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 第 41 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是就算在沒末世的和平年代,也只能存在理想型主義作品中,在關于“愛情”的千萬條釋義中——最極端、最唯一、最具有封閉性,最具有排他性、最苛刻、最利己, 最反人性, 也最容易被定義為浪漫與最容易被歌頌的一種解釋。
這麽多“最”中, 最突出的是反人性。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一種反人性的愛情,卻因為獨特的反人性, 被人們推崇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頂級浪漫的意義。
因為反人性,所以在都是活人的真實世界, 很難出現。
因為反人性,所以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中, 很難出現。
因為反人性,所以在理想型主義文學作品中, 很容易出現。
而正因為反人性,在很容易出現的理想型主義文學作品下的分類中,專門描寫人物1V1愛情小說中, 才會爛大街似的噴湧。
其實,如果撕掉“理想”的标簽,換成另一個詞“虛構”,一切都會變味了。
理想下衍生出的愛情,永遠只能生活在理想主義的世界, 即是——死人在死人的世界,活人在活人的世界, 兩者陰陽相隔,誰也不能越界。
江西糖卻因為文字獄,被迫越了界。
他正是理想主義下,一對一愛情小說下的主角,是由活人創造出的死人,結果現在從理想型文學,來到了現實主義世界。
方月夜則是活人。
江西糖詢問方月夜為什麽不一生一世一雙人,在方月夜看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為什麽不一生一世一雙人?因為這個詞,就不現實,就很存在,誰都懂啊。
可是方月夜哪裏敢直接這樣回答呢?好像顯得他很不耐煩,很不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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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語了很久,才想到一個也許能說服糖醬的理由:“我……我曾經喜歡預言家……但他……他死了……我無法做到啊……”
這樣說可以吧?一生一世一雙人,認定的一雙人,死了總不能也跟着死吧?
但這并未說服江西糖。
“喜歡的人不在了……也可以一直喜歡他,難道不可能做到嗎?”
方月夜頭痛了起來,他擔心糖醬把自己想成容易移情別戀,對感情不認真的人,連忙說:“糖醬,我之前一直是暗戀……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就就就算他不在了……我還是喜歡到沒遇遇遇你之前……我對待感情……很認認真的!”
在沒遇見糖醬之前,方月夜也以為自己會永遠喜歡預言家,此生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可就跟他不能控制自己放下對預言家的喜歡那樣,他也無法控住自己喜歡上糖醬。
方月夜這樣回答,又繞回江西糖問他第一個問題,為什麽喜歡他。
方月夜紅着臉,想讓自己很認真的回答糖醬的問題,結果他越認真,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好像越不認真:“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在你身上感覺到……到了一股真誠的力量……一下溫暖我的心……就跟當年我喜歡上預言家……一一樣……”
誰越把愛情描述的更具體,他的愛情,就會顯得更廉價與無趣。
江西糖:“……你是喜歡我的真誠?可誰都能真誠……并不是僅僅只有我能對你真誠。如果、如果有另一個人真誠地對你,你也會喜歡上他嗎?”
“不不不不會!不僅僅是因為真誠——”
方月夜着急地看着江西糖,江西糖也看着他。
兩個人都很困惑,然後也很迷茫,但他們無法互相理解。
因為他們讨論的愛情,每一個人對此定義都不同的同時,江西糖對愛情的理解又是最極端的那種。
原來真正的緯度差,不是笨,而是卡在江西糖對愛的感知上。
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
方月夜說不出解釋,江西糖得不到答案。
眼見氣氛跟死了一樣,方月夜都急得冒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能看透人心的元歸雲,将求助的目光看了過去,甚至把末世前的口頭禪都說了出來:“大佬,求求你了!你幫我跟糖醬解釋一下!”
方月夜求錯人了,元歸雲沒把他丢出去,都是因為公主要跟他聊。
“我不懂愛情,也不懂你的愛。”元歸雲說。
方月夜差點想哭:“……”
別啊!元歸雲隔着皮囊,都能把人看的透透的!怎麽可能不懂愛情啊?
“公主,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原因,就是他做不到。人的一生,會喜歡,又不喜歡很多人,很少的人能一直只喜歡一個人,對方又跟自己一樣,也只喜歡且一直喜歡自己。”
就在方月夜要絕望的時候,又因為元歸雲下句話,有了新的希望。
“對對對……糖醬……”
江西糖第一次如此的不懂,緯度差也許是江西糖拼了命也無法越過的一道橫溝:“為什麽做不到?”
不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因為做不到,那為什麽做不到?
“嗯,公主能做到嗎?”
江西糖堅定地點頭:“我可以,我能做到。”
“是嗎?那公主很厲害,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們都比不上公主。”元歸雲說。
話題忽然轉到被誇誇,江西糖迷茫眨了眨眼睛:“啊?”
方月夜也迷茫地眨眼:“吶啊?”
這跟厲害不厲害有關系嗎?啊?
元歸雲到底再說什麽?
原本的核心問題并不在于一生一世一雙人,對于将問題扯到死角的方月夜,元歸雲直接無視了他的嗯吶,灰眸只看着公主。
“公主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也能做到,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至于為什麽別人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是因為他們不是公主,自然跟公主不一樣。”
“如果這個世界全部跟公主的所思所想一樣,公主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無聊呢?連Daddy也變成了公主,那麽多公主會不會感覺到成倍的孤單呢?”
所有的人跟自己的所思所想一樣?
Daddy也變成了自己?
江西糖立即搖頭:“不,我不要這樣。”
第一步,元歸雲将緯度差,降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第二步,他将原本就極端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推向更極端的極端。
“公主,關于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可以理解成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要一直在一輩子吧?”
江西糖點了點頭,差不多的意思。
“那這樣的話,尋找另一半的過程太累了,也存在極大的風險。為什麽不直接在出生的時候,直接鎖好這一雙人,讓他們一起手牽着手同生,一直在一起,最後再一起同死,所有人都這樣,公主覺得這樣的世界又怎麽樣?”
“……”江西糖咬唇搖頭,小聲地說:“Daddy,一起生就是雙胞胎……是親人了,不能談戀愛,那是違法的。”
果然打破極端的方法,就是用更極端的方式打破這個極端。
“所以公主也不喜歡這樣?那現在這個世界,沒有第一種,也沒有第二種,嗯,好像也挺合理的吧?”
很合理。
江西糖已經被說服了。雖然他依舊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對做不到這樣的辮辮醬……也覺得是合理的。
當然因為Daddy最先贊同公主的觀念,所以公主也覺得自己同樣也是合理的。
江西糖認同了自己,也認同了他人,由緯度差産生的空洞感,立即隐藏了下去。
第三步,元歸雲把最核心的問題,點出來說了。
“我知道,公主一開始并不是想問對愛的定義。”
江西糖眼睫微顫了一會,朝元歸雲點了點頭。
他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是衍生出來的困惑。
“Daddy……我只是無法接受……他們其實不喜歡我……是拿喜歡來欺騙我…… ”
“我覺得不對,他們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不能表現了喜歡我後,其實是不喜歡我的……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說……”
元歸雲說:“公主,我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你認同有人可以一開始就不喜歡你,也并不需要所有見過你的人都要喜歡你,但是,喜歡上你的人,必須是真實喜歡你的,即使你不需要這份喜歡,也不會拿這份喜歡去做什麽,但是必須要如此,對嗎?”
江西糖:“是……”
方月夜已經完全聽迷糊了,他沒想到,在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後面,糖醬還有這個要求!
“不是糖醬吶,你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只有一個也只能喜歡一個人吧?然後你又要那麽多人喜歡你就要一直喜歡,不能放棄,那這些人該怎麽辦呢?”
方月夜完全被搞懵逼了,因為這完全是相互排斥的兩個觀點啊。
方月夜的話對江西糖來說,又是一個暴擊。
“我也不知道……”江西糖咬唇,垂下了眸,剛好的情緒又降了下來,還更嚴重了:“我覺得……是不是……或許是我不懂愛啊?”
他是愛情小說的主角……可他居然不懂愛……
江西糖覺得自己很荒謬。
“閉嘴。”元歸雲冷冷的撇了方月夜一眼:“你懂什麽,在這裏亂說?”
方月夜看到糖醬又開始迷茫,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表示自己不說話了。
元歸雲低聲喊了一聲:“公主,他不知道,我知道。”
江西糖重新擡眸看向元歸雲。
元歸雲說:“公主你以前在很多人給予你的愛中生活。現在,你其實并不是一直要他們的愛,你只是缺乏不被愛的勇氣,對嗎?”
公主作為愛情小說的漂亮主角,被所有人喜歡着,而且都是一喜歡,就是一直喜歡,不會變心。
所以公主習慣了別人的喜歡,從來沒接觸過像宋城跟季無風這類的人。
他們可能是戀人關系,從普通追求者變成不愛他的追求者,直接遠超出了公主的認知範圍。
江西糖聽愣住了。
原來他本能的排斥宋城跟季無風是戀人,是因為他缺乏不被愛的勇氣嗎?
“好像……是的。對……對,Daddy,你說的對,我,我好像接受不了我是不被愛着的事實,就是這樣……!”
江西糖只覺得眼前的迷霧散開,懂了自己為什麽一開始會那麽震驚了。
元歸雲頓了頓,低聲說:“公主,沒有人會永遠被愛環繞。”
這件事情,元歸雲原本想讓公主自己慢慢地意識,可現在因為方月夜的背刺,導致了現在他就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我沒有不被愛的勇氣……”
江西糖捂着胸口,既覺得悶悶的,又覺得好像松了一口氣,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失去什麽的同時,又得到了什麽。
他不在是小說裏的主角了,不會一直被愛着。
有人會不愛他,有人會讨厭他。
“Daddy,不被愛的勇氣,可以培養嗎?”江西糖沉默了一會,突然問元歸雲。
元歸雲看着公主,低沉地聲音有些溫柔:“公主現在已經有了,不需要培養。”
“……好像是的?”
江西糖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宋城跟季無風手拉手的畫面,竟然沒那麽難受了,他接受了。
“辮辮醬,如果他們真在一起了……”
江西糖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我已經有勇氣了,雖然還是不太舒服,但我同意,并且還會祝福他們能幸福。”
方月夜:???
不是吶,為什麽要祝福?!!!
他是來背刺這兩個情敵的啊!
方月夜臉色蒼白如雪地離開了。
江西糖看着方月夜落寞又淩亂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他似乎隐約間有些明白,莫名地難過:“Daddy,我好像真的并不太懂愛……”
“沒關系,我也不懂。”元歸雲說:“我陪着公主一起。”
嗯?Daddy都不懂,那自己不懂好像也沒什麽了吧?
江西糖忽然間沒那麽難過了,只是變成了困惑:“可是……我聽Daddy分析的很好啊……”
“公主也說了,只是分析,并不算真的懂。”
這是江西糖第一次聽見元歸雲承認他有不懂的東西。
“我不懂,Daddy也不懂,看來不是我們的問題,是愛太難理解了吧?”
江西糖說着說着,忽然想到這是自己唯一能比Daddy厲害的項目,眼眸亮的驚人。
他問:“Daddy,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懂了,我可以教你嗎?就跟你現在無數次教我一樣,我也想能解決daddy的困惑。”
元歸雲點頭答應了,沒有猶豫:“嗯,公主願意教,我就學。”
江西糖不懂元歸雲這句話的意義,只是單純為自己能有一天能教Daddy的可能性,徹底釋懷了自己雖然是愛情小說主角卻不太懂愛的矛盾。
沒關系,沒關系。
他既然已經有了不被愛的勇氣,那也可以有不懂愛的勇氣,有去學着懂愛的勇氣。
他會盡力提前一步學會,再教會daddy,揉碎了講,讓Daddy能聽懂的。
而現在,不懂愛情,對他沒影響了,對Daddy是一直沒影響,說明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吧?
江西糖詢問元歸雲是不是,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
“我覺得我成長了。”
江西糖剛說着,就看見自己的手還抓着元歸雲手不放,眼神瞬間有些閃躲,微紅着耳朵地小聲問:“……Daddy,我可以撤回上面那句話嗎?”
“既然話從公主口中說出,自然也有撤回的權利。”
“那我……撤回?”
元歸雲将學習機再次遞給公主,想讓公主放松一下腦子:“嗯,我剛才什麽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