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枕上春夜

枕上春夜

看清來的人是她, 鄭女士整張臉唰得變白。

“知、知懿,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麽樣!”

一口氣堵塞在胸口,喬知懿幾乎是喊出來的。

不久前還浮于耳畔的字字句句化為尖刀,狠狠刺向她的心脈。

正值盛夏, 可她卻通體冰涼。

過往的一切年歲都在此刻飛速閃現, 從六歲那年第一次看見芭蕾舞演出, 再到後來她堅定不移地想要學芭蕾,全家人都在反對,只有身為父親的喬梧在支持。

當時,她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可現在看來……簡直就可笑至極!

胸腔震動,連呼吸都混着不堪一擊的顫抖,她看向站在原地一直毫無動作的喬梧,瞥見後者臉上的漠然, 更是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沒有反駁,沒有辯解, 有的居然是陳年真相被戳破的松一口氣。

她要緊牙冠,喉間蔓出音節,渾沙得讓她自己都覺得陌生:“所以, 我其實并不是您的孩子對嗎?”

鄭女士淚流滿面:“不是!不是的!你就是我的孩子!”

自嘲的笑堆了滿臉,喬知懿看向喬梧,搬出了那個讓她最為厭惡惡心的稱呼:“所以,我是個私生女對嗎?”

被問的人沒有開口,答案卻昭然若揭。

真是電影極限轉折般的橋段啊, 原來那個被她反感多年的霍白蘭, 是她的親生母親。

原來她曾經最為熱愛的身份,都是被人精心算計好的, 在罪魁禍首眼裏,她從來不是“喬知懿”,僅僅只有一個工具。

曾經是t可以幫他聯絡外遇對象的工具,後來又成了聯姻的工具。

小時候曾糾結過的一切都有了結果,難怪她和喬硯銘長得并不像,難怪當年鄭女士想讓她試着接觸公司業務時爺爺奶奶表現得那麽抗拒。

原來她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啊。

她只是個不入流的私生女,哪裏配真正享受那些不屬于她的東西呢?

想清楚這些,那些被抑制在心底最深處的委屈與蒼涼幾乎淹沒整個心髒,眼眶發酸,某些意義複雜的東西再也壓不住。

不想将狼狽展露,她掉頭就走。

“知懿!”

身後的鄭女士還在惶恐地大喊,可她卻置若罔聞。

從喬家出來時,她還和剛下車的喬硯銘擦肩而過。

對家裏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瞥見她臉上的陰沉表情,喬硯銘随口問:“做什麽去?不是要吃飯了?”

喬知懿頭都沒擡,擦肩而過。

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喬硯銘皺着眉頭火速抵達玄關,立刻就看到鄭女士驚慌失措地走下來。

他蹙眉:“知懿怎麽了?”

鄭女士捂着臉,哭道:“剛剛……她都知道了。”

喬硯銘一愣,但理智還在,直接就掏出手機撥電話過去。

等待音持續發作,連着三次撥打都杳無音訊。

等第四次,嘟嘟聲還沒震兩下,便又響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的機械女聲。

喬硯銘冷着一張臉:“給挂了。”

鄭女士怕得不行,一雙手按在長子的小臂,語氣紊亂:“知懿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是不是再也不會認我們了?”

五指攥緊手機邊緣,喬硯銘偏頭,看向也從二樓走下來的喬父,繼而重新看向母親:“您先別急,我來聯系她。”

說着,手機屏幕再度亮起,只是這一次的撥號對象卻是另一串數字。

/

淩晨一點鐘。

天衡酒店。

喬知懿坐在落地窗一側,手裏捏着聽綠罐啤酒。

腳邊還七零八碎地歪着已經空了的七八罐。

啤酒的優點就在這裏,可以過瘾地喝很多,但又不至于讓大腦完全被吞噬,清醒着沉淪,迷糊着理智。

明豔招搖的面龐被酒勁兒熏上一層淡粉色,眼角淚痕還沒幹透,隐約又要浸出新的。明明不施粉黛,卻豔麗嬌俏。

把手裏這罐的最後一口喝完,她剛想再去取新的,酒店房間的門卻突然被外面的人叩響。

神經線條松松垮垮,她下意識道:“誰啊?”

門外安靜一秒,這才傳來男人不疾不徐的沉冽嗓音:“知懿,是我。”

心髒陡然一緊,為數不多的清醒因子将那簡短的四個字排列組合,最後歸攏到最無法言說的那一行。

嫣紅色的唇瓣被咬出半圈齒痕,喬知懿愣愣開口:“你不是應該在港城嗎?”

沈樞言簡意赅:“提前回來了。”

他又道:“知懿,我能進去嗎?”

他不疾不徐,語氣是她熟悉的姿态,從容,穩重,波瀾不驚。

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平時早就聽慣了的調調,此刻再入耳,竟品出幾分無法忽視的溫柔。

像火爐。

燒心。

似是不死心、不相信一般,她秉着一股矛盾的心态走去開門。

可當真的從門扉一側看清那張臉,堆積在胸口的煩悶終于升騰至頂點,紅唇微張,半個字沒有,眼睛也更酸了。

不想被他看見此刻的不堪姿态,喬知懿下意識就去堵門,可不等用盡渾身力氣抵上前,門沿便被男人的掌心生生鉗制。

男女的力量差距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彰顯。

喬知懿心裏着急,哭腔根本藏不住:“你滾啊,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沈樞阻着門,手掌扶住的位置也很巧妙,正好靠近她額頭,不至于她一不小心碰傷自己。

目色橫生波瀾,定格在她紅豔豔是臉頰,以及那雙早就哭腫的雙眸,不由得眉心蹙緊。

把她欺負成這樣,喬家可真是好樣的。

冷諷之意被掩起,他沉着嗓,毫不避諱:“是我想見你。”

他說得直白,喬知懿聽得頓愕。

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一松,而被門外的人則是趁機而入。

動作流暢迅速,不假思索。

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清脆的兩節聲響接連而起,房間的門就已經再度關緊,且自動落鎖。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高大的身量将走廊處的半數暖色燈光遮蓋,陰影斑駁,獨屬于他的威懾力鋪天蓋地地籠罩而下。

明明是這麽危險的一幕,喬知懿卻鬼使神差地感到安全感倍增。

真是瘋了。

她如是想。

悄不做聲地別開臉,又擦了下眼部殘留,她含糊不清問道:“大半夜的你是怎麽回來的?”

沈樞對答如流:“私人飛機。”

默默在心底估算從港城飛到北城的時間,喬知懿又問:“那找我呢?”

沈樞兀得笑了,冷峻順勢被沖淡,平添柔和,口吻也盈滿了無可奈何:“你住在星渚旗下的酒店,刷的是我的副卡,這很難讓我找不到,你說呢?”

明明懷揣着一幅狩獵者的姿态,臨門一腳卻故意又将問題抛回來,乍一看還真不顯鋒芒,惡劣死了!

她擺出臭臉,狠狠道:“我不想說!”

表情一豐富,精氣神也鮮活起來。

沈樞無聲地勾了勾嘴角,靠近半步,将她逼至牆邊:“那請問沈太太,今晚我能留宿嗎?”

這三個字冒得突然,喬知懿心驚一瞬。

毫無征兆的,她又回想起在喬家聽到的那些話,忍不住繼續深想。

如果沈樞知道她是個不入流的私生女,還會是現在這個态度嗎?

她無法給自己答案。

神色立刻又黯下去,她沒好氣道:“這兒離汀蘭只有半個小時車程,你滾回去睡!”

“滾不了,”沈樞以退為進,一本正經道:“習慣睡一半的床,你不在,我容易失眠。”

失你個頭!

才不信他鬼扯,喬知懿輕哼一聲,剛想罵回去,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後腰便覆上溫熱觸感,下一秒,身體重心原地消失!

“啊!”

一陣驚呼後她晃起着腿,胡亂掙紮:“沈樞你混蛋!放我下來!”

沈樞沒應,抱着她朝床邊走去。

總算重新拿回身體掌控全,四肢從剛沾上床,她又立刻躲進被子裏。

輕車熟路地把自己裹成大粽子,唯一露出來的腦袋盛滿了警惕性,連酒氣都不遑多讓。

沈樞捏了下她鼻子,徐徐道:“不要老是一股腦地喝這麽多酒,對身體不好。”

喬知懿別開小臉不想理會,存心不打算讓自己和他對視。

她也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猜不到這人出差出到一半突然回來的原因,畢竟她從喬家出來的時候還和喬硯銘當頭撞見過。

他後來接了誰的聯絡,準确答案幾乎是擺在明面上。

所以……他肯定也會問她吧?

已經能想象到他待會抛到眼前的問題,喬知懿認命似的閉上眼睛。

可就這麽等了很久,耳邊依然空蕩蕩的。

皺着眉頭重新睜開眼,入目的只有男人淡然深邃的眉宇,不曾有半點反常。

她顫巍巍地率先開口:“你就沒什麽要問我的嗎?”

沈樞反問:“你很希望我現在問很多東西?”

“一點也不希望!”喬知懿見好就收果斷拒絕。

沈樞笑了下,又用指骨敲了下她的前額:“既然不想我問,那就乖乖睡覺。”

自知理虧,她也不堅持,很幹脆地躺下。

前一秒的大粽子立刻變成大蠶蛹。

見她安分不少,沈樞松了口氣,眉心積瘀着的情緒內适當藏起。

忙完港城的事又馬不停蹄坐飛機回到北城,這一路說半點不疲是假的。

可就在他想去洗個澡時,黑色襯衫的袖口卻被“蠶蛹”突然伸出的手攔住。

沈樞回頭:“怎麽了?”

喬知懿半睜着眼睛,烏黑的瞳仁被頭頂白熾燈影響,熠熠生輝。

她軟着嗓子,理直氣壯:“我睡不着,想聽睡前的歌。”

沈樞沒轍,輕嘆:“可以。”

沒想到他會同意,喬知懿眼前一亮:“那能點歌嗎?”

垂眸掃了眼還被她緊緊攥着的袖口,沈樞頓了頓,道:“大概不行,只會一首。”

深谙見好就收的道理,喬知懿也不過分糾結,反而乖乖将手收回到被子裏,又閉上眼睛,幼稚園小朋友的姿态做得相當足。

順手幫她掖好被子,餘光落在她倍感期待的表情,沈樞突然有點後悔答應她這麽荒謬的提議。

可畢竟已經點頭了,再反悔确實t不大好。

想到這兒,他緩緩開口。

男人的聲線極具辨識度,低沉卻不沙啞,清冽卻不脆亮。

每個字都咬得清晰且音準,好聽到酥耳朵,讓人一度認為,用性感形容最佳。

歌詞風格混着傷感,整首歌的曲風也輕緩柔和,倒是很适合當睡前的搖籃曲。

她沒想到,他唯一會唱的居然是首兒歌。

睡意湧上,迷迷糊糊間,喬知懿嘟囔一聲:“沈樞,你唱歌真好聽,把兒歌都唱成情歌了,以後只給我唱好不好……”

她誇得過分直接,連用來肯定他唱功的方式都與衆不同。

占有欲強到可怕。

俯首靠近,他蹭了下她鼻尖:“本來就只有你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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