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用過午飯後, 兩人像個連體嬰,回床上重新躺着,膩歪着說了好多情話。

中途司機來了一趟, 陳嘉之問送來的是什麽東西。

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密封得非常完整。

沈時序放在桌上, “一些資料。”

“什麽資料這麽小,感覺只裝得下充電寶。”

當然不是資料,是200TB的移動硬盤。

看了下手機, 沈時序說, “今晚還是小姨照顧你。”

“又不能跟你一起睡啊。”陳嘉之不高興了,耷拉着嘴角, “怎麽還有事沒辦完啊?”

“今晚最後一晚。”沈時序跪上床,彈了下他臉,擁着人再次躺下,“以後我們每天都睡在一起。”

躺下後, 他又說,“晚上媽過來吃飯, 珍姐給你做了好吃的。”

“真的?!”

自從轉到市院,每天都是營養餐, 無油無鹽就算了, 還大多都是汽蒸,嘴裏都快淡出鳥味兒了。

不吃還要被扇皮股......

“騙你幹什麽, 說到吃兩眼就放光。”沈時序捏他臉, “什麽時候看到我也兩眼放光。”

“拜托,早就說過了好不好。”像“偷”芙蓉花那晚一樣, 陳嘉之卷起手指抵在眼眶,重現道, “你——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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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序微微愣了下,恍惚明白了點什麽東西。

自己是否太自信?有些事情他是否早就看出來了?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緊緊抓住陳嘉之的手,十指錯落相扣。

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把你安排到X光機室,當臺掃描儀?”

“給錢麽,不給不去。”

“哪裏來的小財迷。”

嘻嘻笑了兩聲,陳嘉之自己爬起來,拿過床頭葉姿買的嘬口瓶,他演示般把瓶子偏來倒去給沈時序看。

“你看,媽媽買的就是這個,怎麽偏奶都不會倒出來。”

沈時序故意問,“怎麽出奶?”

“吸啊笨蛋。”

“演示看看。”

翻了個“弱智”白眼,陳嘉之重新躺下來,拿起瓶子往嘴邊,兩腮微微凹陷,喉結不停滑動,鼻子還不由自主發出“嗯嗯”的小動靜。

咕嚕嚕喝了一大肚子,放下瓶子,用手背揩揩嘴角,他總結道,“就是這樣吸的。”

總結完,瞧見沈時序笑得格外不同,奇道,“難道你也想喝?不是只有我喝不完的時候你才喝嗎,而且你也不喜歡喝這個,我知道。”

這種營養奶非常甜膩,但非常補。

“不喝。”手肘抵着枕頭,掌根撐着側臉,沈時序說,“再吸一次給我看看。”

“喝不下,飽了。”

想了想,陳嘉之溜溜轉轉眼珠子,那表情一看就是在使壞,“你別是愛上這口了吧?”

把瓶子遞到沈時序嘴邊,他慷慨地說,“喝吧孩子,喝完爸爸再給你買。”

“......”

特麽的,到底誰給誰下套?

“你特麽給我安生躺着。”把人拉進懷裏箍住,沈時序眯起狹長的眼睛,“上次唱搖籃曲就逞嘴爽,還敢再來?”

趁機,陳嘉之親了他一口,哈哈大笑道,“你就想讓我吸我不知道麽?”

他還拖長着尾音,“我偏不~”

“長本事了?”

“沒長,只是不願意對你察言觀色,偶爾也察吧。”他大言不慚,“說了不要給我玩文字游戲,你回回輸,回回起勁。”

沈時序把他壓在身下,頂了下,“知道怎麽起勁兒麽?”

身下,陳嘉之忽然壞笑一聲。

曲起腿,上擡停至某處,輕輕踩上去,但是緩緩使力。

腳心來回揉搓碾滾。

“先說好,你可別玩不起哦~”

有人應動作給出反應。

在腳心裏,一點點變.硬,還倒抽了口氣。

原來憋着這個壞,沈時序涼涼瞟他一眼,氣定神閑的評價,“你馬上要哭了。”

“是嗎?可是媽媽要來咯~”仰起頭,陳嘉之專門側看了眼牆上的鐘,狡黠道,“你可不要賴床哦。”

晚飯時間很固定,都是六點三十,但飯會在六點二十準時送達。

牆上,無論是時針和分針都剛剛走到那處。

順着他的視線,沈時序也扭頭看牆。

都還沒扭回頭,病房門就被人從外敲響了。

唰地,他翻身而起——徑直沖進了衛生間。

躺在床上,陳嘉之放肆大笑。

——嘭。

——嘩。

衛生間門在關閉,病房門在開啓。

葉姿提着食盒進來,“怎麽那麽高興啊,病房外面都聽到你在笑。”

陳嘉之笑得實在說不出話來,直到葉姿把他扶起來,他聽到衛生間有淋浴水聲響起,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媽媽......剛剛......我看了個笑話。”

“什麽,給媽媽講講看。”葉姿給他理了理領口,也聽見衛生間的動靜,詫異道,“時序在洗澡?”

“嗯啊。”

“怎麽這個時候在洗澡。”

笑容凝固了下,陳嘉之認真且嚴肅地說,“剛剛他把奶倒身上了。”

“哦,那咱們不等他吃飯了。”葉姿扶起他,“珍姐給你做了鹵鵝翅。”

“鵝翅我來了!”

但很不幸,衛生間裏響起模糊的召喚。

“Lucas,進來給我找下洗頭液。”

葉姿過去衛生間門口,“他走不得你讓他拿什麽東西!自己找!”

原地站了會兒,怕秋後算賬,陳嘉之梗着脖子,“哦,是得我找,我把沐浴液和洗頭液分裝出來了......”

葉姿沒好氣,“下次你別理他,讓他弄混。”

厚着臉皮進了衛生間,門剛剛關上就被護着後腦勺堵上了牆壁。

熱氣氤氲,還有一雙帶着水珠的手,牽住了自己的手。

看不太清,不知道往哪兒牽,反正是正面。

“說話。”沈時序警告他。

“哎呀,水汽太多了怎麽看不清啊,你把抽風打開。”臉羞得通紅,陳嘉之偏頭朝外故意喊。

同時,脖頸有親吻落在上面,唇舌很燙。

隐隐約約聽見外面葉姿在抱怨,說什麽不要讓他沾上水。

“你還有臉笑!”陳嘉之怒了,手卻握得緊緊的,“被發現就慘了!”

“再慢點馬上就要被發現了。”喘着粗氣,沈時序把額頭抵在他的臉頰一側,不住地親吻。

“我要鬧了!”

“別鬧,叫一聲。”

葉姿來敲門了,“還沒找到嗎?”

“媽媽,我重新分裝一下,貼個标簽,不然以後我也搞混了。”陳嘉之大喊道,“馬上就出來。”

門外模糊的身影離開。

實在刺激,但沈時序還在加重砝碼,“媽媽知道你在裏面幹什麽嗎?”

他吓他,“待的太久她會明白的。”

太羞恥了!!!

“混蛋!!”

“嗯,我是混蛋。”沈時序吻他眼睛,“再點刺激的,寶寶。”

不能再待了,卡着不上不下的。

欲言又止了會兒,最後,陳嘉之認命般湊到混帳東西耳邊,嘴都哆嗦了,顫着嗓子說,“哥哥,你能快點嗎。”

羞死的那一刻,他看到沈時序瞳孔都放大了。

随後,傾身霸道的吻下來。

兩分鐘後。

“你怎麽弄這裏啊?!”陳嘉之用氣音抱怨道。

“大概可能。”刮了下鼻尖,沈時序剛平複完呼吸,話鋒一轉,“Lucas,我是什麽星座?”

唇縫輕啓,剛吐出一個S的音,陳嘉之驀地止住,大罵道,“混蛋座!”

洗了兩遍手,他才出去。

幸好葉姿在陽臺打電話,進來時他臉上的紅意堪堪褪去。

葉姿說,“下次他再叫你,你別管。”

衛生間門開了,一臉清爽的沈時序走出來,音調懶洋洋的,“我什麽時候讓他叫了。”

“叫什麽叫,我說你別讓他叫。”葉姿拍了下嘴,“哎呀,我說讓你別叫他!”

“哦。”拖着長長的尾音,沈時序拉開椅子坐下,瞟了眼對面默默埋頭吃飯的傻子,視線落在那通紅的耳尖上,“我一般不叫他。”

葉姿順口說:“那是當然,你敢指使他。”

“主要是他玩不起。”

耳朵更紅了,啧啧......

“你犯什麽渾?”葉姿掃他一眼,“昏頭了吧。”

“就當我是吧。”

終于安靜吃飯了,三人吃過飯後,陳萌來了。

像辦交接似的,陳嘉之什麽時候要吃藥,睡前要再喝點什麽奶,促進骨頭長好,明天早餐幾點送到。

光讨論這些,三個人就說了半小時。

完全沒有陳嘉之插嘴的份兒,摸出手機,當着葉姿和陳萌的面,哐哐一通發微信罵人。

擱在包裏的手機狂震,葉姿睨了眼,“你有事先去解決。”

瞟了眼床上狂打字的人,沈時序果真掏出手機,故意說,“我看看啊,是誰在發消息。”

陳嘉之立馬把手機扣在床單上,“小姨,我想下去走走。”

“暫時不能走。”果然,沈時序立馬不提手機的事兒了,過來說,“坐輪椅推你下去透透氣可以。”

四個人都下去,然後在住院部下面分別。

陳萌推着陳嘉之,身後跟倆保镖,可拉風了,來來往往的人都朝他們這兒看。

“傷筋動骨一百天,最近就別走了啊。”陳萌慢悠悠地推着輪椅,“變成一個懶蛋。”

陳嘉之嘿嘿嘿,“小姨,我今天下午辦了件大事。”

“什麽?”

“不告訴你,反正以後我跟他再也不會有煩惱了。”

“行吧,不告訴就不告訴,你開心就好。”

轉念想到移動硬盤的事兒,陳萌低頭說,“嘉寶,以後不用害怕了,我們都在你身邊保護你。”

“好啊。”陳嘉之偏頭問,“小姨,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啊。”

笑笑不說話,望向沈時序和葉姿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後,陳萌溫柔地說,“嘉寶,你看前面。”

循聲,陳嘉之看着自己前方,遠處高樓一片霓虹滾動。

——Love成都。

“哇,真漂亮。”

“是的,很漂亮,朝前看,嘉寶。”陳萌說,“你的前方永遠漂亮。”

“我們一起看啊小姨,還有媽媽爸爸,爺爺弟弟,我們一起看。”

“沒問題。”

車廂後排的葉姿和沈時序也看到了這片亮光,車子穩穩行駛,司機目不斜視,對他們的談話仿佛沒聽見。

“你爸爸已經在家裏等着了。”葉姿揉着太陽穴,“說實話,我不太敢看。”

手中的牛皮密封袋輕飄飄的,沈時序握在手中,沉默着。

回到家中,他們三個直接去了影音室。

硬盤插上顯示屏,投影儀開始運作。

關上燈,沈時序先點了煙。

葉姿本想斥句出去抽,想了想沒開口。

畫面自動播放了。

投影儀尚未顯出畫面,一串稚嫩的笑聲率先立體環繞流淌而出。

影音室倏地亮了,一個英俊的男人面對鏡頭調試了下,男人面孔與讀書時家長會高度重合。

沈時序眯了眯眼,心底默念了句。

爸爸。

鏡頭一轉,對準雪地,只見雪地坐着一個,穿着防寒羽絨服的小孩兒。

大概一歲左右。

“天,嘉寶小時候太可愛了。”葉姿驚呼一聲,“有些像女孩子。”

瞳色不是現在的灰藍色,而是如同天池湖水的純粹碧藍,眼尾睫毛飛揚上翹,仿佛自帶眼線,一團蓬松茂密的卷發也比現在要淺。

一歲的他正坐在厚厚的積雪裏大笑,遠處的背景裏,是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還有屋檐圓潤的雪壓房子。

Harvey說了句德語。

這讓雪地裏的陳嘉之笑得更加開心。

很快,鏡頭走進一個女人,從前只在資料上見過的人,豁然出現在眼前。

相當高挑,陳萌跟她有些相似,不過她的長相更英氣。

沈時序閉了閉眼,心頭嘆息一聲。

是媽媽。

陳霓臉上帶着笑容,蹲到陳嘉之身邊,摸了摸他通紅的手,嗔怪地說了句德語。

Harvey馬上就回答,聽語氣像是道歉。

随後,畫面裏,三人看起來像是準備打道回府。

果然路上行走沒再拍,銜接的畫面是回到家中,陳霓在給陳嘉之脫外套,然後把他抱到壁爐前烤火。

看房間陳設,應該是在某個度假屋中,生活用品很少。

接着是下一段視頻。

陳嘉之長大了點,大概快兩歲了。

房子換了,更有生活氣息,應該是在家中。

鏡頭裏,陳嘉之在學走路,只穿着上衣,露出一截圓滾滾的肚子,腿間還挂着尿不濕。

濕噠噠的口水吊在他下巴,連帶領口那塊也濕了。

赤腳,他跌跌撞撞走了一截,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要抱。

陳霓的聲音響起,她用英文鼓勵道,“Lucas,自己走過來。”

兩歲的陳嘉之眨巴着大眼睛,大概是沒聽懂。

陳霓又耐心地重複了遍。

接着陳嘉之一路小狗爬,爬到她身邊,抓着褲腿顫顫巍巍站起。

一笑,口水就掉下來了。

葉姿和沈伯堃都笑了下。

沈時序摁滅煙頭,馬上又點燃新的。

葉姿怒了,“你歇歇嘴!”

畫面再轉,陳嘉之長大了點,也只是點兒。

他脫個精光坐在BB凳裏,使用不太靈活的手在抓飯吃。

吃的滿身都是,黃的、綠的食物殘渣。

背景音是,Harvey和陳霓在笑着說話。

不太聽得懂,陳嘉之呆呆傻傻的,把吃的塞嘴裏,吃兩口聽一會兒,聽到完全不明白的就茫然眨眼睛。

直到陳霓和Harvey發現,給他說話,他才傻笑。

那傻笑的樣子跟現在簡直一模一樣。

這時,沈時序由衷笑了下。

這些溫馨的視頻大多都很短暫,通常都是兩三分鐘。

下個畫面,是已經能跑的陳嘉之,大概四歲。

草坪上,他穿着短袖短褲,露出兩條嫩白的小胳膊和小腿,腳上穿的是帶鞋釘的足球鞋。

簡單德語他們還是聽得懂。

Harvey說,“Lucas,到爸爸這裏來。”

滿頭大汗,陳嘉之小跑過來,下一個聲音是陳霓。

陳霓用英語問,“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媽媽,你好朋友的腿是那個樣子呀?”

鏡頭對準足球門框那處,幾個小孩正在歡快的争搶一個小皮球。

畫面聚焦對準其中某個裝着義肢的小朋友,然後收回來,對準陳嘉之。

陽光下,他仰着頭,眼神澄明又幹淨,不解地問,“為什麽要說他的腿,這跟他跟我做朋友有什麽關系嗎。”

看到這裏,沈伯堃感慨了句,“這孩子真是教得太好了,家長一定功不可沒!”

葉姿和沈時序沒說話,目前只有沈伯堃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麽。

接下是一些日常畫面,有陳嘉之坐在地毯上開火車的,他嗡嗡說,“托馬斯來咯。”

有不願意穿衣服滿屋子瘋跑的視頻,Harvey在後面笑着追,陳霓在呵斥。

有逮了個蟲子,一陣吱哇亂叫的。

有趴在小吊床上,一只腳插在網格裏,哀怨地癟嘴。

這些視頻,陳霓和Harvey都在笑。

在小溪邊扔石頭的視頻,石頭扔下去,水花濺得越高,他笑得越開心。

旅游時,坐在樹上的傻樂的、吃指橙被酸到渾身打顫的、第一次拿刀叉、第一次用筷子。

故宮對主席相片認真鞠躬,凱旋門下Harvey抱着他,攬着陳霓的肩,一家人的合影。

還有在比薩斜塔斜着拍的搞怪照......

這些碎片視頻過去後,畫面漸漸不對勁了。

視頻裏,Harvey很久沒有出現了,手持鏡頭的人應該是保姆,全是偷拍的角度。

日常溫馨吃飯、出游的鏡頭基本沒有了。

白天晚上都有,刺耳的哭鬧、大聲責罵開始彌漫整個影音室。

深夜,陳嘉之穿着《玩具總動員》的睡衣,光着腳在窗邊罰站,看樣子有五歲了。

夜色沉黑,外頭飄着鵝毛大雪。

一本幼兒中文學習書飛入鏡頭,陳霓用中文大吼大叫,“念!”

沈伯堃愣了下,“這是怎麽了?”

沈時序再點煙,緘默着。

葉姿捂着臉,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

陳霓:“快點背!背不出來不準睡覺!”

陳嘉之支支吾吾、抽噎着,一遍遍念着聲母。

念錯了,陳霓就大聲糾正他,吓得陳嘉之渾身都在抖,然後嚎啕大哭,哭的小舌頭都能看見。

孩子被吓成這樣,陳霓仍不罷休,耐着性子再教了一遍。

但是陳嘉之害怕了,念的并不标準。

耐心告罄,陳霓一巴掌打在他嘴上。

悶悶的,篤篤的。

應該是太痛了,哭聲瞬間中止,但是下一秒,陳嘉之用小手把嘴緊緊捂住。

痛到面部痙攣,痛到哭不出來只能嗚嗚叫。

還不罷休,陳霓把他拉拽着站起,“快點念!”

等那陣兒痛熬過去,陳嘉之才再次哭出聲來。

他哭的快斷氣,根本念不出來了。

于是陳霓瘋了,用力挖他的口腔,“教了你這麽多遍,你怎麽這麽蠢!”

痛的大叫,陳嘉之哭個不停,“媽媽我錯了......我下次一定背下來。”

葉姿也哭了。

沈伯堃抓緊了軟椅扶手。

接下來畫面變成白天。

五歲的陳嘉之坐在書桌前,認真念聲母的視頻,他一遍遍念,然後跟着朗讀器,糾正自己。

有時候,一個簡單的發音,念了三十多遍。

念着念着,自己都茫然了,忘記怎麽發音,不敢停歇馬上重複聽。

他們都以為畫面裏沒有陳霓了。

結果鏡頭稍微偏了偏,陳霓抱着雙臂,面無表情靠在門框。

原來在監督。

不過陳霓沒有打罵,或許是陳嘉之真的很認真。

随着時間流逝,春夏秋冬,六歲的陳嘉之已經能用簡單中文與陳霓進行溝通。

但說錯話還是會挨巴掌。

挨一次打,陳嘉之就會哭一次。

陳霓越來越癫狂,音響裏全是她的怒吼。

“世界上怎麽有你這麽蠢笨的人。”

“早知道我就不應生你!”

“因為你!!一切都是因為你!!生你到底有什麽用!”

甚至還罵,“你怎麽不去死!”

很多東西摔碎了。

“為什麽教你這麽多遍還是不會,為什麽這麽笨!”

轉眼,似乎又過了幾個月。

陳嘉之再大了一點,獨自坐在書桌前,眼神茫然,不知道在看哪裏。

垂下的腿甚至堪堪踩到地面,大概7歲了。

眼睛裏全然視頻最初的活力與光彩。

他孤單地坐在書桌前,像一個被擰掉了發條的洋娃娃。

然而,只是發了一會兒呆,他馬上又看起書來。

畫面再轉。

偷拍的鏡頭裏只有陳霓一個人,只見她黑着臉,坐在沙發上應該在等誰。

确實,視頻裏沒有陳嘉之的身影。

但沒過一會兒,房門打開了,鏡頭對準房門。

畫面裏,7歲的陳嘉之應該是偷偷出去玩兒了。

腦門上有汗,表情也看起來沒有那麽呆滞。

不過他不知道,陳霓已經發現他偷偷溜出去了。

陳家之先進廚房喝了杯水,路過小廳,身高才與中島持平。

他腳步輕快地進到客廳,馬上看到了沙發上的陳霓。

馬上就被吓得變了臉色。

他驚恐地往後退,而陳霓起身朝他大步走去。

想跑,卻被厲聲喝止住。

陳嘉之愣在原地,在渾身發抖中不敢轉身。

倏地,陳霓抓住他的頭發。

被抓住的瞬間,陳嘉之哆嗦起來。

緊接着,淡黃的液體沿着他顫抖的褲腿緩緩流出,很快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砰砰砰地巴掌響起。

被扇翻在地,陳嘉之就那樣蜷縮在大灘液體裏,不敢哭,也不敢擡手躲落下來的巴掌。

拍攝視頻的人,手急速抖了下。

“她到底要幹什麽啊!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啊!”葉姿崩潰大哭,“我錯了,我錯了!”

“......我怎麽敢......怎麽敢讓他叫我媽媽啊!”

沈伯堃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副.國.級的場合出席都不虛。

看到這裏,他直抽氣,“時序,你按一下快進。”

沈時序直接按了暫停,出去陽臺透氣.

夜色裏,他弓着背脊,雙手撐在陽臺.

大理石都撐不住,他來回走,然後捂着眼睛,大口喘氣。

直到半小時後,他才回來重新坐下。

影音室裏,葉姿在責怪自己,沈伯堃在唉聲嘆氣。

接下來的畫面,就是7、8歲的陳嘉之被關在地下室,全是被打罵的視頻。

有幾次,他臉高高腫起,或者完全擡不起手。

拍攝的人在哭,用德語說了很多,他都沒反應。

更多時候是陳霓在歇斯底裏的大叫。

無法再忍受那些打罵,沈時序開了靜音。

長達一個多小時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片段,

碎成片狀的書,強按着腦袋撞床頭櫃,提着後領子扔在地上,淩亂的拖鞋,遮擋的小手臂,哇哇大哭卻默音的嘴。

三個多小時的視頻結束。

畫面自動重播回第一幕,冰天雪地裏,那個笑彎了眼睛的小人兒。

不再播放,顯示屏亮度也自動降到最低。

影音室異常昏暗。

擱在桌上的煙灰缸堆得冒尖,葉姿哆哆嗦嗦摸索着,摸到了沈時序,一把抓住他的手。

“時序,給媽......”此時此刻,她無法說出世界上最偉大、最普通的名詞,哆嗦着改口說,“給我支煙抽......”

沈時序起身,把煙遞給葉姿,朝外走。

神情相當晦暗,沈伯堃站起來,“別在家裏待了,你馬上去市院陪他。”

“知道。”

不用說,他本來就是馬上要去的。

輕輕阖上影音室的門,隔絕了葉姿的哭聲和沈伯堃的沉重長嘆。

已經深夜一點多了,C市除了些娛樂地方,路上基本沒人。

一輛帕加尼Zonda HP Barchetta從麓山駛出,一路壓着限速在C市疾馳。

12缸AMG引擎轟鳴出極具特色的聲浪,引得路人和行車頻頻觀望拍照。

這是停在麓山,最快的一輛車。

就是車子世界速度排名,也不逞多讓。

區區二十多分鐘,帕加尼跨越了整個城區。

回到31層,意外的是,陳萌穿戴整齊站在走廊。

她望來,笑着說,“知道你要回來。”

沈時序垂着眼,難受到了極點,沉默着,不知道該說什麽。

“先去洗把臉,不要讓他發現了。”拍拍他肩膀,陳萌勸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小姨......我是不是不該......讓他叫媽媽。”他聲音有些抖。

“時序,既然他都開口了,就是認定了,你不要內疚。”陳萌欲言又止,“你知道嗎,其實嘉寶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堅強!”

“不過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在他面前透露,這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知道,謝謝小姨。”捏了下眉心,沈時序擡起頭來,“小姨,我送你回去。”

“不用,就幾百米的距離。”

沈時序還是堅持把她送到酒店大廳,然後加快腳步跑回市院。

5號病房裏,亮着盞小臺燈。

聽到動靜的陳嘉之翻身坐起,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清來人後,眼裏增添了許多驚喜,還放着光。

“你怎麽來了!!!”

氣喘籲籲快步過楓去,沈時序抱住他,又痛苦又輕松的撒謊,“怕你晚上踢被子。”

“嘿嘿,小姨會給我蓋的。”到處望了望,陳嘉之問,“小姨呢,你怎麽這時候來了。”

“回酒店了。”聞着熟悉的氣息,沈時序喟嘆一聲,“想你了。”

“是不是你來小姨怕不方便,所以才回酒店?!”陳嘉之驚惹,“天,你現在怎麽這麽浮躁,一晚上都等不了,我又不會跑!”

“已經來晚了。”沈時序蹭着他的臉頰,“想早點看到你。”

“幹嘛,你這樣我好害怕啊。”陳嘉之呆呆看着他,表情有些驚恐。

跟剛剛視頻裏的小時候一模一樣。

倏地,沈時序伸手用手掌蓋住他整張臉。

指腹慢慢安撫地摩挲着肌膚,感受手心裏的溫度。

“一晚上都不想等,必須每天睡着一起。”無聲地、長長地,從肺腑呼出一口沉重滾燙的氣,沈時序低頭,輕聲問,“來晚了,是不是......”

強壓着失态,他換上輕松的口吻,“是不是吓到你了。”

“說什麽胡話......”陳嘉之挂他身上,抵着肩膀有些昏昏欲睡的嘟囔,“最好的人注定會到身邊,而且你也沒晚......”就着掌心,他趴在肩頭,絮絮叨叨地說,“看到你兜裏車鑰匙了,還是開超跑來的呢。”

能不能永遠這傻?

真他媽心疼,都快疼到無法呼吸了......

沈時序苦澀又心酸地笑了下,“要不要,給你買。”

“不要。”

“有沒有想要的,現在說什麽都答應你。”

“怎麽突然這麽好......”

“這段時間你很乖,這是獎勵。”

“那你抱我睡覺吧......”耳畔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也好想你......”

說着,搭在肩膀上的手慢慢滑落。

陳嘉之睡着了。

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枕頭上,沈時序低頭,溫柔地吻他的眉眼,手指輕柔,攏去遮在他額頭的發絲。

湊近小聲說,“睡吧,我一直都在。”

“嗯......”

就算昏昏欲睡,手仍然從被子裏伸出來。

睡夢中,陳嘉之伸手,穩穩當當握住了沈時序的大拇指,“晚安......”

小臺燈也關掉,被子一片溫熱。

将人抱到懷裏,掌着後腦勺,随着最後一枚吻落在眉心。

沈時序輕聲說:“晚安,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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