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鈴铛中有小木屋
鈴铛中有小木屋
“哥哥。”
“哥哥?”
風琮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長睫微微上擡,視線裏女子雙手推着他的胳膊,眸中疑惑,好像不确定他是睡着了,還是生病了,喚他的聲音都帶着疑惑不解,好在看他蘇醒來,那雙清眸徐徐漾笑,燭火泛着暖暖地光,落在她眸中好似夜夜星辰。
接着他便又聽她道:“外頭雨都停了。”
是啊,雨都停了。
已入後半夜了。
風琮‘蹭’地一下從圓杌上起身,趴着睡時,臉上那道被衣袖劃出來的道痕還挂在他不知怎得紅撲撲地臉頰上,只見他眼神閃躲,不敢去看姜箋,一副做錯事的模樣,甚至他手忙腳亂地還給坐着的姜箋鞠了一躬。
“那什麽,太晚了,箋早點睡。”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長舒了口氣。
一股子從門縫溜進來的潮濕涼風直撲到屋內那被落放燭臺的蠟燭上,将其吹滅。
廂房內深黑不見月光,窗柩明紙糊着,幽幽藍光順着被窗柩格子分裂成束束長條,照在床邊,那一只腿耷拉在床邊晃動的姜箋身上。
她自窮書生出門後,就往床上一躺,那雙躲在床上,看不清眼神的眸子這會兒正仰望着床頂,她從姜敘那裏出來,便看到窮書生完好無損的趴在桌上睡着。
姜敘告訴她,姜是姜月晴的姜,敘是要替雪月派說清事情真相的敘,他去了原有的名諱,就是為恩人一家澄清。
也告訴她,窮書生只是中了幻術。
“什麽幻術?”姜箋那時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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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中有真,不足致幻,小泠兒日後或許根本不需要這幻境。”
小泠兒,這名字是她爹娘如此這般喚她的,她還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了。
想來也是姜敘跟她爹娘一同住下的那段時日,聽到的。
姜箋口中喃喃念叨着,“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1]”這便是她名字雪泠弦的由來。
以前她還常聽爹娘相互調侃,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問題,導致她的性子也冷冷清清的,她當着爹娘面不茍言笑,只半夜在被窩裏偷笑,感慨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姜箋看着床頂帷幔,即便眸中淚珠滾燙,也全然沒順着臉頰落下,而是潤在眸中,使她遲遲未敢阖眼。
屋內靜悄悄的,倏然,她那落在床上的一側長辮尾部系着的兩枚銀鈴铛,不知為何,輕輕碰撞了幾聲,像是七弦音律,撫琴細撥。
她伸手将系着鈴铛的這側長辮尾部放在手心,兩枚銀鈴铛是自她出生時,爹娘送她的,唯願她這一生安寧,從來不會出現沒動靜還會響的狀況。
之前還有一次,便是她初遇窮書生時,人從天上直勾勾掉下來,銀鈴铛嘈嘈切切地聲音她還記得。
這究竟是為何?
她将發尾高擡到眼前,另只手手指又在鈴铛上撥楞兩下,聲音清脆,跟往日裏她帶在發髻上聲響一摸一樣,跟那兩次全然不一。
兩枚鈴铛居然能發出三種不同的聲音,別說她是神,就算她是鬼,也不信。
‘輕扣弦聲,銀花鎖心’,姜箋心中念起她爹娘告訴她的這個口訣,她還從來沒用過,輕輕扣着鈴铛,細音泠泠,鈴铛心會與你心意相通,帶你進入鈴铛的世界裏。
隔壁,風琮回到自個的廂房裏,他倚着門後站着,雙手拍了拍自個兒臉頰,手中溫意,臉頰滾燙,感覺這都不是他的臉一樣。
這會兒天邊依然泛起淡淡冷白,照着屋內那道狂喝涼茶的人影身上,燭火燃了大半個夜晚,将将熄滅,落在地上的人影一杯接一杯的涼茶下肚。
一連五六杯過後,才起身躺在床上,頭朝裏側,睜着眼冥思。
他不是在一片林中嗎?林中冷風倒灌,雨後土腥氣,他不會感知出錯的。
怎麽會趴在桌子上睡覺呢?
還有林中出現在他眼前的女子是誰?為什麽長得跟姜箋一模一樣,甚至小到細微之處的兩枚鈴铛,那人也有。
莫名很是古怪。
若說是姜箋,那人性子才不是姜箋;若說不是,确實不是。
最後他怎得會醒來時,面紅耳赤的呢?
風琮越想越無裏頭,他把被子抱在懷中,想着想着困意來襲。
毛毛細雪,茫茫雪山,不見寒天,只見光照不消雪。
姜箋從進到鈴铛的世界中,她心中莫名有股說不上來的熟悉之感,很怪異的是,她的術法在此地完全可用,眼前雪山,綿延數裏,若想走過去一探究竟,未免勞心勞神。
她使了瞬移術。
一座落在雪山後的房子赫然出現在她眼前,這木屋十分淳樸,木頭層層疊疊,其裏圈論還是嶄新的,一間院子,三座屋舍,應當是新建不久。
落在雪上後,不怕受潮嗎?
姜箋腦海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個想法,還有一個她很疑惑的問題,這裏都是雪,怎麽會有樹木給砍來修木屋呢。
“有人嗎?”她扣了這座木屋的門,無人應她,她順了幾步路,來到木頭圍欄前,貓着頭往裏看了幾眼,沒人住修房子做什麽?
她離去時,一步三回頭,生怕錯過這間木屋主人回來。
一路雪落,不見其他木屋,只此一間,她發絲上都沾了不少雪花,可這間木屋卻不見任何雪跡。
這鈴铛的世界好生奇怪,而且鈴铛的世界沒有鈴铛嗎?
銀栗悠悠,緩緩下墜,姜箋一路走,一路左右觀,日頭高懸于長空,她卻沒感知到一丁點暖意,周身只是不寒冷而已。
這對她這位神君來說是沒什麽,但對這副身子來說,有些難捱是真的。
這是她所無法掌控的。
這路她走到一半,往回瞬移到雪山頂上俯瞰整個鈴铛世界,依舊是茫茫雪花,慢慢飄着,未見不妥,可為何她剛走的那條路,一走到她感身子不适之地,那股熟悉之感愈演愈烈,但她只能止步不前。
那裏頭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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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陸府廂房裏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陸府上下已經是手忙腳亂的了。
“快快快,城西尋常百姓家全塌了,趕緊派人去修繕,皇上不日便要游歷歸來,若看見,那還得了?”
“
侯爺,放心,學生這就去,這就去。”
原來陸侯在自家裏還培養了學生啊,姜箋睜着眼在床上躺着,陸府裏人言沸沸,仿佛一鍋沸水,就因昨晚那場暴雨,開的不成樣子。
堂堂天子,出去游歷,竟把國事托付給這般行事之人,城西塌陷,現在過去不過是亡羊補牢,為時晚矣,養的學生也是個唯命是從的,沒一點主見。
姜箋左手拿着生死簿,她看到的這頁正好是這個國家的帝王命簿,命中星宿主緣,所行之事必是自身所覺緣分已到之事,可見意氣用事,不成氣候。
她躺在床上,嘆口氣,怪不得會将一座城交給陸侯爺這般的人。
人界小國傾覆,不過須臾,于姜箋而言最是家常不過,她飛升後,行走人間,親眼看着兩個國家兵刃相見,血流成河,朝代更疊,這都是再普通不過之事,不管是神域裏的神君,還是其他四界中會術法的品種,都不能插手人界之事。
就連一向以‘仁德’號稱的修仙界衆修士,也是不敢插手人界朝代更疊一事的,否則等待他們的是無間殘酷。
但百姓生來在這樣的國家中,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她攤在床上的右手,化出一只毛筆來,在剛死去的城西不少百姓的命簿上,一個個将其名字打上叉號。
随後命簿在她手中消失不見,她閑悠悠起身,按昨日陸侯爺所要求的,今日黃昏時刻她和窮書生需去前廳候着,這會兒不過上午,自也沒那麽着急,她打算帶着窮書生出陸府一趟。
她洗妝好,過來窮書生門外欲叩門時,門卻從裏面被打開了。
“箋,你睡醒了。”風琮剛打算去叩隔壁的門去呢,也是不用去了,姜箋先他一步過來了。
姜箋也絕不廢話,“哥哥,我們今日上午出門罷,聽說城西有家賣甜水很好喝的鋪子。”她确确實實聽到過街上人說城西一家甜水鋪子很是不錯,便拿來當個借口。
這會兒城西恐怕是人仰馬翻了。
甜水鋪子是什麽東西?風琮眉眼上挑了下,難道是加了糖的水?
不對不對,應該不是,糖水的話,為何不叫糖水鋪子,“那去看看。”他堅定道。
他倒要看看,甜水鋪子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快點,快點,把屍體運到亂葬崗。”
“還有這兒,塌掉的屋舍抓緊清掃幹淨。”
“別磨磨唧唧,抓緊幹活。”
城西在上午不見陽光,昨晚下的雨到現在積水普遍,被指派來這裏清理的百姓,各個都面帶口巾,堵着鼻子呼吸,屍體幾乎都掩埋在塌陷下來的房屋下頭,放火燒也不中用,茅草屋都是濕漉漉的,連燒都燒不起來。
還得是把屍體都擡出來,送去亂葬崗才行,這邊空氣中積水臭烘烘的,也分辨不出究竟何味道。
姜箋雙手背在身後,她輕快地步伐,踩在每一塊青石磚上。
風琮目光則時不時停在她身上,“甜水鋪子是什麽?”他見她是真的開心,女孩子遇到開心的事,難免有所露,歡跳地像只兔子,在滿懷期待,是以他想提前問問。