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再上樓時, Arivn正準備同周維一道離開,沈時序剛好提着電腦上來。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多說了幾句話。”Arivn說, “雖然還是不多,但好在精神狀态已經恢複了許多, 你可以嘗試給他對話,看看他會不會回應你。”
沈時序點頭,然後進了病房。
陳嘉之一看到他進來, 立馬拿起醫用櫃上的書翻開起來, 禿頭李那句話說的不錯,人長得再帥也會因為憔悴而不帥。
所以沈時序進病房第一時間把電腦放在沙發上, 然後去套間的衛生間裏洗了個澡。
洗完出來時間不早也不晚,剛剛八點,但病房沒什麽娛樂活動,除了牆上挂着未開的電視機, 勉強算吧?
病床上,陳嘉之還保持着看書的姿勢沒動, 沈時序穿着睡衣走過去,停在床邊讨好地問他, “下午誰陪你去檢查的。”
手指翻過一頁, 陳嘉之說,“Arivn。”
“嗯。”順勢在床沿坐下, 大腿與大腿不免碰到, 沈時序撤開一點距離,又問, “有沒有好好回答營養師的話?”
于是,陳嘉之不說話了。
“明天就可以吃一點流食了, 要好好吃飯,早上我要回去做手術,不知道多久才能結束,覺得不好吃就給我發信息。”拿着手機,沈時序點開給聊天界面給他,“我今天給你發了很多信息,你一條都沒回我。”
眼珠在手機界面短暫停留一秒,繼續移到書上,但已經算回應了。
按捺住怦怦跳的心,沈時序覺得陳嘉之還會再回應,沒想到卻聽到他說,“拿開。”
把手機放回桌上,沈時序轉過臉,說,“郝席他們想來看你,你想見他們嗎。”
只要不涉及兩人之間對話,陳嘉之都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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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讓人揪心,也挫敗。
慢慢的,他哼出一個:“嗯。”
“手這樣舉着會累,有留置針也不方便。”沈時序看着他,慫恿着說,“去裏面床上,像昨晚那樣好不好。”
說完,陳嘉之自己下床,揮開了沈時序要來扶的手,穿上拖鞋自己去了套間裏的洗手間,毫不留情地阖上亦步亦趨跟來的沈時序的目光。
洗手間裏的動靜像是在洗漱。
心酸得緊,擰帕子手要用力,留置針錯位怎麽辦。
猶豫半晌,站在門口的沈時序輕聲叩門,“我幫你好不好。”
自然是等不到回答的。
但他先去調高空調,然後折返回洗手間門口,捏着門把手提醒了句,“我要進來了。”
門沒鎖,應聲而開。
昨晚視線昏暗不覺得,這一幕直接讓他當場愣在原地。
露營才沒多久,甚至還不到半個月,當時陳嘉之身上還是有點肉的。
而現在的陳嘉之,僅穿着內褲,赤.條.條背對着站着,全身上下一覽無餘。
背脊和脖頸、肩胛骨、稍見側面的肋骨、蜿蜒而下的脊梁骨,在薄薄的肌膚下凸起的程度那麽深,仿佛呼吸時肺部擴張過大,這些骨頭便會撐破皮膚,綻出白森森、血淋淋的骨肉。
太瘦了,實在太瘦了......
那雙蹭過腰間的腿,簡直像兩根竹竿那樣立在濕漉漉的地磚上。
腳步逾越千斤重,喉頭也宛若塞了烙鐵那般難咽,沈時序過去将微涼的帕子捏在手中,指尖顫抖地擦上陳嘉之的背部。
少頃,衛生間只有水滴,和極其不穩定的呼吸。
“轉院好不好。”浴巾将擦幹淨的身體裹住,沈時序從背後抱着他,勒緊了怕疼,抱松了怕少,抵在肩背上的下巴也不敢用力,“求求你了,聽話,好嗎。”
陳嘉之就任他這樣抱着,也不說話也不動。
沒穿衣服不能在空氣中暴露太久,沈時序抱着他回到床上,時間還是很早,又去外間把書拿進來。
半靠在床頭,把陳嘉之攬在懷裏,驚喜的是,陳嘉之沒有說走開等等字眼,任由抱在胸膛上靠着。
然後,沈時序翻到插着書簽的那一頁。
頭頂燈太亮了,影響睡眠,伸長手夠到關燈按鈕和一旁的小臺燈上,沈時序繼續抱着他,觀察他視線落點位置,給他翻頁。
沒翻太多頁,胸膛上的人便睡着了。
眼皮靜靜阖着,長睫偶爾一抖,是還沒睡熟的征兆。
也不想把人放下來好好睡枕頭,沈時序就這樣抱着他,等長睫不再輕顫的時候,他小心翼翼低下頭,嘴唇試探性地落在發頂,确認真睡着後,充滿輕柔憐惜的吻落從發頂一路而下。
耳尖、眉毛、腮邊。
猶豫了很久,最後,在嘴角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少頃,穩穩托住陳嘉之後腦勺,把他放到床上。
昏黃臺燈下,面前瓷白肌膚好似暖烘烘的,凝神細看便能看到臉頰上稍微偏倒的絨毛,還有眼皮上淡青色脈絡,呼吸淺淺的,睡得很安靜。
如若忽略被子下消瘦不堪的身體,這番場景曾在分開11年的時間裏,出現在夢裏許多次。
這張總是充滿笑容,嘴角和眉眼都愛彎起的人,現在連話都不願意多說。
撐在耳畔的手掌慢慢蜷縮成拳,捏到指節發白,企圖想要緊緊抓住什麽,奈何最後還是松手,輕輕挽上熟睡之人的臂彎,委曲求全地靜靜貼着。
然後徹夜難眠。
半夜時候,察覺到身旁人動了動,沈時序發現陳嘉之自己坐了起來。
可能時大腦還處在混沌之中,他坐在床上沒有動,在用手背揉眼睛。
觀察了一兩秒,沈時序也坐起來,輕輕拿開那只揉眼睛、插着留置針的手,虛虛握住手腕,生怕驚醒了什麽似的,問,“想幹什麽。”
陳嘉之換手去揉,沈時序比他快一步,用指腹慢慢揉弄了一會兒,“還癢嗎?”
“我要上廁所。”陳嘉之慢吞吞地說。
這一句主動,換來了莫大的雀躍,沈時序繼續給他揉眼睛,小口小口吹着氣,“不癢了告訴我。”
陳嘉之點了下頭,沈時序更加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立馬松手抱着他去上洗手間。
昏睡和藥物讓大腦真的不大清醒,等都在馬桶邊站着了,好像陳嘉之才反應過來,默默把臉轉過來,看了沈時序一眼,“你出去。”
已經滿足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再進一步都是奢求,所以沈時序退出去,等好了後,進去給陳嘉之擦手指,又抱回床上去睡覺。
早上起床時營養師已經到了,提着熬得稀爛的百合燕窩粥,還有一小碗湯。
護士進來挂水的時候陳嘉之剛被抱出來,估計挺不好意思的,沖洗留置針的時候一直偏頭看着窗外。
等粥、湯都涼了,把小桌板都側邊擡起來,沈時序剛要拿起勺子喂,Arivn和周維來了。
“沈醫生,你昨晚說今早不是有手術嗎,怎麽還在呀。”周維興沖沖地過來,又低聲問,“家寶呢,不是說把它帶過來嗎?”
昨天太忙了,手術做完立馬寫治療方案,居然把這件事忘記了。
正準備解釋時,陳嘉之主動抽過手中的勺子,“你快點走。”
這下,病房裏的氣氛就有點尴尬。
Arivn上前主動說,“嗯,忙完再過來吧,我們都在這兒,放心吧。”
等沈時序去套間換衣服時,Arivn站在床邊,眼帶着笑意慢慢問,“你不是想他走,是在催他回去做手術,是不是?”
拿勺子的手沒有停頓,但陳嘉之也沒有說話。
于是換好衣服出來的沈時序就看見,Rrivn站在病床旁,正低頭給陳嘉之說着什麽,臉上帶着笑,一副很親密的态度。
盡管陳嘉之也沒有理他,但仍然很不好受。
沈時序剛走沒一會兒,禿頭李來了,進來先是神神在在環視了一圈套間和裏間,看見沒人,然後對周維和Arivn下驅逐令,“你們先出去等會兒,我有事情要問病人。”
兩人出去後,禿頭李誇了誇綠植長得不錯,然後說這粥聞着挺香,最後調了液袋的滴液速度,拉過擱在角落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慈祥地問:“孩子,今天感覺怎麽樣?”
放下勺子用紙巾擦擦嘴,陳嘉之說:“沒有感覺。”
“嗯,那就證明恢複得不錯。”點了點頭,禿頭李又搓了兩下大腿,“昨晚小沈來找我,給我看了新的治療方案,關于你的。”他故意停頓一下,觀察陳嘉之的反應,發現沒有異常後繼續說,“有條有理,用藥精确到時間和毫克。”
“方案很詳盡,還分了不同時期。”
見陳嘉之眼珠轉動幾秒,他誇張又不違心地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治療方案!簡直就是量身打造!”
見陳嘉之還是沒反應。
他做作道:“也不知道他怎麽擠出時間弄這個的,又要手術又要問診,還要往返市院和愛佑,噢,估計是擠出睡覺時間弄的吧,畢竟每天開車往返都要三個小時。”
陳嘉之終于有了點反應。
“孩子啊,這年頭當醫生不容易啊,病人更不容易啊,但是無論你們是何種關系,你現在不都應該好好接受治療嗎,現在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擺在眼前,你應該去試試。”
“不是還說病好了想吃火鍋嗎,到時候你好了,他肯定帶你去呀。”
“他不帶你去,我也算他半個前輩,保證幫你罵死他。”
他拍拍陳嘉之的肩。
“轉院吧,不要消耗自己的身體,等好起來,他不是任你捏扁搓圓嗎?”
“李醫生。”陳嘉之看過來,輕輕叫了句。
“怎麽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誰告訴你的,沈時序?”一下子,禿頭李眼睛蹬得老大,“他給你這樣說的?!”
“沒有。”默默搖了下頭,陳嘉之按着胃部,還有胸膛正中央稍微往上的位置,在一寸寸摸上去的動作裏,說,“這裏有東西,這裏也有東西。”
“每次吞咽我都能感覺到。”手指又移到胃部另一個位置,“這裏也有東西頂着。”
微微錯愕幾秒,禿頭李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這很正常啦,就是這幾天體內有炎症,在發炎知不知道,不然為啥給你挂消炎的水。”
遲疑幾秒,陳嘉之問,“你沒有騙我?”
“當然啦,嘿你這小夥子,現在怎麽疑神疑鬼。”禿頭李說,“你啥事都沒有,好好吃飯馬上就好了呗。”
說完又去悄悄觀察陳嘉之似信非信的神情,說,“別胡思亂想,聽我的,轉院吧啊,不然沈時序天天得給我煩死,現在每次用藥他都要過目。”
“沒大沒小的,整得我像學生了似的。”
“周平怎麽教出這種玩意兒!”
陳嘉之小小的、輕輕的“啊”了一聲。
“對,所以你們趕緊回市院去,要是再待幾天,誰還相信我是主任醫師!”
“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讓他來給我道歉,給我狠狠罵他!”
又勸了幾句,禿頭李走了,房門再次開啓,但進來的人不是Arivn和周維,居然是佟護工。
“聽說你又來了,所以過來看看你。”佟護工還同往常那般,主動收拾起剛吃完的餐盤,本來沈時序叫了護工,一直都在外面等着,但不在病房待。
估摸着吃的差不多,護工進來看見這一幕,便和佟護工齊齊收拾起來,收拾得很快,弄好就出去了。
佟護工還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但不再惜字如金:“剛剛在外面等的時候聽了幾句,你為什麽不願意轉院?”
對陌生人袒露心扉要比親近的人容易很多,陳嘉之定定看着自己滿是淤青的手背,音量很小地說:“我要死了。”
“你不會死。”佟護工直接切入主題,“就算你死了,你也很輕松,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陳嘉之問:“為什麽?”
“因為沈時序就是醫生,在消化科算是拔尖的醫生,他要是沒能把你治好,我覺得他的職業生涯就斷送了。”
“不,不對,他應該也不會活下去。”
切身經歷同一件事,便會感同身受。
“所以我覺得你應該轉院,你們還有時間,只要有時間什麽都可以解決。”
垂着頭,撚着被角,很久之後陳嘉之才小聲說:“知道了。”
“我走了,好好保重。”
“你也是,希望你能見到想見的人。”
等佟護工走後,Arivn進來了,“剛剛那個人說的很對,正是因為他是醫生。”
陳嘉之微微疑惑,不太明白。
剩下的話Arivn再沒說,也無法說。
正是因為沈時序是醫生,非常優秀的醫生。
但也有一個弊端。
這些讓他引以為傲的醫學知識,能讓他清清楚楚看到陳嘉之病态每一個瞬間,明白每一個反應所造成的肌理原因。
日漸消瘦的身體,嗜睡的精神狀态,蒼白的臉色和每餐需要口服的藥物,一樁樁一件件,都宛如四濺的彈片炸進眼底。
甚至還能感受到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每一步病情的變化,什麽時候會轉移,什麽時候會開始癌痛,什麽時候會開始吃不下飯,什麽時候會痛苦到連話都講不出。
在日漸衰敗的心跳和逐漸枯竭的器官的進程裏,推算計算得出,還剩多少時間。
這些話Arivn都沒有講,只是嘆了口氣,“轉院吧,Lucas,同樣身為醫生,我都覺得他十分痛苦。”
天氣越來越暖和,陽光照進病房,在明豔豔的光照下。
陳嘉之點點頭,“好。”
-
上午過去得很快,下午郝席他們到了。
“不是,我說你人呢,怎麽不在病房啊?”關上病房門,郝席在走廊壓低音量告狀,“大家都在怎麽就缺你,他媽的那個外國佬一直陳嘉之端茶倒水的,你讓位了啊??”
手術從早上八點到現在下午四點才做完,連方向盤都不想握,叫了家裏的司機來開車,沈時序坐在後排,倦怠地問:“他們很親密嗎。”
“不是他們,是那個外國佬單方面很親密,你懂吧,就是陳嘉之要喝水他給喂,陳嘉之吃飯他還給遞紙擦嘴。”
“知道了。”
“知道了??”看眼通訊備注,确認無誤後,郝席恨鐵不成鋼地罵,“知道就完了?他什麽時候走,趕緊把人給轟走。”他瞅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護工,默默走到一邊,“我真想進去給他兩巴掌,不,給你兩巴掌。”
“費那麽大勁才給人追回來,現在要拱手——诶诶诶,你幹嘛。”
楚子攸直接把手機給抽走,“這樣吧,咱四個陪心理醫生和小助理玩幾天,你先把人哄好,至少轉院了再說,到了你的地盤病房進什麽人不是你說了算?別聽那幾個傻逼瞎說,沒有那麽親密,人家就是搭把手而已,但的确不能放任。”
房門又開了,出來一個抖擻着幹脆面吃的許明赫,另一位是手舉香蕉的徐舟野,兩兄弟剛出來便聽這一耳朵。
許明赫:“嗎的,他就不能當面說人?!”
徐舟野:“上,弄他。”
楚子攸給兩人揮開,“我們等你回來不?我看他精神不好,也不怎麽講話,可能跟我們不熟?但也不怎麽給郝席講話。”
電話那頭,沈時序說:“在樓下了。”
上來五個在走廊碰了面,郝席反正嘴碎的跟正常狀态的陳嘉之有得一拼,從下午在水果店買了什麽品種的草莓和果籃一直講到病房裏的Arivn如何如何。
沈時序問:“你們給他亂吃東西了?”
“怎麽可能,我們也沒那麽腦——我們也沒傻到那個程度去,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都先去問的護士。”
“知道了。”沈時序說,“最遲明天轉院,到時候再聯系你們,先回吧。”
“行,我們去道個別。”楚子攸個衆人使了個眼色,四個進去把Arivn和周維給拉出來,勾肩搭背地下樓。
郝席擠眉弄眼:“Arivn醫生,雖然現在有點早才四點多,不過我很提前帶你去見識一下九眼橋。”
有點不适應搭肩,Arivn掙脫了下,反而被扣地更緊,許明赫對他拍拍胸脯,“是的沒看錯,九眼橋酒神在此!”
徐舟野一手勾着車鑰匙,一手攬住周維的肩,“弟弟不怕,我們只是去玩玩。”
郝席喊住走在最前、正在給小男朋友報備行蹤的楚子攸,“等下我坐你車啊,我今天沒開。”
幾人很快就出去了,于是剛才還很熱鬧的病房安靜下來。
醫用隔斷簾應該是抽血時拉下來過,沈時序站在病床邊重新将它打結,然後坐下來,輕輕捏着陳嘉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今天吃了什麽?”
營養師每日菜單都會發到他手機上,更何況今天才是第一天。
雖揣着答案問問題,可答案還是不盡人意的沉默。
他拉高陳嘉之的病服衣袖,看看針眼處有沒有淤血。
沒有,看來摁壓的人很會。
思及此,難免有些吃味。
他又問無不無聊,如果陳嘉之說無聊,他打算把家裏的PS5給搬進套間。
絮絮叨叨說了會兒,沈時序故作輕松地說:“笑一下,寶寶。”
“營養師送的飯難不難吃?”
“今天有沒有哪裏痛?”
“現在想幹什麽,有想做的事嗎,還是有要想的東西嗎?”
“明天我把家寶帶來陪你好不好?”
“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麓山看大俠,你想見他嗎?”
他又一個人說了許多,陳嘉之不回答問題,他就自顧自說國樾門口那株花長得很快,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開花了,還問想不想出去走走。
說到口幹舌燥,但陳嘉之始終沒有給任何回應。
這樣下去不行,不開口說話很難配合治療,一旦轉院到時候會更棘手,Arivn不可能一直留下來。
默了半晌,他伸手撫上陳嘉之的臉頰,看着他眼睛,“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
手被無情拿開,陳嘉之一字一句地說,“我要轉院。”
“什麽?!”
簡直難以置信,沈時序驚喜地握着他的肩,又怕太用力而松開,一副近在咫尺卻不敢觸碰的怯止,“你再說一次,要什麽?”
慢慢移動視線,陳嘉之穩定地說:“我要轉院。”
高興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沈時序抱住他,看不到臉也能感覺他身體的抖動程度和喉頭不停地吞咽,“好,還想要什麽。”
陳嘉之推開他,面孔沒有半分表情,把枕頭下的手機拿出來。
“沒電了。”
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接過手機的沈時序準備去找充電器,忽地想到什麽轉過身來,更加更加小心地問,“你是不是在等我給你發消息?”
國內沒朋友,能聯系的人都在病房,那麽是不是有這麽一種可能?
只見陳嘉之緩緩搖頭,雖動作令人失望,但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具有重量!
他說,“你給小姨回電話,她在擔心我。”
估計是打電話來不敢接,也不敢開視頻,沈時序一下子就想通了原因,馬上去套間裏拿出充電器,就在病床前插上,邊充電邊給手機開機。
“我能用密碼解鎖打開看看嗎?”
陳嘉之點了下頭。
從機場昏迷到住院,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陳萌沒聯系上很着急,在微信上發了很多消息,每天都有,但陳嘉之都沒有回複,沈時序一一念給他聽。
說完最後一句,陳嘉之輕聲說,“你打給她。”
“我嗎?我能打嗎?”
眼神微微疑惑,陳嘉之問:“你剛剛不是答應了嗎?”
“為什麽不讓Arivn打,他跟小姨不認識嗎?
“為什麽讓他打?”
“周維呢?”
“他不會撒謊。”
最後這個問題至關重要,沈時序自虐般問:“因為信任我,所以才讓我打嗎?”
陳嘉之冷冰冰看他兩秒:“還給我。”
欣喜若狂也不能形容了,沈時序按上他手背,“那我要叫她小姨。”
“你一直都是這樣叫的。”停頓了下,陳嘉之說,“不要告訴她。”
身體成這個樣子還不能說,倘若以前早開訓了,但現在的沈時序不敢拂陳嘉之丁點意,嘴上答應心底暗暗思忖。
世上唯剩的親人一定要知道,不過要找合适的時機,至少等陳嘉之身體穩定下來。
他撥通電話,同時按下免提。
陳萌幾乎是立刻就接了,“嘉寶啊你到底在幹嘛怎麽現在才接電話,你急死我了都!”
輕輕咳了下,沈時序喊了句:“小姨。”
“我是沈時序。”
“呀!是你呀孩子,第一次聽到你聲音!”沒多寒暄兩句,陳萌問,“嘉寶呢,他這幾天怎麽不接電話,現在在你旁邊嗎。”
擡眼,沈時序瞧見陳嘉之默默搖頭,他說,“小姨,他在休息。”
“休息?國內現在不是下午四點多嗎,怎麽這個時候在休息。”陳萌一下子焦急起來,“是不是生病了,你讓他聽電話。”
“沒沒、有。”
這下,饒是沈時序也不知道該怎麽騙了,硬着頭皮說,“小姨,他就是在休息。”
電話足足靜了幾秒,陳萌一陣輕笑,挺意味深長的語調,“你們年輕人啊,要注意身體啊。”
這話一落,病房溫度似乎迅速攀升!
眼瞅着陳嘉之已經默默掀開被子想要下床,沈時序趕緊給人按住,對着電話厚顏無恥道:“我知道,謝謝小姨關心。”
“他聽話嗎,很聽話吧,沒有給你添亂吧。”
“沒有沒有。”
“那倒也是,他就是那樣,高興的時候人來瘋,不高興哄一下就好了。”陳萌故意說,“要是他發脾氣了你就給我打電話,我來訓他。”
“......沒有。”對長輩這樣回答真的很羞恥,但沈時序豁出去了,咬牙道,“他很乖。”
電話裏陳萌又嘻嘻哈哈笑了好一會兒,“行了行了,感覺你臉都紅了,你們倆好好的,過段時間巡演就到國內了,到時候我回來看你們。”
“好的,再見小姨。”
挂斷電話後,陳嘉之還想走,沈時序把手機胡亂扔床頭櫃上,避開手背留置針,不要臉地問,“Lucas,你看我。”
“我臉紅了嗎?”
“讓開。”陳嘉之推他,推不動就皺眉,不耐煩地說,“讓開啊。”
怕真給人弄生氣,沈時序揉他腦袋,起身給司機打電話,又趕緊讓助理過來辦出院手續,市院的特護病房早就準備好了,就連洗簌用品和衣物都整整齊齊放着了。
收拾東西期間,陳嘉之一直坐在沙發上發愣,沈時序托着他屁股給抱到套間,像打扮小孩兒似的給他換衣服,連換衣服的時候都還在笑。
也沒什麽東西可帶,幾本書幾件衣服,加起來都還沒有那一大袋子藥重。
弄好這一切,沈時序牽着他下樓,到禿頭李診室。
陳嘉之主動說,“謝謝你李醫生。”
沈時序夫唱夫随,“謝謝李老師。”
司機早早在愛佑大門等着,開的是一輛堪比保姆車勝似商務車的七座的維森莫爾。
市院住院部從門診大廳進去最近,大廳人很多,但陳嘉之沒有看人,盯着那面巨大的圍棋牆看。
沈時序也跟着看了會兒,然後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在門診大樓和住院大樓的沿途中,一路收獲了很多注目禮。
不少醫護人員都把目光落在他們十指錯落相扣的手上,陳嘉之想收回,但沈時序反而握得更緊。
路過門診的電梯時,沈時序說,“我在21樓,第二診室。”
說罷他神色暗淡下來,小聲嘆了句。
前不久,還在床上滾做一團的打鬧,那時候陳嘉之看起來那麽健康,天天鬧騰天天都能惹人生氣。
才過去短短半個月,變成了這個樣子。
都走出一段路,在兩棟樓相接的小道上,沈時序忽然側臉說,“你相信我嗎?”
陳嘉之沒有說話。
沈時序便說,“沒關系,90歲的時候你自然會相信我。”
特護病房在31樓,助理和司機早早把東西拿了上來,從頭到尾沒見到人,但東西到得比人快。
正逢飯點和下班時間,營養餐也擺在房間裏面了。
市院特護病房比愛佑的還要大,不僅有套間休息,還有書房,甚至還有儲物間,裏面放着一臺冰箱和微波爐。
剛剛坐下,聽到風聲的穆清來了,穿着白大褂插着兩側大兜,領口還分別別着一紅一藍兩只中性筆,他笑眯眯地推門進來,“等你們好久了。”
正在給陳嘉之倒水的沈時序,發現他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穆清身上看,湊過去不要臉地說,“我也有,明天穿給你看。”
“啧......我還沒聾啊喂!”簡直沒眼看,穆清罵罵咧咧,“大哥,你好歹收斂一點?這幾天我跟女朋友正鬧分手呢!”
沈時序閑庭若步地走到穆清身邊,擡手整理了他白大褂的領口,“怪不得要分手,整天穿大白褂到處招蜂引蝶?風行辦又沒強制要求穿這個,你幹嘛穿?”
“你特麽!”穆清摔門而出,回頭又瞧見沈時序跟了出來,停在原地,“你幹嘛!”
落日熔金,走廊上一片昏黃,拉着好長好長的影子,盡頭窗戶那塊兒幾乎都成了金色爐子。
沈時序靠着牆呼了口氣,絲毫沒有在病房那副輕松的樣子,心事重重地說,“明天會診了。”
“聽老師說你打算放化療一起做,不是,他身體扛得住嗎,還有質子治療中心。”說起這個,穆清詫異地問,“咱們市不是9月1號才建好使用嗎,你用這個得去上海或者武漢啊,現在辦入院幹什麽?”
沈時序言簡意赅:“四月底就能投入使用。”
“卧槽,龜龜,你是真牛逼啊,我真的!!”穆清直接震驚了,“先替廣大患者謝謝你啊,你這可真是造福群衆了。”他不停地卧槽卧槽,“這就是權力和金錢的快感嗎!!诶我說,要是陳嘉之需要殲20,你是不是也搞得到啊??”
沈時序苦笑一下:“理論上,這個比質子中心還要簡單一些。”
“牛逼,啥都別說了,單走一個6。”
歡快的氣氛還沒過去,沈時序就垂了眼,低聲說:“就算用上質子刀,我也不敢保證。”
“冷靜!你最擅長的就是冷靜!”勸完,穆清也滿面愁容,“病情不是還沒到那一步麽?”
病情确實還沒到那一步,但往後的每一步。
都可精準預見。
透過病房門口小小的玻璃窗,沈時序看見陳嘉之獨自坐在沙發上,渾身都披着夕陽,他平靜地望着,篤定地說:“我要他九十歲的時候,還能見到這樣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