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67、第 67 章

此時,便有一人吐了口痰,低聲罵道:“他們這群當官的,沒一個好玩意兒,我們的命在他們眼裏一文不值。”

他身邊的人一聽,連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官府每日施粥,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麽,前兩日不是來了一幫大官嗎,我無意聽他們說道,江大人在将水患的事情告訴朝廷之前,先告訴了他的恩師左相,可是他的恩師卻隐瞞不報,故意看着我們餓死,可憐我母親就是在逃來這裏的路上活活餓死的。”

因為江正成處理及時,開倉放糧,迅速穩定住局勢,所以江南的百姓對他很是尊敬,哪怕是之前不知道他的人,現在也知道了。

聽到這話,旁人便質疑道:“左相可是宰相,即便我等賤命對他來說一文不值,可他隐瞞水患的消息不報,對他有什麽好處?”

方才不停咒罵的人搖頭,“我也不知。”

沒有緣由,衆人對這個消息就不會太過相信,這時,他旁邊的人說道:“我可能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衆人皆扭頭看向他。

“我有一個平縣的親戚,在水患發生前,他來江南游玩,我們聊天時,他曾抱怨,那些當官的明明已經很有錢了,還嫌不滿足,非要和我們這些老百姓搶飯吃。”

“我仔細詢問後,才知道原來左相的兒子建了一個趙氏商行,然後公主府也跟着建了一個沈氏商行,現在在建平這兩個商行名聲很大,很多銀子都被他們賺了。”

“可是這和左相隐瞞消息不報有什麽關系?”衆人雖嫉妒他們有權又有錢,可還是不曾發現兩者有什麽聯系。

聽到這話,有一個在一旁當了很久吃瓜群衆的難民,嘲諷道:“這都不明白嗎?很明顯左相這是想借着這次水患賺銀子,我要是提前知道一個地方會發生水患,肯定會先偷偷地低價買進一批糧食,然後高價賣出去,能賺很多銀子呢。”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然後臉色紛紛變得憤怒起來,尤其是不停有人說自己餓死的親人,更是将難民的情緒調動到極點,對左相憤恨達到頂點。

“我們生氣有什麽用,人家是左相,我們都見不到人家,罵得再大

聲人家都不會有半點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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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衆人的怒罵聲頓時停止,心裏卻是憋屈得不行,他們只能任由別人踐踏他們的命,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有一個人小心翼翼道。

“那左相不是想賺錢嗎,我們不讓他們賺錢便是了,我們哪怕餓死,都不會買他們一粒糧食。”

“我們本來就沒銀子,”一人幽幽道,他們當初逃出來的時候想着能活着就不錯了,哪有心情管銀子的事。

“……我們沒有,可有人有啊。”

“對,我們要把左相的惡行告訴所有人,讓他們不要買趙氏商行的東西。”

“對,不要買,買了就對不起我們江南所有在水患中死去的親人。”

衆人仿佛找到了發洩的途徑,紛紛起身和自己認識的人去宣揚左相的惡行,然後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幾日,江南各府縣大多數百姓都知道了左相不顧江南百姓的死活,為自己謀取私利的事情,一時間,民憤四起,驚得那些官員,紛紛将此事禀告給上官,最終傳入江南巡撫江正成的耳中。

“你們都是吃幹飯的嗎,怎麽能任由這樣的流言興起?”江正成平日裏面上總是帶笑,氣質儒雅,這還是他第一次大發雷霆。

他下首的官員覺得自己很冤枉,“大人息怒,這消息傳得太快了,微臣得到消息立刻去控制,卻是已經來不及了,”主要是這次死了太多人,百姓心中的怨氣和痛苦無處釋放,現在得知左相的事情,正好有了宣洩口。

可以說,左相正好撞在槍口上。

江正成沉着臉,怒聲道:“本官不管什麽緣由,也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朝廷的欽差已經快到了,務必在欽差到來之前,将此事給本官壓下去。”

“是,大人放心。”

這種事他們很擅長,百姓都是膽小的,殺一批造謠的人就行了。

事實也确實是如此。

下面的官員直接抓了一批蹦噠得最活躍的人,然後以擾亂治安罪被抓起來,本以為只是被關幾日,可誰知次日就傳出他們企圖越獄,被看守牢房的獄卒就地正法,無一人逃脫的消息。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江南所有的百姓如被扼住咽喉一般,全部沉默下來

江南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對此,江南各官員都非常滿意,養足精神迎接幾日後朝廷欽差的到來。

對于這一次的水患,江南的各位官員其實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他們有充足的糧食,能堅持到朝廷的援助,而且他們及時派出人手去将逃難的百姓彙聚在一起,盡最大的可能減少傷亡。

他們早就沒了一開始得知水患時的緊張,反而現在在他們心裏,這次水患已經是他們的晉升之本,妥善處理難民的功勞或許可以讓他們升一級。

所以,對于即将到來的朝廷欽差,江南各官員确實打心眼裏歡迎,好将他們的功勞彙報給朝廷。

此時,雖然朝廷欽差未到,但已經陸陸續續有商賈來到江南各府縣,他們每個人都運着貨物,全部都是目前江南各府縣短缺的東西,所以很多商賈一到,貨物便會被搶購一空,即便價格遠遠高于從前。

建平離江南頗遠,還要走水路,行程上便要慢些,很多建平的商賈都是和朝廷欽差一起到的,但趙氏商行除外,他們比旁人早出發,自然也會早到。

趙氏商行到後,兩位掌櫃命人将貨物卸下,剛開始卸貨,便有人來買東西,他們的價格比原來翻了四倍,這價格已經很高了,之前的商賈最多的也就翻了三倍。

只是乾朝人都有憂患意識,一有災禍便下意識想囤貨,生怕今後糧食不足,所以很多人還是咬着牙買了。

這兩位掌櫃正是趙管家的兩位助手,他們二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看得特別和諧。

他們看着不斷減少的貨物,心裏很是舒爽,艾掌櫃低聲道:“我們把價格是不是定低了,要不再漲點?”

高掌櫃卻是搖頭,“不能漲了,前後價格不一,難免會激起百姓的不滿,現在這價格利潤已經不小了。”

翻了整整四倍,把這批貨買完,他們不僅可以補足之前的虧空,每個人還可以大賺一筆,光是想想他們就渾身充滿幹勁,感覺他們這十幾日的長途跋涉,又是坐車又是坐船的,辛苦沒有白費。

有健談的百姓和他們聊天,問道:“兄臺,你們是從哪裏來的?看上去都挺累的啊。”

“我們是建平趙氏商行的商隊,走了十幾日,能不累嗎?

雖說銀子賺得很爽,但身體的疲憊也是真的,他們現在其實最想睡一覺,可又舍不得不賺銀子,只能這麽幹熬着。

此人随口吐槽,卻是沒注意到和他說話之人臉色的變化,與此同時,正在買東西的幾個人聽到這話,也紛紛變了臉色,都放下手中的貨物,找借口離開了。

這一細節,并未被趙氏商行的人注意到,他們每個人都精神不濟,反正這些貨物不用吆喝,誰想買說一下價錢,然後收銀子就是。

直到接下來一刻鐘都沒有再來人,趙氏商行的兩位掌櫃才漸漸發現不對,剛才來買貨物的人,繼續就沒斷過,怎麽現在一個人都沒了?

再看看天色,離午膳時間還早,日頭還不是太足,按理說應該還有人才對啊。

兩位掌櫃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該用午膳了,還是不曾有人來,衆人便決定先去用膳,留下護衛在這裏守着貨物。

一行人進了一間酒樓,要了一桌菜和一壇酒,觥籌交錯,好不痛快。

十幾日一直在趕路,這是他們吃得最舒服的一頓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一整桌飯菜被吃得一幹二淨。

酒足飯飽後,便讓小二過來結賬。

小二面上帶笑,恭聲道:“一共一千兩,不知哪位客官付賬?”

“不就是一千兩嘛,我有……一千兩?”正要從袖中取出銀票的艾掌櫃猛地愣住,目光轉向店小二,眼中滿是驚愕。

“正是,還請客人盡快付賬,”小二還是一臉笑容,只是眼神中帶着催促。

“是什麽是,我們總共才吃了多少東西,怎麽會有一千兩?你們這是敲詐,若是不想我去官府告你們,最好不要動歪心思,”艾掌櫃冷着臉道。

店小二聞言,面上的笑容消失,皺眉道:“幾位的意思是想吃霸王餐?”話音一落,十幾個打手頓時出現,将他們團團圍住。

看到這一幕,其他人的酒也醒了,目光無措地看向兩位掌櫃。

高掌櫃連忙拉住要發火的同伴,拱手道:“還請不要誤會,我們沒有吃霸王餐的想法,這就付賬。”

直到從高掌櫃手中接過一千兩銀票,那十幾個打手才離開,他們得以順利地走出酒樓,剛走出酒樓,那高掌櫃就沉了臉,若

非那幾十個護衛正在看守貨物,他豈會怕那十幾個只會些三腳貓功夫的打手。

被他們用武力威脅着付賬,高掌櫃心裏的憋屈可想而知。

“高掌櫃,他們明顯是在訛人,我們點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有一千兩。”

“那又如何,我們初來乍到,在這裏沒有根基,再加上之前賣貨物一事,難不成只準我們訛他們,不能他們訛回來?”

聽到這話,艾掌櫃無言以對。

“那我們現在?”

“馬上離開,難保這個縣城的百姓不會對我們心生抵觸,江南有那麽多的府縣,沒必要一直待在一個地方。”

百姓都有排外心理,他們和這件酒樓起了沖突,酒樓的人随意污蔑他們兩句,就足以讓他們在這裏賣不出任何東西,留下來百害而無一利,還不如離開。

酒樓的二樓,掌櫃的看他們離開,狠狠地呸了一口,“僅僅只是讓他們虧點銀子,便宜他們了......趙氏商行來江南的消息傳出去了嗎?”

“掌櫃的放心,已經傳出去了,相信不會再有人買他們的貨物。”

“哼,我們江南那麽多人流離失所,他們卻想趁機撈銀子,哪有那麽好的事。”

官府殺了一批人,只是讓百姓将怒火從宣之于口變成憋在心裏,憋的時間越久,他們的怒火便會越旺盛,越想得到發洩,趙氏商行的到來正好給了他們發洩口。

趙氏商行接下來,逐漸靠近水患嚴重的地區,越是靠近災區,遇到的商賈就越多,只是別的商賈每日都會賣出大量的貨物,只有趙氏商行一樣東西都不曾賣出去,或者說,在他們離開當初那個縣城後,就不曾和人交易過。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日,兩位掌櫃終于坐不住了,派人去打聽其他商賈的情況。

半個時辰後,派出去的人回來,說道:“掌櫃,小的打聽過了,我們賣的貨物并非最貴的,還有人翻了五倍,但他們的生意也不錯,不知為何,他們寧願去買貴的,也不願和我們交易。”

“你沒有尋人打聽?”

“尋了,但小的一提起趙氏商行,他們就左顧言它,不肯直言。”

兩位掌櫃聞言有些苦惱,這是怎麽回事,按理說他們是第一次來江南,并不曾和這裏的百姓

接觸,他們為何這般抵觸他們,完全沒有道理啊。

就在趙氏商行苦惱時,朝廷欽差和他帶來的赈災糧款已經到了,同時,還有建平周圍的商隊,沈氏商行也在其列。

聚德樓并未派人,來得是商行內的其他商賈,由兩位執行掌櫃帶隊。

許老板看看商行內泾渭分明的兩隊人,道:“大掌櫃的要求,大家想必都清楚,不想遵守的,我們不會強迫,不過在出售貨物時,不允許打沈氏商行的旗號,否則不必大掌櫃出手,我和黃掌櫃就不會放過他。”

許老板話音一落,那一小部份人便自動脫離了沈氏商行,對此,許老板并未阻止,而是帶着剩下的人一起行動,他們遵守沈世倫的規矩,将物價上漲一倍,然後出售。

這樣的價格,在衆多商賈中尤為顯眼,同時吸引了一批百姓,憑着“低廉”的價格,沈氏商行雖然剛到此地,便賣出去不少貨物。

而其他被搶了生意的商賈,皆是面色一沉,低聲吩咐身邊的人去打聽沈氏商行的底細。

他們的物價大多都會翻三四倍,這樣一來,大家物價相當,怎樣選擇随百姓心意,可現在沈氏商行的物價比他們低很多,瞬間就把顧客吸引過去,致使他們的生意無人問津,他們怎麽可能忍受得了。

可現實就是,忍受不了也得忍,沈氏商行的靠山是公主府,這件事并不難查,本打算聯合起來去逼問沈氏商行的商賈們,頓時偃旗息鼓,紛紛收拾東西離開,打不過還跑不過嗎,他們去別的地方賣。

而沈氏商行因為遠低于別人的物價,每到一個地方,都不缺少顧客,他們帶來的貨物僅僅在五日之內便銷售一空,遠少于他們一開始的估算。

衆人忍不住感嘆,大掌櫃就是大掌櫃,他的每一個決定都絕非一時興起。

來災區售賣貨物,雖說其中的利潤驚人,可除了來得快的那幾個商賈可以把貨物銷售一空,更多的人是賣不完的,因為來搶生意的人太多,而糧食這類貨物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百姓有太多的選擇。

可現如今,沈氏商行因為比別人的價格低,成了百姓唯一的選擇,他們的貨物以最快的速度銷售一空。

與此同時,沈氏商行的名聲

開始在江南地區傳開,百姓心裏都有杆秤,他們知道誰對他們好,雖然對那些瘋狂斂財的商賈沒有辦法,可他們心裏都會隔應,這時沈氏商行能給出相對公道的價格,便能迅速得到百姓的好感。

“我記得沈氏商行似乎是長公主的産業。”

“我也記得,哼哼,同樣是商行,長公主才是真的為我們着想,哪裏像……”

“噓,別亂說話,你不怕死嗎?”

“放心,我還要活着看他們怎麽把東西拉來,再怎麽拉回去呢。”

“嘿嘿,我也是,你們是不知道,他們來這裏這麽長時間,一樣東西都沒賣出去,還找不到原因,別提多苦惱了。”

“活該,我們江南那麽多人失去親人,只有我們自己傷心,他們可不會掉一滴眼淚。”

“……”

江南各府縣幾乎都有類似的對話,他們小心翼翼地交談,雖然有些憋屈,可用自己的方法幫江南因水患而死的同胞稍微報了仇,他們覺得痛快。

所以,哪怕趙氏商行實在頂不住了,将物價降到三倍,兩倍,最後是遠低于其他商賈的一倍,依舊是無人問津。

趙氏商行兩位掌櫃的頭都要禿了,他們找不到理由,也問不到絲毫的消息。

雖然他們趙氏商行是左相府的産業,可他們到底只是商賈,根本沒有見官員的資格,所以,他們只能寫信将這裏的事情告訴趙管家,讓他想辦法。

因為有護衛日夜兼程地将信送回來,不過十日便到了建平,同時到的,還有公主府的影衛。

翠沫接到情報後,第一時間告知長公主,長公主将情報仔細看了一邊,扭頭看向沈世倫,還是忍不住驚嘆道:“僅憑幾句傳言,竟然能達到這般效果?”

沈世倫押了口茶,笑道:“殿下莫要小看輿論的威力,更不要小看百姓的力量。”

單個的百姓與官鬥,無異于以卵擊石,可若是整個江南的百姓呢?

江南巡撫官員殺得人再多,也無濟于事。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之于官員,帝王,以及朝廷,皆是如此。

長公主看不得他看似談定自若,其實心裏很得意的樣子,主動轉移話題,道:“你讓影衛收集前往江南售賣貨物各商賈的消息,想做什麽

“自然是将趙氏商行徹底拍死,以及約束一下商賈的心思,讓他們知道什麽樣的錢該賺,什麽樣的錢不該賺。”

沈世倫前世摸爬滾打多年,什麽手段都用過,卻從不曾動過發國難財的念頭,你生長在這個國家,不求對那些在災難遇害的人們感同身受,最起碼不要落井下石。

那群趁機斂財的商賈,對乾朝必定沒有太大的歸屬感,其實大多數商賈皆是如此,改朝換代可以,只要不影響他們賺錢。

這樣的人,不加以約束,便不會收斂,對乾朝不忠的人,要之何用。

左相府,書房

左相看着面前的書信,眉頭緊鎖,“這又是怎麽回事?”

提前得到了消息,大量屯糧,運往江南,本應該将貨物快速賣出去才是,可他現在看到了什麽消息?

除了一開始,他們竟是連一粒糧食都不曾賣出去,而且還不知道為什麽。

左相擡頭看向管家,怒聲道:“這就是你找的人?統統都是飯桶。”

趙管家低着頭聽左相的訓斥,等他訓完,才道:“老爺,當務之急應是查清趙氏商行被江南百姓抵觸的原因,以成功将手中的貨物賣出去。”

左相聞言,也知道輕重緩急,冷哼一聲,提筆跟江南巡撫江正成寫信,讓其查清緣由。

此時,江南水患已經發生了将近兩個月,因為江南官員和朝廷的反應及時,百姓的傷亡降到最低,災後重建已經提上日程,不日便會開始動工,一般這種事情都由工部負責。

次日早朝,工部尚書便提及此事。

乾興帝道:“具體會有何人負責修建?”

工部尚書答:“工部會從皇商中,選出幾人負責修建房屋。”

乾興帝颔首,然後道:“此事不急,容後再議。”

衆大臣愕然,不急?江南的百姓還在城外露天住着呢,怎麽能不急?

他們有些摸不清乾興帝的心思,當初救災他比誰都心急,恨不得每日上朝都要問一遍進度。

現在難民已經全部收攏,水患已經褪去,就差建房子了,乾興帝卻說不急,誰也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工部尚書不曾想本該會順利通過的提議,竟然只得到乾興帝“容後再議”的回答,只得遵旨退回朝列。

左相站在朝列最前面,擡眼看了乾興帝一眼,眼底帶着探究,小皇帝的心思愈發難以捉摸,有些事情需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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