。”

醫院樓梯間不知道盛了多少個嘆氣,Arivn嘆完靠在牆上,搖了搖頭,“就像你說的,心理高壓對他的身體......要不是這些原因,這些話我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他指了指地上看不出有沒有灰塵的臺階,“也沒辦法找合适的地方聊聊,就這兒吧。”

沈時序先坐下來,Arivn隔着一人的距離他坐在旁邊,幽幽道,“他幼年時被母親虐待過,你知道的吧?”

沈時序說:“知道一些。”

“他沒告訴你嗎?”Arivn問完無奈笑了聲,又了然地說,“也對。”

聰明人說話不必直接。

因為想在愛人面前留存完美形象,為什麽要把自卑和難堪抖摟出來呢?

所以每一件後知後覺發現的真相,都是一把尖銳無比的刀,這刀只對特殊對象有用,鋒利無形,得自行體會永伴終生的疼痛。

“其實他當時心理就出現過問題,不過被自己疏解過來了。”Arivn苦笑一聲,“他母親曾壓着他學習中文,看過很多中國書籍,也算是因禍得福吧,透過文字他學習了很多,領悟了很多大道理,我也是聽他姥姥說的,一開始我根本不信,後來深入接觸後發現你們中國文化真是神奇。”

“伴随着長大,在他家庭生活環境當中,或者說他的潛意識裏,母親一直都是一根不敢觸碰的高壓線,父親雖然見面少,但非常有安全感,後來他們雙雙去世,無論是高壓線還是遮風避雨的傘都消失得太快,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否定生根發芽,所以患上了嚴重的PTSD。”

“但大腦這個東西很奇妙,或者說愛情真是奇妙,三年過去了,他居然想起了你,或者說他一直都記得你,只是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方式來表達。”

“那些年我都快放棄了,覺得他根本不會再恢複到正常人的狀态,他不會說話,無法自主進食,有時候飯菜太燙了,把口腔燙破都不知道,每天都在發呆,要麽就是尖叫。”

“對外界有反應、表情情緒是已經接受治療的第三年了,當時他在尖叫,我為了讓他安靜,用手指比了“噓”安撫他,于是那個夜晚他用筆歪歪扭扭寫出了“X”。

“後來我才明白,他發出的“xu”不是在回應我,而是在反駁我的發音不正确。”

“你名字最後一個字的中文拼音是“xu”對吧?

“現在你知道了X先生的由來,是什麽感覺?”

沈時序沒有回答,Arivn便繼續說:

“後來在引導下,他慢慢用你複蘇曾經的記憶,我發現,他應該是潛意識裏把你重新當成了保護傘,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總之他非常信賴你。”

“信賴程度大概就是,如果你站在懸崖下面讓他跳,他會無條件跳下來。”

“所以我猜測,昨晚你應該主動收回了這份信任,所以才會造成情感解離的二次征兆。”

“沈先生,你到底說了什麽?我很想知道。”

見久久沒有回應,Airivn側臉,看見沈時序手掌撐着太陽穴,頭顱似乎搖搖欲墜,昏暗中,很多一閃而過的亮點快速劃過,砸在地上。

“算了,好像你也經不起刺激了......”

“畢竟內心的懲罰比肉.體更加折磨,相信你已經深有體會。”

Arivn拍拍他的肩,“聽說你是消化內科非常優秀的醫生,請先治愈好他的身體,再去重建這份信任。”

“嘿朋友,振作一點。”

“事情沒有那麽糟,而且我發現,你也沒有那麽糟。”

重重地咳了下,沈時序說,“謝謝。”

“不必謝我,反正我早已違反了醫生守則。”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Arivn語調輕快,“不過你們中國醫生的助理還管生活起居的瑣事嗎?讓人送食物過來就算了,居然還讓助理安排了酒店?”

根本笑不出來,沈時序站起來,長長呼了口氣,再次鄭重說:“謝謝你。”

“你們中國人真是客氣。”Arivn無奈笑笑,“進去看看他吧。”

“請記住現在的輕松時刻,相信我,上帝給你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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