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己

第11章 知己

聽太子問出這句話來,薛攀反而徹底放松了下來。

既然在意,那就證明有戲,跟他來這套虛張聲勢沒用——誰不知道桌子拍得越響,心裏其實就越慌。

他慌了,自己的機會就來啦。

故此,面對着太子這種疾言厲色,薛攀卻只不慌不忙道:“殿下覺得是什麽意思,便就是什麽意思。”

在氣死人不償命這塊,薛攀一向很擅長,從來沒有輸過。

太子果然被他氣得當場砸了杯子,嘩啦啦的聲音立刻驚動了外頭伺候的人,王公公和幾個侍衛模樣的人當即沖進來道:

“殿下您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是不是這小子沖撞了您?奴才這就把他拖出去……”

王公公甚至想帶着人直接把薛攀拉出去,但太子卻很快平靜了下來,揮了揮手道:“都給孤出去!沒有孤的傳召,一律不準進來,否則殺無赦。”

好嘛,“殺無赦”都出來了,不愧是兩歲就做了皇太子的人,還真是霸氣呀。

面對着這麽一場大騷亂,薛攀卻照舊十分鎮靜,臉上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愈發讓人看不出深淺來。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嘆了口氣道:“薛卿啊薛卿,原是孤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性,正是‘年歲雖少,可師長兮’※——堪為孤之老師了。”

他一邊兒說話,一邊兒拱手為禮,可以說是做足了禮數,給足了薛攀面子。

薛攀這才略有了些動容之色,口中連道“不敢”,也回起禮來。

兩人寒暄客套了兩句,薛攀方才依着太子的盛情邀請坐下喝茶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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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說的,可就都是幹貨了。

其實原本薛攀對這位皇太子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雖然不讨厭,但也絕對沒有想要跟他親近的意思——畢竟薛攀可是打現世來的,這位皇太子殿下日後的下場他可是一清二楚。

兩立兩廢,在圈禁之中郁郁而終,這可不是什麽好結局。

他可是勵志要保住薛家這萬貫家財,做一個富貴閑人的俗人,還是遠離這些個轟轟烈烈、無比刺激的奪位大戰的好。

原本,他老老實實地做他的生意,不摻和京城裏的事兒,只做一個守成的薛家少東家其實也不錯的。

但是問題在于,在他來之前,他們薛家就已經站隊了。

還站得是太子這邊兒。

他爹薛老爺巴巴兒地淘換這個什麽上等樯木棺材板兒,就是為了獻給太子賣個好。

但是薛老爺卻是忘記了,皇太子再尊貴,那也只是個太子。

就算皇帝已經老了,可是他還沒死呢。

老爺子還沒死,奴才們就已經先對着他兒子獻殷勤了,這可不是上趕着在找死。

而且還是要跟着太子一起死的意思……啥叫豬隊友,這就是了。

本來其實他們家趁着皇太子還沒上位,提前搭上線,算是一個長線投資,若是皇太子可以順利登基,這肯定是個很劃算的買賣。

畢竟就康師傅對皇太子這個嫡子的喜愛和重視程度,誰都沒有想到皇太子最後居然會無緣皇位。

可惜啊,所有人都被康師傅給騙了。

這種自己本身能力很強,又是從幾歲起就登基做了皇帝,把持朝政幾十年的長壽帝王,到了晚年就是會很難搞。

稍有不注意,就會觸怒他敏感的小神經。從前的萬般好,都會被有意放大圈出來的一點點的瑕疵掩蓋。

畢竟除了皇太子,康師傅還有那麽一堆聰明能幹、年輕力壯的兒子們等着呢。

父子感情是真的,權力争奪、君臣猜忌也是真的。

康師傅和皇太子,就是這麽悲哀的一對父子。

那段兒著名的史實實在是太過于耳熟能詳,薛攀看着眼前還沒被廢過,尚且還可以維持情緒穩定、能屈能伸、禮賢下士的皇太子殿下微微嘆了口氣,終于還是開口說出了他的來意:

“殿下是個聰明人,定然知道那‘日月同輝’的典故,草民雖愚鈍,但也知道,先君臣、後父子,殿下只需謹記這一點,平日裏注意言行,特別是要約束手下,便已經足夠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很是有些掏心窩子的意思了。

太子原本就以聰慧著稱,現在還沒被康師傅折騰瘋魔,哪裏聽不出薛攀的意思。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道:“薛卿真乃神人……這都是令尊托夢所言?”

他這麽問,意思就是已經信了——畢竟以薛攀現在這個年紀,要知道這麽多事兒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有先人托夢就不一樣了,那是“鬼神”的領域,可不就是“神人”了。

薛攀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就順着太子給的這個臺階,又把那天在薛老爺靈堂上暈過去、被老爺子叫到夢裏訓斥提點的故事講了一遍。

這一次他有意調整了敘事的角度,除了給自己的這些過于犀利的見解套上個合理化的外衣之外,也力圖表達出父親嚴厲訓斥之下隐藏的拳拳父愛。

按照他的觀察,這位皇太子殿下是個性情中人。對于這種人,你跟他講道理,遠不如以情動人來的有效。

果然,薛攀這故事一說完,這位皇太子殿下的眼圈兒就紅了。他悄悄抹了一把眼睛,哽咽道:“令尊真是位慈父……薛卿是個有福之人。”

薛攀愣了愣,還是沒忍住道:“殿下謬贊了。萬歲爺其實也是位慈父,只是他是君,您是臣,萬不可只記得父子之情,忘記了君臣之義。”

這話一說,太子的臉色愈發不好看。

薛攀嘆了口氣,又補充道:“當然,也不能光顧着君臣之義,忘了父子之情——聽聞您是萬歲爺親自教養出來的,自然與旁的王爺們不同,只要您把握好這個分寸,福氣還在後頭呢。”

這就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了。

雖然說薛攀早已經知道了這位皇太子殿下日後的結局,但是面對着他本人的時候,薛攀還是沒忍住多說了點兒。

關鍵還是得看這位皇太子殿下自己能夠領悟多少吧。

哥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這一番交心下來,薛攀跟太子的距離無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這個時期的皇太子殿下對自己認可的人還是很大方的。他當即就給了薛攀一個玉牌,意思是以後薛攀有什麽事兒,可以随時來找他。

不管是在蘇州還是金陵,甚至是以後到了都中,只要薛攀拿着這個玉牌,他就能夠直接見到太子。

簡直牛皮壞了。

不過這都不算什麽。

若不是薛攀再三拒絕,這位太子殿下甚至還想直接給他弄進太子府裏當個門客——開啥玩笑,他一個金陵纨绔子的人設,目前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當啥太子府的門客,這不是玩兒呢麽。

後來太子也覺得這事兒有點兒過了,這才改成了給玉牌。

不過言行之間,已經很是敬重薛攀,真把他當成幕僚來用的意思了。

這位皇太子殿下甚至還态度十分誠懇地坦白了他最大的煩惱,那就是:他最近跟他爹康師傅的交流陷入了困境——大概就是自己做啥老爺子都不滿意,這回伴駕南巡,也沒有其他兄弟表現出彩這種小憋屈。

薛攀聽着心頭一動,便試探性地問了句:“殿下自己以為是何緣故?”

太子沉吟半晌,終于道:“皇阿瑪去年九月便就打算南巡,一切準備妥當,叫了我、老四、老十三伴駕。都走到山東了,結果孤病了,拖到德州行宮,還是沒好轉,皇阿瑪便就決定返京,改成今年再出來了。”

薛攀心道,怪不得去年忽然要弄棺材板子了,感情是生了一場大病啊。

這麽一來就全對上了。

那也就是說,現在這回都是康師傅第四次南巡了。

接下來的四五年內,還有第五次、第六次南巡。等那兩次南巡一過,太子就會被廢了。

時間果然已經很緊迫了,也不知道被他這個蝴蝶翅膀一扇動,這位殿下這回又會有什麽命運了。

不得不說,這種影響世界命運的感覺實在太刺激,薛攀也不能免俗地稍微有了些期待。

萬一真的是改寫了歷史,那也算是個奇跡了——畢竟這可是個小說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嘛。

太子既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薛攀便也又給他支了個招——“之前先父說給殿下淘換的那塊板子,已經得了,但若是殿下信得過草民,不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他附在太子耳邊說了這個主意之後,就在太子沉思的目光之中起身告辭了。

有些事兒,還是不能操之過急。

雖然一切看上去都有合理的解釋,但薛攀總感覺太子這個态度轉換得有些過于快了,還是得下來再好好調查調查再說。

反正,現在他們之間的這些說起來也都是正常交往,萬一日後這位太子殿下還是沒有悟透,跟歷史上一樣壞了事兒,再想別的辦法也就是了。

一番暢談之後,天色已經很晚。薛攀終于還是婉拒了太子留宿的邀請,堅持當夜離開了蘇州織造官署的行宮,住進了旁邊兒十餘裏外薛家自己的房子裏。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他原本想着順路去視察一下蘇州城裏頭的薛家鋪子,沒料到剛剛起身就忽然聽見系統上線的提示音:

“重新定位成功!距離上次查詢地點‘玄墓山蟠龍寺’約十公裏,宿主是否選擇前往‘張友士居所’?”

作者有話要說:

精修了一下,不影響劇情。年歲雖少,可師長兮——出自屈原的《九章·橘頌》。這裏的時間線是康熙第四次南巡(1703年),1702年農歷九月他就準備南巡來着,結果皇太子病了,他十月就回去了。第二年正月又重新出發的,二月二十到的蘇州。1705年第五次南巡、1707年第六次南巡,1708年太子就第一次被廢了。——整理自度娘資料。捂臉痛哭,人好少啊,大家都不喜歡這種風格的紅樓嗎?魚魚好難過,哭着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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