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局中人來看客心
局中人來看客心
“需要冥錢嗎?”姜箋聲音溫軟,她正試圖将自己手中的一沓薄如蟬翼的冥錢賣掉,但她每靠近一人問時,都會被旁人不耐煩推開。
她心中微微嘆口氣,默默将手中冥錢放回她挎在手腕處的竹籃裏,思忖:這會兒便宜不買,待會她可高價賣。
正值紅雲墜日,桑榆暮景。
修仙五大門派每年一次的比試日,正如火如荼進行,這種比試屢見屢鮮,修仙界除各大門派以外的流士[1]也源源不斷藏着好奇心過來看,這地方從上午便人頭攢動。
姜箋過來時,臺上比試的門派修士[2]所剩寥寥無幾,這裏竟還被堵的水洩不通,看來重頭戲還沒來。
她自有妙招,她躲在人群後,變出竹籃跟紙錢,一步步靠着她“賣藝”擠到最前頭。
果然,視野一下就開朗起來,就連空氣都神清氣朗,她身影纖瘦,穿着件桃粉色襦裙,那系在一側麻花辮尾處的兩個銀鈴铛細微響着,十分惹眼,很快便引了正在觀望自家門派師兄師姐上臺切磋的門派衆修士目光。
好可憐哦,衣裳只能穿素淨的,姜箋察覺衆人視線,她側頭一瞬間,不由替修行男女感到悲哀。
花兒一般的年紀,着裝跟死了親人似的。
須臾,她眸色無助慌張,只好從竹籃裏拿了冥錢出來,拿在手中左右搖晃,對着他們盈盈一笑道:“需要冥錢嗎?”
衆修士一臉鄙夷看着她,頗感晦氣跟身側人竊竊私語。
“開白事鋪子都跑到這裏來賣冥錢了?想賺錢想瘋了吧。”
“就是啊,明明自己都害怕,還偏笑着讨好我們。”
“哪有開這種鋪子的,還穿着如此豔麗襦裙的,怕不是想砸自家招牌吧。”
“我們離她遠點,免得沾上晦氣。”
Advertisement
……
說話的人聲音極小,莫不是怕被聽到,落人口實。
姜箋見衆修士紛紛遠離她,她裝聾作啞地将冥錢再次放回竹籃,雙眸只管盯着比試臺,在旁人眼裏,她充耳不聞雜事,是個不折不扣着臺上有修士死了,想賺銅錢的柔弱女子,殊不知那些說三道四的話,她悉數聽了去。
尤其說最後兩句的修士,她稍稍側頭瞄了兩眼,白色襦裙跟白色長袍,站在比試臺下,尤為凸顯,她記得若不錯,這一男一女二人都是仙陵山門派的弟子。
只怪那仙陵山門派太過端着,非要用白綢緞做衣裳,讓人想不知都難啊。
仙陵山門派裏區分男女的便是縧帶與系帶顏色,用七中顏色分開弟子等級,落她口實的男女二人都是橙色,修為僅次于紅色。
姜箋注意到那站在比試臺兩側,等着被叫上臺比試的修士裏,那位同穿白色長袍紅色縧帶的男子就是仙陵山的修為最高的修士——柏衡聿。
她只匆匆掠過柏衡聿一眼,轉而看向遠處桑榆映晚霞。
她在心中不免嘀咕:這仙陵山派什麽審美,好的绫羅一大片,偏選最醜惹人眼,差點沒污了她這一雙眸子。
話說修仙門派的比試臺,不在任何一個門派內,而是選在散山山腳。
散山是八小山丘連在一起,無人在此創門派,才被修仙界的人稱為散山。
随着雀躍在西山頂的最後一抹霞彩眼見就要銷聲匿跡,駐足在各大門派後頭看熱鬧的流士大喊道。
“這仙陵山柏大修士為何還不上臺,我們就是來看他的。”
“前頭其他門派的修士,別磨磨唧唧成不成,心裏沒個數。”
“我們千裏迢迢過來,難不成到晚上你們這些修士還要招待我們不成,抓緊的吧。”
話音剛落,比試臺上的青石迅速在臺上那位女修士周身形成壁壘,随後碎成無數道霞光萬丈,飛向另一位男修士。
是栖霞派的修士所使‘萬霞術’,俗有‘霞光萬道,餘霞成绮’之稱,不僅可将比試臺周圍站着的修士視線全都隔絕在外,使人無法窺探其中,更含劇毒。
臺下衆人紛紛拿手遮擋眸前,這光近在咫尺,若一不留神被光刺中眼,從此将會變成個瞎子。
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住各大修士好奇之心,手指溜條縫兒接着看。
‘乾坤日月,萬物無障’姜箋捂在眸前的手微微一翹,心中默念明視術口訣,旋即她視線不受阻攔的觀清臺上之貌。
然這位男修士,手中捏着口訣,在霞光萬丈逼近之餘,選了用‘五谷術’以掩而不及盜鈴之勢向對面女修士進攻。
‘五谷術’乃長銀谷所修之術,并非人界可食用谷物,而是外觀形似,卻能殺人于無形的毒物,跟栖霞派的‘萬霞術’不相上下,因此這兩個門派每年比試時,都要一較高低。
姜箋晃神一瞬的功夫,臺上兩位修士都被摔下臺,就在剛剛,兩位修士彼此都不設防,而是想把彼此致于死地猛攻,導致二人都中毒摔落比試臺。
栖霞派的修士就摔在離她不遠處,若非她及時後退幾步,這人身子就碰着她的繡花鞋了,這鞋是她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可不能染了不幹淨的東西。
如她親眼所見,遍體鱗傷摔在她身前是栖霞派的女修士,即便渾身血跡斑駁,那雙死不瞑目,被反噬瞎掉的眸光裏,依舊瞧不見半絲悔意,只見這位女修士卻轉瞬魂飛魄散在衆人眼前。
姜箋不用看都知這是誰在背後操作,怪不得這裏衆多門派修士,她一個個問,沒一人買她冥錢,原來是屍不入棺便可消散啊,不光這位女修士的屍身消失不見,一同落下來的另外一位修士屍身也不見蹤跡。
比試臺上只剩最後兩位修士,一位仙陵山最高修士柏衡聿,另一位就是上午脫穎而出的栖霞派修士。
若非剛兩位修士打成平手,都犧牲掉,恐還要加試一場,才輪得到柏衡聿上場。
趁着臺下修士全神貫注地看比試臺,姜箋視線卻在栖霞派跟長銀谷掌門身上逗留兩秒,第一秒這兩位掌門枯容愁意深,她想就是剛剛兩大門派打成平手,兩位掌門心中氣憤;這第二秒栖霞派掌門臉上明顯喜色交加,長銀谷掌門臉上多了蔑視之感。
好似再說,碰上柏衡聿,怕是栖霞派又要損失一名修士了。
短短兩秒,姜箋敢斷定這倆門派,視人命如草芥之舉,确實不容樂觀,也不知那兩位灰飛煙滅的修士家中若知曉此事,該當如何,是否會買她的冥錢給子女建個衣冠冢呢。
一勾彎月,素潔如水,原萬籁無聲之地,此刻人聲鼎沸。
“要我說這仙陵派柏修士一定贏,此人短短幾年就從門派外門修士,成了得掌門真傳的最高修士。”
“栖霞派的修士也不弱,整整一上午,連着數十場,沒一場輸的。”
“一看你就是頭一年看衆修士比試,這仙陵派可是出了名的成仙門派,前些年出了位仙上呢。”
“反正啊,這天都黑了,誰輸誰贏已成定局,不信就走着看。”
出了名的成仙門派,姜箋聽着後頭看熱鬧的流士所言,嘴角淺笑,還挺有意思,她眸光上擡,幽藍夜空,該來的也不會來了。
柏衡聿乃仙陵山少年天才,只可惜今晚她站在這兒,她想讓此人死,此人便活不成了。
不過片刻光景,在臺下的仙陵山修士肉眼可見慌張,他們的大師兄居然使不出術法來,臺上那位柏大修士眉心微蹙。
仙陵派是鬼修,柏衡聿口訣召不出來鬼将,就如同廢物一個,不過此人尚可平靜。
那栖霞派以萬霞修為主,本在靜夜毫無優勢可言,但站在臺上的修士也并非草木,這修士眼尖捕捉到柏衡聿那短暫蹙眉,便知此時此刻在比試臺上的二人都不過蝼蟻,乾坤未定,日月未分伯仲,焉能定論是非對錯。
姜箋換了個姿勢,她這裏無人,便盤腿坐在地上,對她身側衆仙門而言,這場比試或将改變門派命運,都全神貫注,不敢分神半毫。
只她一人左看又看,看到仙陵派掌門,面容十分嚴肅,陰沉着臉,周身靈氣不斷運作,也沒能有什麽作為,她心中一聲嗤笑:居然還想在臺下使陰招。
又看到栖霞派掌門一臉得意洋洋,即便如此,能與仙陵派最高修士打成平手,也是美事一樁。
打成平手?姜箋極輕冷笑一聲,想的挺好,只是可惜啊,臺上那位栖霞派修士哪怕自毀七魂,也要殺了柏衡聿,光耀門派。
就連那柏衡聿都在臺上楞了一瞬,甚至幽空流雲剛将懸玉銜住,素水轉瞬即逝,栖霞派修士七魂七魄全丢,整個人倒落比試臺。
而柏衡聿确确實實也死了,随之倒臺。
臺上之景顯然誰也未曾料到,讓衆人寒噓,那可是年少成名,今年有望飛升仙界的柏衡聿啊,就這麽死在比試臺上,若非親瞧,誰敢斷言。
姜箋就坐在原地,默默瞧着那仙陵派掌門慌裏慌張走向比試臺,一腳将栖霞派修士屍身踢開,去到柏衡聿身邊,顫抖着手去人天靈蓋處查探未果。
天靈蓋可探七魂七魄,若修士尚留一魂一魄,便可救活,她眸光明淨,只見那仙陵派掌門探完,一臉惋惜樣,着實映了她所想。
都送上門了,若不推波助瀾一把,實在可惜,姜箋從地上起身,拍拍自個身上灰土,提着竹籃也走上臺,她餘光瞥到栖霞派掌門,心有餘悸之貌,便知她接下來要做之事成了七八分,只差東風了。
她提着竹籃走到仙陵派掌門身側,俯下身子,她系在發尾的兩個小銀鈴铛清脆悠揚響着,在這如喪考妣之地尤為突兀。
“需要冥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