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情
第15章 人情
可多爾衮卻不能去邀月堂。
今天這樣的日子,他若是不歇在福晉這裏,而是去了邀月堂,那寧氏往後的日子怕是更加的不好過了。
福晉的體面關乎蒙古科爾沁那邊的牽扯,總不是那樣簡單就能撇開的。
去端了醒酒湯來的李氏到多爾衮跟前,跪着将醒酒湯呈送到多爾衮面前。
“請主子爺進用。”
溫柔若水的聲音扯回了多爾衮的思緒。
多爾衮垂眸看下去,這是誰?他不記得了。
福晉在旁笑道:“李侍妾伺候王爺,王爺請用吧。”
多爾衮懶得用:“放着吧。”并不多看李氏一眼。實在是李氏不出衆,有寧翹那一眼珠玉在前,李氏這裏就實在看不進多爾衮的眼裏了。
方才寧翹那一眼,福晉和留在這裏的李氏可都看見了。誰也沒想到當着人寧氏還敢這樣勾人,眼瞧着主子爺心不在焉起來,福晉與李氏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誰能想到寧氏家宴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勾的主子爺頻頻回顧,到了這會兒突然還狐媚子起來了。這欲擒故縱可真是好手段啊。
福晉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柔順退到旁邊站着。
福晉柔聲道:“皇後娘娘發願抄經,說是想要趁着這段時日為大清祈福,各家女眷身上都有差事,妾身這裏不擅漢文,李氏倒是通這個。妾身就将她提上來了,她的一筆字,果真是極好的。”
“聽聞她阿瑪在主子爺旗下也是得用的,一家子都好,文武雙全的。”
福晉本意是誇贊李氏,想要把李氏提的比寧氏更高些,誰知聽在多爾衮耳朵裏,卻變了個味道。
多爾衮神色忽然淡淡的:“福晉還這麽關心外頭的事情麽?李什緒在本王這裏好不好,福晉這麽清楚?”
福晉誇贊寧氏是用的內帷手段,多爾衮沒這麽敏感,這會兒又提起宮裏娘娘,又說李氏漢文好,又說李什緒得用,這是想幹什麽,用皇後來壓他嗎?
福晉愣了愣,忙找補道:“是妾身失言了。外頭的事,妾身哪裏知道呢?不過也是瞧着李氏好,又進了府一向安分,才覺得她是個好的。她一家子都在鑲白旗下,那自然也是好的了。”
多爾衮想,福晉可真是用心啊,當初舉薦寧氏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多好話的。還故意叫他以為那小丫頭會針線,到了李氏這裏,就一家子都是好的了?
多爾衮就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對李氏印象不好,對李氏一家子印象也不好了。
比不上寧國光安分守己,比不上寧氏一心赤忱。
這是走了皇後的路子,想要博個風頭,想叫他看上,送到他床榻上去?
又不是李氏,或者李家,為了福晉和皇後的垂顧舉薦,私底下費了多少心思呢?
這可真是他的好奴才啊。
多爾衮不說話,只盯着福晉看,盯着李氏看。
李氏可沒這麽直面過多爾衮,叫多爾衮那雙如鷹般的眼睛盯着,她心慌的要命,出了一身的汗,裏衣都濕透了,卻也不敢挪動一下。
福晉倒是還好,在多爾衮的目光下還能保持着溫柔的笑容。
她當然知道,李氏的模樣不及寧氏,這樣頂着推出來,王爺或許會不喜,但這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情了,從前也都是這樣的。
說的那些話,刻意提了皇後娘娘,也是為叫王爺心裏明白,李氏也是禦賜進府的,不該厚此薄彼。
多爾衮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覺得福晉索然無味的。
這樣的事,福晉是常做的。從前是蒙古出身的庶福晉,後來是蒙古部落出身的侍妾,為了子嗣,為了體現她身為正室福晉的大度,一次次的把他推給別人。
要說起宮裏她的那位貴為皇後的姑母,她們還真是一樣的。
她們的賢惠大度,都給了同為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姐妹子侄。
若不是他府上至今只有佟佳氏有孩子,怕福晉也會和皇後一樣,叫她們出身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子侄姐妹像霸着皇上身邊似的霸着他。
周得勝進來禀報:“主子爺,豫親王來了。”
多铎?他不是已經回府了?怎麽去而複返?
多爾衮起身:“本王去前院了。”
福晉緊追幾步:“王爺今夜留宿,妾身叫李氏伺候您吧?”
多爾衮回身望着福晉:“不必了。本王宿在前院。”
若與多铎談事,怕是要些時候,福晉這裏不順心,多爾衮不想來這裏,對李氏也沒什麽興趣,又不能去別處,在前院挺好的。
多爾衮走後,小花廳裏陷入難言的寂靜。
福晉也沒有多說什麽,當着李氏的面,福晉不會将心裏的失望表現出來,她與李氏說:“你先回去吧。”
李氏走後,福晉才道:“王爺這樣,我就更不能讓寧氏跟着王爺出去了。”
福晉身邊的蒙嬷嬷道:“主子爺向來都聽福晉的安排,為何這次不願了?是、沒瞧上李侍妾麽?”
福晉忙了一日,這會兒已經滿心疲累了,她先前許是沒什麽感覺的,只是在方才,才覺得多爾衮待她的态度有些不同尋常,可仔細想來,并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福晉道:“李氏同寧氏比起來,自然遜色許多。可寧氏太出衆了,要是真讓她出了頭,只怕比佟佳氏還要難纏。這回出去,皇上帶着的是宸妃娘娘,雖說皇後娘娘還在宮中,但好歹出去的也是咱們科爾沁的人。皇上最寵宸妃娘娘,這回出去,李氏自然是跟着的,再一個,選個出身蒙古的庶福晉吧。”
只帶着一個侍妾肯定是不像話的。別府上或許還帶了側福晉和庶福晉,侍妾不好出去應酬,雖說李氏出身鑲白旗下,但總歸還是侍妾,總不好叫別府上與這邊不來往的。
蒙嬷嬷說:“李氏在福晉跟前賣好,這些時日倒也做得很好,可這事若是輕易就應許了,奴才總覺得李氏得到的太輕松了些?”
要是把李氏捧上去,李氏也跟寧氏似的翻臉不認人,那豈不是又成了個禍患了?
福晉道:“我當然知道。所以,要看到李氏的誠意。若她能叫我滿意,我自會助她此次出行的。”
橫豎還有些時日,福晉等着李氏做出她該做出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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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衮以為多铎來尋他,是為了公事。
多铎封王後,領了禮部事務。這回大清建立,皇上的大典,後宮封後大典,各個妃子娘娘的冊封典禮,還有王爵們的典禮,把多铎可忙壞了。
多爾衮還想着多铎是不是瘦了,可一瞧這親弟弟,精神好得很,那一雙眼裏精光閃爍的,可見日子過得還不錯。
“你說你福晉不好了?”
多爾衮瞧了瞧多铎神情,見他說起這個不至萎靡不振,心中暗暗放了心,才細問道,“前兒只知道是病了,如何又不好了?”
多铎道:“哥哥是知道的,她這一兩年就一直不好的。”
“先前知道建立大清了,我成了豫親王,她是親王福晉,為這個振奮精神,倒是好了一陣子,可是這病在肺腑裏,沉疴舊病,哪有那麽容易好的?”
“這幾個月忙忙叨叨的到現在,她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怕是這個夏天就熬不住了。一直撐着,是怕這時候出來白事不好。可我知道,等後頭幾家貝勒的事情了結了,她大約就……撐不住了。”
多铎的嫡福晉,也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家裏的。不是掌權的這一脈,是支脈。與皇後宸妃莊妃,還有多爾衮的嫡福晉都是親戚。
但是和多爾衮的嫡福晉一樣,跟皇後宸妃與莊妃,還是隔了一層的侄女姐妹。
多铎如今在朝中也是人物了,他的福晉要是沒了,怕是不出三個月,等喪事辦完了,這繼福晉的人選就要定下來了。
這位置是不能空缺太久的。
多爾衮道:“你福晉身後無子,你也年輕,盯着你繼福晉位置的人怕是不少的。這事出來,皇上那裏應當也會過問的。”
除了鄭親王濟爾哈朗,怕是就他們兄弟兩個是最出風頭的了。皇上那裏信重,不可能不過問多铎的婚事的。
多铎道:“哥,我看中了一個人。”
多爾衮問:“誰?”
“莽古斯的小女兒。”多铎道,“就是他收繼來的那個福晉給他生的小女兒。”
那也是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氏。比起之前那個,多铎看中的這個那就是皇後真正的親妹妹了。
和皇後是有直接的血緣關系的。
多铎這是鐵了心要和科爾沁的嫡系博爾濟吉特氏親密不分了。
多爾衮微微垂眸:“真想好了?”
多铎道:“我想好了。”
“那你喜歡的那個側福晉?”多爾衮道,“她是正黃旗的出身,擡起來做個嫡福晉還是很可以的。真的就不要了?”
多铎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可是,哥,皇上這回出去,只帶了宸妃。哪怕只有宸妃,也說明皇上心裏,看重的還是蒙古科爾沁。哥,你知道嗎?就在方才,宮裏有消息,說宸妃有身孕了。太醫診脈,斷言是個男胎,皇上喜不自勝。命人多加了三倍的護衛,也一定要将宸妃帶去圍獵游玩。”
“哥,戰事在即,這樣的時候不多了。這個孩子還沒出生就得皇上這樣偏愛,比之豪格那是天壤之別。若是這孩子生下來果真是個皇子,那麽将來——”
那麽将來就是有着蒙古科爾沁血統的皇子繼承大位了。
依着皇上對宸妃的寵愛,這不是不可能的。
到了那時候,只怕本就尊貴的科爾沁部就會淩駕在蒙古各部之上,榮耀更甚。
多铎娶了這樣的福晉,将來的前程就更有保障了。
可多爾衮想着,卻覺得心痛心酸。
他們兄弟為了這樣的榮光付出了什麽,他們自己是最清楚的。而偏偏這樣的日子,還必須要繼續下去。
“舅舅那裏,常年沒有走動過了。你繼福晉的人選定了之後,皇上給你賜婚,一切塵埃落定後。下回出征前,你與我悄悄往舅舅那裏走一趟,看看他。”
多铎眼中光芒閃動:“哥,你是說——”
多爾衮道:“沒有解禁。皇上還是不許舅舅與我們往來的。這是私底下的事。也是我冒險做了一回主。舅舅出身正黃旗,他手底下的皆是精銳,哪怕卸甲多年,正黃旗裏許多人也不曾忘了他。”
“你家那個側福晉,也是他費盡了心思的。送到你身邊的,是正黃旗的人心,改換旗色後,正黃旗裏頭也未必沒有我們的經營。去看看他老人家,也是慰藉額娘的心。當年的事,是你同老十二年輕氣盛,不能叫舅舅寒心的。”
要不是當年逼死額娘的事後,阿濟格同多铎為了争一口氣,在皇太極明确表明不許他們來往結親後,還硬要多铎娶阿布泰的女兒,事情也不至于走到這個地步。
面上兄弟三個與烏拉部的舊人,與舅舅阿布泰斷了往來,但私底下,多爾衮從沒有放棄過努力。
他額娘的仇,舅舅的怨憤,烏拉部的颠沛流離,他都深深的記在心上了。
“總有一日。”多铎咬牙,“總有一日。哥哥,我們能拿回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
多爾衮望向窗外深重的夜色。
是的。總有一日,大清要走向不必依靠任何人的境地。他會拿回屬于他們兄弟的東西,也會不必再這樣屈居人下,違逆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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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翹也沒指望就那麽一眼能讓多爾衮離開正院來追她。
可偏偏就是這麽巧,豫親王竟來了,豫親王是深夜離開的,多爾衮就宿在了前院。
往後幾日,多爾衮又早出晚歸的忙起來,竟是一直沒顧得上來後頭。
寧翹也就沒再見到多爾衮了。
她若是想跟着出去,只能當面求多爾衮,這會兒福晉那裏,肯定是不會幫她的。至于別人,就更不必說了。
寧翹正琢磨着怎麽找個時候去前院求見多爾衮的,去針線房拿秋裝的煙雨就回來了。
面上瞧着好好的很沉穩,一進屋就變了神色,寧翹一眼就看見了。
煙霞就問了:“怎麽了?”
煙雨撫着心口道:“這些日子主子爺不進後院,咱們姑娘深居簡出的,也不怎麽出去,還不知道外頭的事呢。還是今兒趙嬷嬷避過衆人,悄悄扯着奴才到背人的地方去說了,奴才才知道,姑娘在外頭被人說嘴了。”
寧翹問道:“說什麽了?”
煙雨遲疑了一下:“奴才不敢說。”也是不想說不願說。
煙霞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不敢說的。你只管說就是了,你不說出來,咱們怎麽想法子呢?”
煙雨這才道:“她們在外頭說的可難聽了。也不知怎麽的,姑娘伺候主子爺的細節都傳出去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說姑娘伺候主子爺的時候不守規矩,不伺候主子爺穿戴,只管自己高睡。姑娘不安分守己,若是按着規矩,是要重重懲罰的。”
煙霞肅容道:“這些事,向來是你我近身伺候的。怎會傳出去?主子爺跟前伺候的人更是口緊得很。他們就更不會往外說了。這要是查出來,打死都是輕的。沒有人敢的。”
煙雨也是這樣說。
寧翹道:“我這屋裏,确實是只有你們兩個能進。可你們倆也只有兩雙眼睛四雙手,總有差事在身上。這院子大,人又少,你們兩個要忙我的差事,還要壓制管教外頭的小丫頭們。咱們院裏沒有太監,可這樣也是不少事了,難免有疏忽的時候。叫人鑽了空子也未可知的。”
煙雨煙霞聞言忙跪下請罪。
寧翹叫了她們起來:“說這個不是怪罪你們的意思。是說咱們精力有限,被外頭的人利用也是有的。這院子怕是跟個篩子似的,能守得住什麽?我不是一眼望過去,都能聞到東院的動靜麽?”
“側福晉那裏,可是将她的院子守得跟個鐵桶似的。不還是叫我聞見了?”
寧翹看向煙雨:“趙嬷嬷與你說這個,怕是還有別的話說。你且都說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她是怎麽說的?”
針線房裏人來人往的交集衆多,各處的消息混雜,最是個靈通的地方。
她結了這個善緣,這好處怕是就顯在這裏了。
這是趙嬷嬷不想看她被人算計了,順手還人情來了。
煙雨道:“趙嬷嬷沒給奴才實話。只說這些話在府裏傳了許久了,恍惚聽見是秋雅閣那邊的人先說起來的。說是,聽咱們院子裏的小丫頭們在花園裏聚堆兒摘花說起的。”
秋雅閣?李氏?
寧翹了然,李氏這時候針對她,怕是想把她撅下去,想要自己跟着多爾衮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