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瘦馬

第45章 瘦馬

薛攀跟着林如海離開京城的時候,正是三月底。煙花三月下揚州,原本是件十分令人心情愉悅的事兒。

但可惜,他們出發的略晚了些,到了揚州,已經是四月了。

不過好在他們原本也并不是來欣賞美景的,正事兒得先操辦起來,至于美景,今年錯過了,還可以等明年嘛。

況且,他們這次過來是帶着康師傅的密令來的,為的就是整治一番當地的鹽政——揚州的鹽商,可是聞名古今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富得流油,說是富可敵國都說得低調了些。

這種富貴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很多著名的大鹽商都把自己家修成了園林——那聞名天下的“個園”、“何園”、“瘦西湖”就不說了,便就是随便一兩個小鹽商,家裏的財富都抵得上尋常人家一百年的生活支出,住的地方也是精致的很。

一看就知道油水充足。

但是這些只是看得見的富貴,他們再厲害,也得看兩淮鹽政的臉色,當地知府的關系更得打點好。

至于打點好了之後,如何官商勾結,如何反客為主,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這麽多富得流油的鹽商,一起聯手“孝敬”下來,那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就這樣,鹽政還常常跟朝廷哭窮,說什麽虧空,可見鹽政貪腐有多厲害了。

林如海跟薛攀早已經商量好,這一次他們來揚州先悄悄地探探底,等初步了解一番情況之後,再去衙門交接。

為此,兩人甚至都沒有先回姑蘇或者金陵老家。

原本,官員赴任按慣例是要先回原籍料理舊事、整治行李、接着家眷仆役等一道兒再來新任職的地方的。

但林如海和薛攀偏偏不按照牌理出牌。

兩人深知天下苦鹽政貪腐之弊久矣。鹽商們賺的缽滿盆滿,過着奢華無度的生活,但國庫卻日漸虧空,百姓們更是很多都因為生活在困苦之中。

正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想到這個,簡直令人瞬間就血壓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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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薛攀其實并不怎麽熱衷政事,也覺得這事兒他可以出手幫個忙——反腐倡廉,人人有責,必須得支持一把。

其實這麽看來,巡鹽禦史這差事真的并不好幹。薛攀跟林如海一路同行,常常促膝談心,南下的這一路上少不得又交換了不少情報。

原來在林如海之前,已經有過好幾任巡鹽禦史,但是到了揚州這個地方,無不铩羽而歸。

好些的呢,是無功而返,差些的,就連命都沒有了。更有甚者,竟然跟當地的鹽商同流合污,一起糊弄朝廷,簡直是連半點兒為官者的良心都沒有。

林如海來揚州顯然是想要做一番實事兒的。

但他也知道若是正面硬剛,肯定行不通——前頭早就有血淋淋的例子在,什麽新任禦史不到一年就被滅門啦,什麽禦史一家子都不幸病故啦、……

正所謂“鐵打的鹽商、流水的鹽政”,不管來的鹽政使是誰,只要不聽話,那要麽滾、要麽死。

至于專門過來核查鹽政的巡鹽禦史,那更是當地鹽商和官員共同的死敵——這種情況下,就不只是要麽滾、要麽死了,甚至連不夠聽話幫忙掩飾、同流合污,也會死……

偏偏禦史這行當,頭鐵的兄弟比較多,那還真的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個了。

故此,康師傅派林如海過來,其實也有些兵行險着——他之前派出去那麽多個人,沒有一個人能真得料理好了鹽政的事兒,林如海差不多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作為康師傅殿試欽點的探花,林如海是妥妥的天子門生,從翰林院編修做起,到如今十餘年的時間,一直都是康師傅心目中的優秀人才。

他也是沒有辦法,才想着派同是江南人士的林如海去搞鹽政這攤子事兒了——鹽政貪腐這個事兒簡直就像是一個毒瘤一樣戳在他心裏,想起來就心疼,那可是白花花的雪花銀啊,都被那些肥碩的蛀蟲給貪了。

偏偏他們早就成了氣候,跟當地鹽商沆瀣一氣、盤根錯節、利益捆綁,如同一個龐然大物一般,輕易無法撼動。

康師傅之前也算是想了不少法子。可是除了折進去不少人才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

這次南巡他路過揚州,看着那些官員和鹽商們合力給他準備的豪華行宮,表面上高興,心裏其實都在滴血——這些都是錢啊。還是他的錢。若是這些錢都收繳到國庫中來,那該是多好的事兒。

若是如此,打仗還怕啥,最好的裝備給朕上啊。

有了錢,兵強馬壯,就再也不怕西北那些混賬東西們的騷擾啦。

有了錢,也能減免些稅負,讓百姓們的日子過得更好些,所謂的國泰民安,不就是這嗎。

可惜啊。

看着他們如此嚣張,一邊兒哭着窮,年年交不上多少稅銀,卻過着比他這個皇帝還爽的日子,康師傅雖然自诩英明神武,卻竟然也束手無辭。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可惜理想如此豐滿,現實卻十分骨感。

在這件事情上,康師傅已經失敗了太多次,是林如海讓他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從林如海給他回那幾個差事兒的方式,還有這位昔年的探花郎在姑蘇這塊兒任職的成績,康師傅一眼就看出這位昔年的探花郎是個真正的人才。

不但是個人才,人品也很是不錯。

再加上這林如海也是五世大族出來的子弟,并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也更加不容易被那些鹽商們收買。

簡直就是天降的合适人選嘛。

唯一有些問題就是——這位探花郎看着太過于文弱了些。聽說家中也只有嫡妻賈氏生的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子嗣不豐,家族式微,若是再做巡鹽禦史這個差事,似乎愈發危險了。

但是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可巧兒他正在糾結的時候,讓他遇到了個合适的保镖人選——薛家那小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心眼子可是真的多。連對着他這個萬歲爺的時候,都敢不說實話,也是個人才。

加上這小子慣常會鼓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特別是些急救治療方面的東西,這就很合适了。

林如海此去揚州,必定會兇險無比,正好可以讓薛家這小子在一旁保駕護航——聽說他們還是親戚,這就更好了。

一次南巡之旅,讓康師傅慧眼識珠、挖掘到了林如海和薛攀兩個人才。他一回到京城就直接安排好了他們倆的差事,想到這一次可能會如願以償解決掉揚州鹽政的問題,他心裏簡直美得不行。

當然,必要的保護和支援,康師傅也毫不吝啬——只要真的能夠把鹽政的問題解決了,不要說人和東西,就是要他再給林如海和薛攀他們倆連升幾級官職也可以啊。

只不過,這一切都得看他們這差事辦得怎麽樣,而且,也得等他們倆能夠活着回來才行。

康師傅看着林如海和薛攀過來跟他辭行,面上雖然不顯,心裏還是有些不得勁兒——多好的倆人才,要才華有才華,要品格兒有品格兒,連樣貌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千萬要機靈些,別死在任上啊。

對于康師傅這種擔憂,林如海和薛攀心裏也是門兒清。

只不過他們既然已經接下了這個差事,那自然也就是沒有在怕的。

幸好林如海也好,薛攀也罷,都不是普通人。林如海自然有他為官多年的經驗和人脈,薛攀也有來自現代的見識和能力。

再不濟他還有個系統呢。

雖然現在基本淪為抽獎和查資料機器,但是也并不是毫無用處嘛。

薛攀一路上沒少騷擾系統,抽了得有一百次獎,又得了不少好東西。

加上他同林如海朝夕相對,日漸熟悉,愈發配合默契,連去了揚州之後的備選方案都不知道設計了幾個,只等那幾位大鹽商和本地官員一起出場,大家比劃比劃過過招了。

不過家裏人也得安排好了。

留在老家肯定不合适,一來沒有這麽個“兩地分居”的道理,二來,不把家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們倆也更加不放心——誰知道那些蛀蟲們狗急跳牆之後會做出什麽事兒來呢?

還是一家人整整齊齊,同心協力、共拒外敵的好。

如此,林如海和薛攀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他們一邊兒叫了身邊兒妥當人送信到姑蘇和金陵,要各自的家眷收拾行裝準備随着他們一道兒來揚州赴任,一邊兒卻并沒有先去姑蘇和金陵,而是先秘密到了揚州踩點兒。

第一次交鋒十分重要,正好可以打個時間差,先贏得一局鼓舞鼓舞士氣再說。

林家和薛家接到了家書,卻也并不知道他們倆的秘密安排。只道兩人都是高升,各自歡歡喜喜地準備收拾家當,等着他們回來接着她們一起去揚州呢。

林家那邊兒賈敏和小黛玉都十分開心,連林家小弟都笑得牙不見眼——自從病好了之後,林家小弟也活潑了不少,讓小黛玉都忍不住在跟薛攀這個“筆海大仙”閑聊的時候抱怨了好幾次——“小弟也真是的,如此頑皮,愈發憊懶不愛讀書,也不知道像了誰……”

這麽說起來怎麽感覺林家小弟倒像是跟他差不多了?

難道說這種拐了幾個彎兒的表哥表弟也會如此相似麽?

雖然知道一向酷愛讀書的小黛玉只是單純跟他這個“筆海大仙”吐槽一下自家小弟不愛學習的事兒,薛攀卻還是不免有些心虛。

說起來他也不大愛讀書來着,幸好他跟小黛玉現在算是“網友”,薛攀更是披着個“筆海大仙”的馬甲,應該,大概,也許,不會有露餡的那一天吧……

薛攀雖然總感覺心中不安,但見到小黛玉為這事兒犯愁,便也就只有一邊兒安撫她,一邊兒順手教她如何育兒——雖然這麽說感覺有些奇怪,但是正所謂“長姐如母”,小黛玉雖然不過只比林家小弟大兩歲,但性子成熟許多,足夠可以教育那小屁孩兒了。

只不過這中間有些東西薛攀也不甚清楚,畢竟他只是看過豬跑,并沒有吃過豬肉,紙上談兵還行,只要稍微多說幾句就要露餡兒了。

好在小黛玉十分懂事知禮,哪怕知道薛攀這個“筆海大仙”随叫随到,也并不經常打擾他。加上她自己也有許多事情要忙,兩人每月也不過只會通個兩三次話而已。

但就算如此,薛攀也能夠明顯感覺到小黛玉比之前開心了很多,整個人也愈發活潑聰慧,愈發朝着完美女神的方向進化了。

至于金陵城薛姨媽和寶釵那邊兒,更是十分省事兒。

她們兩個人都是那種會持家的類型,特別是寶釵,雖然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但是俨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一樣。

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寶釵不單把自己的事兒照管的很好,連薛姨媽那裏,甚至整個薛家的大小事兒,她都能上手,可以說是個天生會管家的奇才了。

如此,等到薛攀和林如海從京城到了揚州,林家跟薛家那邊兒其實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早有家下人帶來了兩家回信,林如海和薛攀都不免放下了心來,也是這個時候,他們提前花了不少心血布置的暗訪也終于有了些眉目。

這一日,林如海和薛攀兩人只帶了兩三個心腹手下登船,誰都沒有驚動,悄悄來到了揚州的一家茶館兒。

裏頭的老板正是林如海的一個老相識,他這地方生意非常不錯,而且還熟悉當地各種人脈,比如本地的一門非常重要的生意,他都能幫忙牽線搭橋。

這也是本地鹽商和鹽政官員們最喜歡的一門兒生意,那便就是——揚州瘦馬。

見到林如海和薛攀兩人到了,茶館兒老板笑着上前招呼,親自領了他們到樓上雅間兒吃茶,沒過多久,便有人領着他們自後面兒梯子下去,離開了茶館兒。

這便就是要領着林如海和薛攀去專管“瘦馬”的牙婆家裏去的中人了。

這中人帶着林如海跟薛攀一路穿街過巷、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家有紅燈籠的小院門口。

他上前敲門,說了幾句稀奇古怪的暗號之後,裏頭便有個年老的婆子出來應了門,兩人又嘀嘀咕咕半晌,那老婆子才過來,用本地方言叫林如海和薛攀進門。

林如海和薛攀都做出一副高傲坦然的模樣,跟着這老婆子去後面內室。

這內室居然布置得十分雅致,早有個年輕姑娘出來獻茶,兩只眼珠子看了看林如海,又看了看薛攀,忽然臉色緋紅,扭頭就跑了。

那老婆子笑罵了一句“沒規矩的小蹄子”,然後便從容地站在了林如海和薛攀身邊兒,跟林如海和薛攀寒暄。

這就是要先了解一下客人的底子了。

畢竟她們做的可是人口生意、違法的勾當,若是不夠知根知底,可是萬萬不敢輕舉妄動的。

薛攀跟林如海對視了一眼,決定按照計劃演一場戲。

故此,薛攀率先冷哼了一聲道:“我姓薛,這位老爺是我叔叔,我們此番來,是想選幾個姑娘給下個月從金陵還有姑蘇來的欽差老爺們好使喚的。”

薛攀和林如海即将來揚州上任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揚州,本地鹽商和官員都知道,跟他們素有往來的這些牙婆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商機。

那老婆子一聽,立刻雙眼放光,笑嘻嘻地道:“原來是薛大爺……您幾位來這兒算是來對了。整個揚州城裏頭,就屬我們家的姑娘最伶俐懂事兒了——包管您滿意。”

她說着,就拍了拍手道:“快着些,請姑娘們出來拜客啦。”

說着話兒,內室裏便走出來幾個少女。小的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大的也只十六七歲,俱都生得國色天香、風姿綽約,更難得的是那種弱柳扶風、媚态天成的氣質……實在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訓練出來的“成果”。

看着她們如同牲畜一般被拉出來展覽、售賣,薛攀只覺得胃裏一陣刺痛,險些當場吐了出來。

林如海察覺到他的異常,順手拉住他的胳膊,安撫般地拍了拍,薛攀這才緩過神來,繼而心中一動,狀似不經意地随口點評道:

“就只有這些?不過都是些庸脂俗粉,沒有什麽意思……而且,這年紀也略大了些,若有些十歲上下的,倒是可以再看看。”

這話一說,那老婆子先是微微一怔,然後仔細打量了薛攀一番,并沒有在他臉上發現什麽異常後,終于趕在他不耐煩要走之前笑了:

“哎喲喲,沒想到薛大爺您小小年紀倒是個識貨的——十歲左右的幼口我們也有啊,來人哪,叫二十九出來拜客。”

很快裏頭又出來一個姑娘,果然年歲尚小,身量未開,但天姿國色已無法掩蓋。最特別的是她眉心有一點米粒大小的胭脂記,為她的美麗平添了一份靈秀之氣,令人一見就移不開眼去。

薛攀一見她就忍不住渾身一震,那老牙婆看在眼中更是喜得合不攏嘴,連連笑道:“薛爺您看這個姑娘如何?可還入得了您的法眼?”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一不小心就。總之,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狗住,所以今天能寫多少就寫多少吧。看着周圍倒下的同事朋友已經日漸麻木,希望YQ早日過去,大家都好好的,咱們繼續跟着攀哥的故事蘇爽甜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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