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次日一早,日光剛剛透過窗紙,均勻散落在地面上,落下一地的光斑。
“少爺……”
院子裏阿眠興奮大喊,蹦蹦跳跳的,跟螞蚱似地,不消停。呼嘯着沖道宋問房門外,又大喊一聲少爺,卻聽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宋問顯然自顧自睡覺呢。他太興奮了,直接就推門闖進來,撲到宋問床前,臉上笑得發光,“少爺,綠豆發芽了。長老高了,咱們早上摘了吃吧?”
宋問眯着眼,眼皮撐開一條縫縫,從縫縫裏給了阿眠一個大大的白眼。
可惜阿眠是根木頭,完全沒有意會到,繼續咋呼着手舞足蹈說:“少爺,咱們早上吃綠豆芽吧,我去摘了……”
話音沒落下,人已經像一陣風卷過出了房間。
宋問:“……”
突然猛地就從床上蹦起來,也顧不上衣服不衣服,鞋子不鞋子了,直接雙腳一蹬,把鞋子當成拖鞋,拖着走,跟在阿眠後頭追了出去。
果然就見阿眠要下手薅豆芽。
“不許動!”宋問怒喝。
阿眠吓得一激靈,伸出去的猛縮回差點掀翻育苗盤,聳聳肩,身體僵硬地轉身望着只穿內衫,踢踏着鞋子疾奔而來的宋問,小心問道:“少爺,怎、怎麽了?”
“還太小了,吃着沒什麽滋味,起碼要等長出成人一指長來才行。我們還有不少銀子,今日先去買把菜吃。”宋問看綠豆芽還在,态度瞬間和藹,“就我們兩個,早上就不做飯,出去外頭賣早點的攤子買幾個包子和豆漿回來。”
阿眠回頭看了看綠豆芽,眼底滿是不舍,但确實才長出半根手指頭那麽長,摘了可惜,只能遺憾地将濕布巾蓋回去,準備去買早點。
宋問吩咐道:“一會兒再多買些綠豆,回來把剩下的綠豆也泡了。等這波綠豆收了,泡上的綠豆也就差不多能發。綠豆泡足時辰,發芽快。昨日是我們沒泡夠時辰,所以綠豆芽長得慢了。既然要拿出去賣,一個育苗盤肯定不夠,你泡好綠豆就像我之前那樣多做幾個出來。”
阿眠一一應下,才出門去。
等人一離開視線,宋問迅速蹿回屋,用上了被狗攆着跑時候的速度,快速穿好衣服和鞋。剛才不肯讓阿眠薅的綠豆芽直接被他連育苗盤一整盤端走,連顆泡水的綠豆都沒給留下。為了防止被阿眠堵個正着,衙門正門肯定不能走,幸好還有後門,出去了,人就一路奔着将軍府去了。
将軍府上下對宋問很熟悉,雖然宋問沒有遞帖子貿然上門的行為很失禮,但守衛也沒把人趕出去,只好心提醒道:“宋大人怎麽親自來了?可是要找将軍,這會兒将軍不在府上,不如小的派人去宮門口等着?”
“?”宋問茫然臉。
守衛一想就明白了,好聲好氣解釋說:“宋大人,将軍這會兒還在上朝,等下了朝再回來怎麽也得巳時。萬一皇上要找将軍朝下商量政事,那這什麽時辰回府可就沒個準兒了。宋大人,你看這……”
宋問:流淚!
将軍是三品鎮西大将軍,每天都要上朝的那種。而他宋問是個從七品下的長安縣令,平常沒資格上朝,只有大朝能露臉的那種。
守衛還等着宋問回話,微弓着身,對宋問一視同仁的尊敬。
卻是,宋問一臉滄桑地對着守衛擺擺手,抱着育苗盤,默默坐到将軍府門前的臺階上,感傷道:“不用管我,我就在這等将軍。”
那凄涼的背影,充分演繹了弱小、無助、可憐!
守衛叫宋問這一舉動一下子就弄懵了,再看路過的百姓都往這邊看上一眼,也是頭大,趕緊上前勸道:“宋大人,怎麽能讓你坐這等呢,将軍要是知道了,我們可吃不了兜着走。宋大人,不如你進去坐着等?”
“阿大不在府上,阿二在,宋大人有事也可以先跟阿二說說。”另一個守衛建議說。
宋問堅持不肯,打定了主意要坐在這臺階上,一幅你們什麽都不懂的模樣。守衛能怎麽辦?只能趕緊進去找阿二通報。
阿二:“……”
他能怎麽辦?只能放下手上堆積如山的事情,出去陪着坐臺階,否則叫外人看見了叫怎麽回事?
一個長安縣令,一個鎮西大将軍,一個文臣,一個武将,不用他們說什麽,外頭的人都能編纂出一本書來。
于是,今日将軍府臺階上,就坐了兩個男人。一個手上還抱着一塊蓋着濕布巾的東西,偶爾還能見到上頭漏水下來,另一個生無可戀陪着幹坐。
好在今□□堂上風平浪靜,沒什麽大事,皇帝也就早早退朝。等蕭略回來,就見着自家門前坐了兩個人,抱着東西的宋問昏昏沉沉的,眼見着就要睡摔過去。
蕭略幾步上前,伸手托了一把。
“将軍。”阿二剎那起身,站得筆挺。
宋問被托了一把,迷糊着擡眼,正對上蕭略精致眉眼,倏地展顏笑道:“你回來了。”
蕭略托着人的手嗖地就收了回去,跟被燙着似地,僵硬着點了點頭。再看阿二,瞬間周身氣溫驟降,風霜雨雪全都招呼上來,怒斥道:“怎麽回事?将軍府就是這麽待客的?!”
阿二颔首,老實挨訓。
“哎,不關他的事。”
宋問忙站起來,擺手道,“是我想在門口等你,我有事呢,不能進去。你別訓他了。”
蕭略面色緩和了幾分。
宋問獻寶般把手上的育苗盤遞到蕭略面前,笑眯眯道:“我昨晚發了綠豆芽,送來給你嘗嘗。之前承蒙将軍照顧,我也不是不知恩之人,不過我窮得很,只能親手弄了綠豆芽,送給你,當是有來有往吧。”
“不用。”蕭略拒絕。
宋問當着人面獻過寶了,回身就把育苗盤塞到阿二懷裏,然後興致勃勃地掀開蓋在上頭的濕布條,露出裏面白嫩嫩的小芽兒來,下頭是一個個泡開的綠豆皮,日頭正好,那個光一照耀,光斑流轉,一時間瞧着竟平添幾分金貴來。
蕭略和阿二都意外了一下,說真的綠豆他們知道,綠豆芽大概就是發芽了,這有什麽值得獻寶的,暗示他們軍人沒見過綠豆發芽嗎!
孰料一揭開,發現真挺好看的,還沒泥土在裏頭,這就種出來了?!
在蕭略和阿二眼裏,看上去不錯的綠豆芽,宋問卻是可惜道:“唉,本來要再等等多養個一日,長到比指頭還長些才好,可惜被阿眠那個傻的一早就掀開了布巾,不然還能再養養,如今只能吃了。”
蕭略疑惑:“不能養了?”
“發豆芽不能見光。”宋問惋惜着,随即馬上又高興起來,“行了,不能繼續養了,正好送你嘗嘗味道。你讓廚子,直接用油清炒了吃,就好吃。其實最好吃的是跟烤魚一起吃,要是你們不嫌麻煩,可以烤魚吃。”
“烤魚?”
蕭略覺得宋問說的每個詞他都懂,但他不太懂怎麽做。這麽小小嫩嫩的綠、豆芽跟魚一起烤,一下子不就燒光了嗎?
不過這不妨礙他盲目信任宋問,當即就吩咐阿二,“今日廚房可有魚?算了,你現在直接去買一條回來。”
“要草魚。”宋問趕緊找補一句,“若是有胡瓜也買些回來。”
大理朝這邊黃瓜是叫胡瓜,宋問剛才想說可惜不知道有沒有黃瓜,直接原身的記憶裏就找到了對應的,這會兒正好讓買。原本其實再放些土豆,可惜大理朝似乎沒有土豆,他将原身記憶都翻遍了,也沒找着類似土豆的作物。
蕭略邀請道:“烤魚這吃法是你們那邊的吃法?京城這邊沒有,廚子恐怕不會做。既然你送了綠豆芽這種新鮮吃食過來,不如就在我府上一塊兒嘗嘗鮮。一會兒,我讓人去請阿眠過來一起吃。”
“好啊。”宋問樂得有的吃,幹脆答應,跟着蕭略一塊兒進了将軍府,直奔廚房,找廚子探讨目前有的佐料。
大理朝也有君子遠庖廚的說法。
昨日見着宋問搭臺子,動手做面疙瘩,還以為是處境艱難之舉,不過這會兒跟着宋問一路,蕭略倒是覺得大概宋問心裏沒這些想法,也可能是家貧的緣故。家貧的,要讀書已是艱難,怎麽能能半分不理家中事務。
這般想了,蕭略對宋問又更滿意了幾分。只覺得宋問書讀的好,又有一顆為天下百姓為官之心,難得的是竟還沒也朝中那些文臣的迂腐。
宋問不知道,因為自己貪嘴烤魚,這麽一會兒,竟然讓蕭略更堅定了要讓自己做官的想法。知道了,大概……
先吃了烤魚,然後絕交!
這就是貧窮又饞嘴之人的骨氣,态度要有,虧肯定不能吃!
本宋問還擔心這會兒的廚房沒什麽調料,影響了烤魚的口感,一進将軍府廚房,發現蔥姜蒜都有,還有花椒和茱萸,更可喜的是竟然還有胡椒。将廚房裏的調味料都搬出來,宋問簡直要喜極而泣,同時又心酸,原來原身記憶裏沒有,那都是因為貧窮啊!
找齊調料,發現廚房有新鮮活魚,就不等阿二的魚了,直接讓廚子幫忙去內髒,弄幹淨了。宋問再指揮他用米酒、鹽、蔥段、姜片等稍稍腌制。腌制的這會兒,順便指揮蕭略動手在院子裏搭了一個柴火堆。
廚房裏只有豬油和牛羊油,一個是膏狀的,一個是脂狀的,需要化開才能用。正好魚在腌制,廚子又熱了鍋化了一整碗豬油。
等油放涼了,宋問指揮廚子将油均勻地刷到劈開兩半,只用脊骨連接着的魚,然後就是将魚架到火堆上去烤。這是技術活,讓宋問自己來,肯定烤不好,但廚子是做慣了的,聽宋問描述需要烤的程度,就能處理。
等魚外層烤出一金黃來,翻身去烤表皮,肉眼可見着表皮慢慢縮起來,空氣中能聞到焦香,混雜着豬油以及調料的香氣。
等這邊烤的差不多了,鍋裏就能燒起來了。把鍋燒熱,放了豬油下去,花開就行,熱鍋冷油,能防止粘鍋,然後将姜片先下鍋,稍稍能聞到味道了,再下花椒、胡椒碎以及蔥段和蒜頭,煸炒出香味來,把胡瓜切成稍稍帶皮的三角條狀,半數下鍋一起翻炒,然後下烤好的魚,大火下料酒,最後加水炖煮。
炖煮時間不能長,長了烤香會被掩蓋,等水開了,就下豆芽和剩下的胡瓜條,再次大火燒開就能起鍋了。
因為主角是綠豆芽,所以宋問沒讓廚子把豆芽都放進烤魚裏,留了一半清炒了一盤,端上來,跟烤魚一起。配上白米飯,一口大米飯,一口烤得焦香的魚,內裏白嫩,沾上湯汁,簡直是人間天堂。
宋問落座,用公筷迅速給蕭略夾了一大塊烤魚,這就表示主人家已經動筷了,飛快地第二筷子就送到了嘴裏,美滋滋得他眉眼皆彎,恨不能啧啧地吮筷子。
蕭略看他吃的高興,還沒吃,先覺得好吃了。沒想到等魚肉真進了嘴,竟然真的很好吃。他看了專心埋頭苦吃的宋問一眼,只覺得面前是一只貪吃的笑老鼠,得了樣好吃的,就巴巴地送來跟自己一塊兒吃了。
一時間,心中滋味複雜。跟軍中同僚的相互搶食不同,跟阿大、阿二這些從軍中退下來跟着自己的人也不同。
至于什麽不同……
蕭略想了想,沒明白。被宋問再次送了一筷子綠豆芽到碗裏,看他招呼自己快吃啊快吃,道是這綠豆芽可好吃了,沒自覺的就揚唇笑了下,跟着一起埋頭吃起來。
“少爺!”
阿眠先一步跑進來,後面跟着拎着兩條魚的阿二,他死盯着大快朵頤的宋問,一幅你個負心漢的模樣,“少爺,你說綠豆芽還不能吃,說好的現在吃了可惜呢?!”
宋問豈是能乖乖被控訴的,當即道:“我昨日便說,綠豆芽見不得光,你早上一起床就全掀開了,被說見光了,簡直赤條條的就在日光底下曬着。這麽一折騰,還能長?左右不能長了,總不能放着壞掉,自然是做來吃。”
阿眠:“……”
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說自家少爺無恥好,還是說他強詞奪理好。
他憤怒着,憤怒着,吸了吸鼻子,下一瞬,已然腦袋空空,一雙招子直勾勾落在烤魚上,丢了魂似的:“好香啊。”
宋問道:“阿二快送魚去廚房,廚房那邊已經在做下一條烤魚了,你們過去就能吃,把你新買的魚也做上,大家夥都能吃。阿眠跟着阿二一塊兒去。”
阿眠頓時委屈,不過這不是他跟宋問兩人,又蕭略在,他到底是宋家小厮,跟着上桌确實不合适,也就無話可說。老實跟着阿二去往廚房,沒一會兒,又風風火火過來嗎,再次瞪大了眼睛,控訴道:“少爺,你把綠豆芽都用光了!”
宋問點頭,用筷子點着清炒的那盤綠豆芽,以及烤魚道:“我們綠豆芽是要賣錢的。在京城,我們也就跟将軍府熟悉些,自然要送來給将軍嘗嘗味道,各種吃法都試試,好吃了日後我們發了豆芽就都送過來,省的抛頭露面去賣。”
他語重心長道,“阿眠,現在少爺我是縣令了,好歹是個官,可不能行商賈之事。”
阿眠:“……”
說得很有道理,但還是覺得委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