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只小鳥

一只小鳥

江九九仰着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枝頭上放聲歌唱的小鳥。她已經看了一個小時了，小小的脖子也開始酸痛起來。嘴唇微張，從遠處看，好像她也在一同歌唱。可她唱不起來，不是五音不全，而是因為她是個啞巴。

江九九從生下來就是個啞巴。由于基因突變導致發音器官功能障礙，她在醫院裏，在父母的期待下，在護士的催促聲中，只是張開嘴巴，但沒能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符。

因為家庭貧困，沒有多餘的錢財給江九九治病。父親常年外出務工，以往都是新年時回來，但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母親在前年出門，說是去找父親，但也沒了蹤影。江九九從小在封閉的村落裏生活，和和藹的爺爺奶奶一起。不過，在爺爺奶奶去世以後，她就一個人生活了。村裏人起初看她可憐，又幫他們做事，所以憐惜她，願意給她一口飯吃；不過今年大旱，糧食不足，面對她的只有驅趕的眼神和動作。

江九九清楚叔叔阿姨家都很困難，懂事地沒再上別人家。等到之前同她一起玩的小夥伴都回到家，在回家的路上，江九九忽然見到一只很漂亮的小鳥。它的尾巴是深藍色的，背部是淺灰色的，眼睛卻是綠色的寶石，聲音短促響亮，呼喚着她。江九九一下子被這個可愛的小家夥吸引住了。

江九九一直追，一直追，追着它穿過村子，來到村頭。可它還是飛，沒有停在村口的那棵槐樹上。江九九的腳步停了停，回頭望了一眼一直生活的村子。恍惚間，她看到爺爺奶奶在同她告別。下一秒，江九九轉身又奔向那只美麗的小鳥。

江九九從來沒有出過村子。從她記事起，江九九看見的就是古舊的村子和清澈的河流以及純樸的村裏人。而現在，她似乎來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地方，四四方方的房子高大威猛，像是村長家門前拴着的大黑狗在咆哮，川流不息的汽車和穿着奇怪的人群讓她惶恐，耳旁的嘈雜聲突然大得比新年放的鞭炮還要響……

小鳥飛上大樹的枝頭，跳到一個鳥窩裏，叽叽喳喳訴說着今天的故事。而江九九呢，她有些害怕地想要遠離陌生的事物，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剛剛認識的新朋友。江九九擡頭，不小心被猛烈的陽光晃了一下，低下頭調整位置，躲到陰影中，再擡頭，總算是舒服了。

眼睛是開心了，她的視線從小鳥的頭滑下來，看見了小鳥白色的肚子，一直到黃色的兩只爪子，又看向另一只小鳥。但腿，腳，胳膊都不開心，酸痛不已。現在呢，還有脖子，嗓子和肚子。脖子是因為擡頭太久，嗓子是因為昨天起就沒喝水，肚子也是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導致的，它們都在慘叫，和小鳥一起奏出了一首奇異的歌，蓋住了四面八方的聲音。

江九九用粗糙的小手摸了摸依舊參加的後脖頸，跟小鳥說：太晚了，我先回家，明天再來找你玩。然後，她轉過身，僵硬的脖頸來不及低下，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她熟悉又陌生的人——她的父親。

爸爸……

爸爸沒穿在村裏的衣服，轉而穿上奇怪的衣服，眼睛前還有透明方框狀的窗戶，旁邊是一個漂亮的阿姨，還有一個精致的小男孩。

江九九看了看他們，又想看看自己，但沒能低下頭，不過直覺告訴她，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就是爸爸，也和自己不一樣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兩只小手攥緊成一團。

爸爸的表情很複雜，看得江九九肚子很餓，好吧其實也可能是因為江九九肚子叫了，爸爸的表情才複雜的。

爸爸也餓了嗎？啾啾也很餓，啾啾身上只有一個窩窩頭了，那是劉奶奶給啾啾的。她說她要走了，吃不下了。不知道劉奶奶是什麽意思，啾啾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劉奶奶是吃飽了所以吃不下了，才把窩窩頭給她的。可是聽別的大人說，今年糧食不豐，按理來說是沒有很多糧食的呀。劉奶奶家也只有她一個人了，她的兒子也就是李叔叔很久沒回來了，村裏人談起李叔叔都表情猙獰，說的話很怪，好像很生氣。

江九九神游天外，然後突然回神，将身上的窩窩頭遞給爸爸，張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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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餓了，給爸爸吃……

旁邊的阿姨眉頭緊鎖，好像說了什麽，接着那個小男孩也說了什麽。不過江九九聽不清了，她只看到爸爸蹲下來接過窩窩頭，然後抱住了她。

雖然衣服不同，但爸爸的肩膀和以前一樣寬厚，讓江九九很安心。爸爸變了，但他還是江九九的爸爸。江九九的心不再慌張了。

但眼睛不知怎麽疼疼的，然後流水了。江九九還以為下雨了，但其實沒有，是她哭了，只是她哭得沒有聲音，她發不出聲音的。所以她也習慣每次哭都不張嘴了，但有時候是想要張嘴的，不過事後想起她又奇怪，自己發不出聲還張嘴幹啥呢？

太陽向西跑去，和江九九一樣也想要睡覺了。江九九很累很累了，她跑了很久，比和村裏的小夥伴在一起玩跑的時間還要更久，所以當她靠在父親的肩膀上，被父親抱起來，沒過一會兒她就睡着了。

她在睡夢中彎起嘴角，聽見了父母以前哄她睡覺時經常唱的那首催眠曲，那是很久以前了，很久很久，就像遲來的這場夢一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