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權閣景和事記,慶元殿一出好戲

第0007章 天權閣景和事記,慶元殿一出好戲

“什麽時辰了?”

“回王爺,快到卯時了。”

謝微星閉着眼翻了個身,呼吸變得粗重。

“噓,出去再說。”

房門輕輕關上,發出細微一聲,謝微星迷迷糊糊睜眼望去,卻只看到門縫中一閃而過的紅色衣角。

他睡蒙了,探出手在床上摸來摸去,嘴裏嘟囔一句,“小黃毛?”

觸到床側的餘溫,謝微星又很快反應過來,這裏哪有什麽小黃毛,昨晚在他身邊睡着的,明明是陸寂。

他緩緩攥起拳頭,早已沒了困意,就這麽睜着眼直到大天亮。

外頭天剛冒光,謝微星“蹭”地一下坐起身,主動要了早飯,吃飽喝足後,又拽着萬有福在攝政王府瞎逛起來。

“今天是個大晴天啊……”謝微星雙手插袖,在雪地裏蹦來蹦去。

他腳上穿的是一雙兔毛皮靴,在炭火盆子上烤熱了才拿過來的,烘得腳心直出汗,這會兒絲毫不覺得冷,哪裏雪厚他就偏往哪裏踩。

萬有福笑着勸道:“謝小公子,莫要踩了,待會兒灌進雪去,鞋襪又要濕透。”

謝微星撇撇嘴,“萬有福,你可有兒孫?”

萬有福上一秒還在咧着嘴笑,下一秒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謝微星眨巴着眼看他,一臉無辜,“怎麽了?”

萬有福一句話說得十分隐晦:“謝小公子,我從前是在宮中伺候的。”

“哦……”謝微星拉長聲音,恍然大悟,“明白了。”

萬有福:“……”

謝微星哪會聽他的,又趟着雪走了兩圈,故意沖萬有福挑眉,“我就喜歡玩雪,萬總管不如給我多備幾雙靴子。”

“備着呢備着呢,這不是怕王爺知道了心疼謝小公子,謝小公子病還未好,若是因為玩雪着了風寒,豈不是又要喝那苦藥。”

謝微星還真叫那碗藥給唬住了,他從雪中拔出雙腳,走到青石板上跺了兩下,“那你說,這裏除了雪,可還有其他好玩的東西?”

萬有福往前頭一指,“王爺吩咐,若謝小公子覺得無聊,可以去那裏瞧瞧。”

謝微星擡頭看去,緩緩讀出上面的字,“天權閣。”

天權,北鬥第四星,又名文曲星。

他了然:“書房?”

萬有福樂呵呵地豎了個大拇指,“正是,正是。”

謝微星失望:“書房有什麽好玩的?”

不等萬有福說話,他已經朝那邊邁開腳步,“算了,閑着也是閑着,去看看。”

于是陸寂下朝回來時,便看見謝微星正斜倚在軟榻上,手裏捧着一本《景和事記》,百無聊賴地翻來翻去。

似乎翻到自己感興趣的地方,謝微星突然坐直身子,一臉興奮,“哎萬有福,這個景和十五年,攝政王欲納鄭将軍之女為妃,真的假的?”

陸寂走過去,掃了眼書中內容,認真解釋:“假的,景和十五年,本想給皇上納妃,可惜鄭大小姐沒過多久便香消玉殒,後面又相看了杜閣老家的長孫女,結果杜小姐第二天便出了意外,至今下落不明,這件事也因此耽擱下來。”

謝微星一臉震撼。

陸憑克妻,陸寂搞基,這陸家祖墳莫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那後來……”他小心翼翼問,“沒再試試嗎?”

“誰還敢試?”陸寂褪去大氅,從懷中掏出那個熟悉的油紙包,轉頭塞進謝微星手裏。

謝微星也不客氣,直接打開,從裏頭挑了個桃花造型的丢進嘴裏。

“入朝做那後妃,可是風光無限的事。”他越嚼越香,快樂到翹起二郎腿,渾然不覺自己現在有多失儀,“倒不如賭一把。”

“你是這麽覺得?”陸寂問。

謝微星想都沒想直接否認:“什麽叫我這麽覺得?是他們這麽覺得。”

反正他若是有個姑娘,是絕對不會往火坑裏推的。

“如今朝中還算安穩,雖黨營頗多,但以謝獻書程屹安為首,仍舊占據主位,無人撼動。”陸寂輕嘆一聲,“你留下的人,我不敢辭,皆得重用。”

謝微星瞪着一雙大眼睛,“嗯?王爺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

陸寂笑笑,将他從榻上拉起,“若是無聊,明日我帶你去上朝如何?”

“上朝?”謝微星神色猶豫,“這不好吧……”

雖然謝獻書已官拜宰相,但謝燦連個官職都無,哪有什麽上朝的資格,就是他那在翰林院任職的大哥謝朗,無诏也不能踏進一步。

想到這裏,陸寂出聲安慰:“無需擔心,有我在,他們不會說什——”

謝微星自言自語:“我起不來這麽早啊。”

陸寂:“……”

謝微星:“得天不亮就進宮吧?”

上朝多累啊,站那兒都能睡着,有事時要說事,無事時還要給那些大臣們處理家事,怪不得陸寂要天天喝腦白金。

陸寂掃他一眼,淡淡道:“今日你起得倒是不晚。”

謝微星面不改色:“還不是王爺非要同我睡一處,一大早叫王爺吵醒,就再也沒睡着。”

陸寂看着謝微星的眼睛,目光變得柔和,“那吃完藥再去睡會兒。”

謝微星臉一皺,“還要吃藥啊?”

他這身體不知道多健康,說着大病未好,其實都是诓騙陸寂的。

陸寂轉頭看了眼萬有福,萬有福連忙出去,再回來時手裏捧了個白瓷小碟。

謝微星探頭,看見碟中圓滾滾的藥丸時一怔。

他昨日說要将藥湯制成藥丸,陸寂還真給他制了。

“吃吧。”陸寂親自倒了一碗熱水,擱在謝微星手邊,“這下總不會苦了。”

謝微星幹脆利落把藥丸吞了,将空碗遞回去,沖陸寂甜甜一笑,“多謝王爺。”

陸寂十分受用,他接過空碗,朝謝微星伸出手,“走吧,送你回搖光軒。”

謝微星就當沒看見,他從榻上跳下來,彎腰穿好兔皮靴,自顧自往外走,“王爺還要批折子,就不勞煩了,我自己回去就成。”

陸寂并不失望,他收回手跟上去,帶着那一摞折子鑽進謝微星房中。

謝微星也不覺得隐私被人窺探,就這麽大咧咧躺在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可第二天還沒到卯時,說着起不來的謝微星便直挺挺坐了起來。

察覺到謝微星起身,陸寂立刻睜眼看去,“去哪?”

謝微星幽幽道:“王爺,我們去上朝吧。”

實則是又睡了一白天,晚上實在睡不下去。

“嗯。”陸寂跟着起來,沒顧自己,先幫謝微星穿戴整齊,又取了白色大氅來,将他裹得嚴嚴實實。

嗅到陸寂指尖藥味,謝微星多嘴問了句:“王爺還在喝藥?”

陸寂動作一頓,不動聲色蜷起手指,含糊其辭道:“昨日灑了些藥湯罷了。”

謝微星若有所思點點頭,沒再追問。

甫一出門,謝微星便被外頭的天凍了一個哆嗦,他拽緊衣裳,呼出一口熱氣,“王爺這麽早就要上朝,為何不宿在宮中?”

陸寂随口找了個理由:“宮中規矩頗多,不如外頭自在。”

其實謝微星沒回來之前,他都是宿在宮中的,陸憑那小子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他不在這幾天,已經惹出了不少亂子。

“冷麽?上了馬車便好了,裏頭有炭盆子,會暖和不少。”

“是嗎?”謝微星緊走幾步,鑽進馬車一瞧,裏頭果真點着炭火盆子,盆子旁邊還擱着幾個湯婆子,他上手一摸,竟還是燙的。

謝微星感嘆一聲:“現在上朝……都備這麽齊全啊。”

他那會兒可沒有這種條件,要麽穿厚點,要麽幹脆偷懶不去。

陸寂沒聽清,追問道:“什麽?”

“沒什麽。”謝微星抱起湯婆子,縮在馬車一角,臉藏了一半在大氅下頭,一紅一白交相映着,襯得他模樣愈發出挑。

陸寂不禁多看了兩眼。

謝燦生得喜人,圓滾滾的杏眼望過來時十分無辜,唇角天生帶笑,無論叫誰來看,都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這樣毫無攻擊的長相同蕭遠橋完全不同。

蕭遠橋生來就帶了一身貴氣,芝蘭玉樹翩翩君子,深邃的眼窩中盛滿了算計,人就像他的字一般,又獨又橫。

但那雙一模一樣的眸子,陸寂絕不會認錯。

“王爺看什麽呢?”謝微星又把臉往大氅裏埋了埋。

陸寂實話實說,“看見你,便想起了蕭遠橋。”

謝微星這下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佯裝假寐,誰也沒再說話,就這麽各自沉默了一路。

直到進了宮中,謝微星才打開話匣子,“王爺,我就這麽進來,皇上發現了,不會砍我腦袋吧?”

陸寂率先跳下馬車,再次朝謝微星伸出手,“整個長安城,沒人敢對你動手,我也不行。”

他就站在雪中,黑色大氅将那身條拉得更高,他微擡着手,毫不在乎自己攝政王的身份,甘願低下頭去,替謝微星做那引馬小厮。

這次謝微星沒再拒絕,而是将手緩緩放上去,撐着陸寂的手臂,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雪被踩出“嘎吱”一聲,他松開陸寂,往慶元殿看去,緩緩吐出一口氣。

好一場舊地重游啊。

也不知道從前那群總愛跟他吵架的老家夥還活着幾個。

“走吧。”陸寂在前打頭,謝微星則故意落後兩步,剛一進門,便碰上一個老熟人。

“王爺!”禮部尚書魏清明“撲通”一下跪在陸寂跟前,一把老骨頭顫顫巍巍許久才堪堪穩住,“王爺!臣有事要奏!”

陸寂腳步不停目不斜視,帶着謝微星走到大殿右側坐定才開口,“那今日朝事,誰都別跟魏大人争,等皇上來了,請魏大人先說。”

見陸寂現身,殿中安靜下來,謝微星就坐在陸寂身後,他借着遮擋擡頭看去,悄悄打量起殿中百官。

謝獻書同程屹安并肩而立,占據大殿右側,而同他們相對的,則是以鎮國大将軍韓子晟為首的一衆朋黨。

這樣的站位,一目了然。

謝微星往遠處掃了眼,暗暗記下幾個人名,收回目光時剛好對上謝獻書的眼睛。

謝獻書沖他挑挑眉,又在胸前偷偷豎了一個大拇指。

謝微星:“……”

就算沒有任何交流,他還是一眼就看出謝獻書的意思。

大概是誇他争氣,給謝家長臉,為謝家争光,謝獻書是絲毫不轉腦子,也不想想謝燦一個白丁能跟着上朝,是付出何等代價才換來的。

這種腦筋能爬到宰相位置,一來的确忠心,二來全靠陸寂提拔。

謝獻書高興得太過明顯,連程屹安都朝謝微星看去,“王爺身後是……謝燦?”

“就是燦燦。”謝獻書樂呵呵道:“王爺前幾日喊我謝叔,又請燦燦去攝政王府做客,待他如親弟。”

“……”程屹安緩緩搖頭,雙眼微微眯起,“我聽坊間傳聞,王爺似乎有那斷袖之癖。”

謝獻書驚呆:“什麽?”

程屹安又道:“這麽多年,你可曾見王爺帶人上朝?可曾見王爺邀人去攝政王府做客?事出反常……”

謝獻書傻了眼,這必有妖啊!

程屹安皺起眉頭,小聲叮囑:“下了朝就趕緊把謝燦帶回謝家,若這事在長安城傳開,別說謝燦,就是你家謝朗往後也不好說親?”

謝獻書一陣後怕:“好,好,待會兒就帶燦燦回去。”

話音剛落,睡眼惺忪的陸憑從殿後走了出來,他怯生生看向陸寂,聲如蚊吶:“皇叔,朕起晚了。”

謝微星聞聲看去,雙眼微微睜大。

他記憶中的陸憑還是小孩兒模樣,如今長大了,竟生了一張肖似陸寂的臉,更像是……十年前的陸寂。

陸寂往陸憑那邊看了一眼,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懶得再說什麽,轉而沖下頭吩咐:“魏清明,你到底有何事要奏?”

魏清明膝行至殿前,聲淚俱下,“皇上!老臣長孫昨日被人推進永安渠中,在冰涼刺骨的河水中泡了半個時辰,瀕死之時才被救起,至今昏迷未醒,請皇上為老臣做主,捉拿兇手啊!”

陸憑哪知這事如何做主,他悄悄看向陸寂,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喊了聲“皇叔”。

陸寂嘆了口氣,替陸憑問道:“既然你告到這裏,自然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魏清明突然直起身子,往右一指,“回王爺!正是程大人的愛子,程煥章!”

被當朝點名的程屹安上前一步,脊背挺直,端地是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

“皇上,王爺,既然魏大人如此說,臣願配合魏大人将此事調查清楚,若真是煥章所做,魏大人想如何責罰,臣絕不阻攔,若并非煥章所做,還請魏大人親自站在朱雀門前,還我程家一個清白。”

才剛上朝就有這樣一出好戲,謝微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忙得不亦樂乎。

這個殿中人雖不多,卻神色各異,有的置身事外,像他一樣吃瓜看戲,有的蠢蠢欲動,心裏揣了不知多少心思。

這時刑部侍郎梁鳴泉上前一步,“皇上,臣以為,此事可交于刑部調查。”

梁鳴泉說完,與魏清明一黨的禦史大夫董良達又站了出來,“皇上,朝中誰人不知,梁大人同程大人私交甚好,臣以為,此事萬萬不能交于刑部。”

這時謝獻書一臉激動擋在程屹安前頭,“皇上,朝中誰人不知,董大人同魏大人私交甚好,董大人說話自然向着魏大人。”

謝微星比謝獻書還激動,這可比他當時舌戰百官好玩多了。

而陸憑看上去快哭了,他緊緊揪着龍袍,眼睛卻一直往陸寂那邊飄。

兩黨争到現在,陸寂早已不悅,他手指輪番敲打一遍,迅速做了決定,“交于刑部調查。”

謝微星一怔,倏地看向陸寂的背影。

他有些意外陸寂就這樣正大光明偏袒程屹安,又揣測不到陸寂是否還有其他打算。

畢竟恩寵是把雙刃劍,用錯了地方,是會殺人的。

【作者有話說】

謝獻書:我的兒啊!這可怎麽辦啊!

謝微星:老謝,我這就跑路了,你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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